伴隨巨大轟鳴聲,我以45度的傾角離開了大地。
我不會象《夢裡花落知多少》一樣淚流滿面,只是略略緊張,充滿了新鮮,想不到第一次坐飛機在“家家”實現。
我俯望城市,遠眺雲海,眼瞅着窈窕空姐送來免費飲料,還在天上打了一個小小的盹,僅僅過了兩小時四十分鐘,我的皮鞋便從南國的熱土踏上皇城的地面。
我要從這個巨大如海里的超級都市裡,象捕捉一條帶記號的魚一樣把喬飛找出來,順便看看他身邊有沒有粘着其他小雌魚。
這個看似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藉助於現代科技手段,變得清晰而簡單。
接受任務之後,第一天我去了全亞洲最大的電子市場華強北街。只聽了我說明來意的一句話,一位樓口拉單的平頭小夥便帶我走進八卦迷宮般的賽格電子城,乘電梯來到五樓東北角一個櫃檯,花襯衫老闆從櫃檯下拿出兩個小小方盒向我推薦:“就它們了,這就是千里眼加照妖鏡啦,不管他躲到哪裡,出租屋大酒店地下賭場還是女人的乳溝,你都能挖他出來啦,臺灣來的最新產品。”
這兩件簡易方盒包裝的產品,一個叫手機監聽器,一個叫手機定位儀。
監聽器就是一個大個兒手機,通過它可以在對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同步聽到他的通話,接收到他的往來短信。但是這需要先在被監聽手機裡,加裝一個一百多K大小的軟件。喬飛現在外地,而且我也不希望這樣做。我只要知道喬飛在哪裡,和誰在一起做什麼就夠了。至於他與別人說什麼,業務也好情話也好我不想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絕對隱私,我不想成爲喬飛的仇人,
僅僅一個手機定位儀就足夠了。
老闆向我要了手機號碼,熟練地進行演示,定位儀巴掌大小的液晶屏幕上顯出一幅電子地圖,一個小米粒大小的紅點閃爍其中。
“人在北京。”老闆瞟一眼說。我重複一遍手機號碼,希望他剛纔輸錯一個數字。喬飛大哥走時說,他這兩日在廣州陪南下的大學同窗一起玩。
“沒錯。”老闆覈對一遍,薰黃的手指操作着幾個按紐,將紅點局域數次放大,把屏幕推到我面前,“上面有文字提示,自己看。”
屏幕左上角白格內顯示出喬飛的手機號,右邊一行淡藍色字體標明區位:北京市,海淀區。
“還可以再放大,最高精確到五米。如果你有巡航導彈,照着這個座標發射過去——轟!杜達耶夫就是這麼被炸死的!”
一週包換,三月包修,不要發票再降五個點,3800元成交。我握着盒子出來,象拎着一支狙擊步槍。
我拎着狙擊步槍出了機場。對不住了,喬大哥,希望你站在安全區。
目標出現。
隔着車窗和書店玻璃,我望見喬飛悠然坐在“鳥入林”書店休
閒沙發上。白色對襟短袖漢衫,米色休閒褲,黑邦平底布鞋,中式着裝散發出名士風流,流行款式透示着時尚有閒,材料質地表明瞭品味精緻,活脫脫一個腔調模子。
喬飛悠閒地翻着大開本畫冊,面前一杯氤氳咖啡,側對着臨街玻璃,看得投入而認真。
也許大家都錯了,喬飛是爲了知識,爲了文化,才從號稱文化沙漠的深城飛到文化聖地北京。有部老電視劇《大西洋底來的人》,說一位具有超能力的海洋人,每在陸地上生活一段時間,就必須要返回海洋裡,否則會因缺乏某種必須元素而死去。文化就是喬飛的某種必須元素,每隔一段時間他就必須回到諸如北京這樣的文化海洋徜徉一番。
是的,就是這樣,喬飛來北京就是要逛逛書店,看看畫展,進進小劇場,聽聽音樂會,文化藝術就是他生活中的鹽……我正揣摩着喬哥的高雅之旅,又一個精品女孩出現了,細腰長腿粉衣綠裙,肩挎一個學生型皮包,要身段有身段,要氣質有氣質。小美女走進了書店,來到了休閒區,走到了喬飛對面,踮着腳站立。喬飛擡起頭,露出守竹待兔的微笑。
咔嚓咔嚓,我潛伏在車裡,無比遺憾地端起數碼長鏡頭,將兩人相對而笑的美好一刻凝固下來。女孩年輕的象一滴潤滑油,哪裡是什麼生活中的鹽麼,分明是冰毒搖頭丸。
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兩人目光表情動作交流之默契,表明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
或許喬哥在不聲張地做一件善事,女孩來自老少邊窮,接受了喬飛的“一對一”的助學捐助方纔圓了大學夢。但是女孩身上那套看似簡約實則奢侈的短裙至少要上千塊,難道也是喬哥贊助不成?贊助到這種地步,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了。
當然,還有無限可能的解釋,女孩父親是“家家”的股東,女孩是喬飛朋友的女兒,喬飛僱了女孩做北京市場調查,女孩和喬飛……情節越來越狗血。
喬飛優雅地站起來,把畫報還歸書架,短裙女孩緊跟他的側面,挽住了喬飛的臂膀。我不再編織神話,同時好象聽到了發自深城的一聲長長嘆息。
喬飛與女孩走出書店,說說笑笑,漫步過街,我縮在車座咔咔補拍幾張。
他們進入食街,被迎入一家氣派堂皇的安徽菜館。出租車停下靠在馬路對面,我下車買了兩個漢堡兩瓶可樂,遞給司機一份。司機大叔接過,實在憋不住撩了句:“私家偵探吧?查那酷哥還是靚女,挺登對麼人家。”
我張開巴掌伸出五個手指。司機馬上悻悻閉了嘴。北京的哥嘴皮功夫早有領教,包車時我沒有討價還價,只與他約定三點:不問、不語、不跟丟,違反一條/次,扣減50元。
望着對面明亮的酒樓,大口咬着麪包,想象他們甜蜜的晚飯要吃幾久。忽然腰間一陣麻酥酥振動,摸出手機剛打開就聽見樑燕質問:
“死哪去了,我在你公寓呢!”
心裡一陣狂喜和欣慰,燕子啊燕子,到底你先撐不住了。我把指算了算,冷戰了整整十三天!看在她搶先低頭的份上,過去那筆帳我就既往不咎了。我鼓着腮邦將口中麪包吞下,興奮地告訴她:“你真不會挑日子,每個月,總有那麼兩天,我不在深城。”
“推薦你用七度空間,跑跑跳跳都自在!——跑哪兒鬼混去了,是不是和包子在一起?”
“出差,在北京,我上班了上週。”
“騙鬼呀,剛上班就讓你去北京出差?”
我把手機遞到司機師傅嘴邊,師傅手拿紙杯灌着可樂不理我,我緊急提示:“這句話不扣錢!”
師傅樂呵呵開了口,對着手機唱:“北京歡迎你,有夢想誰都了不起,老公的話你不必懷疑……”
“得得,我信了!就是貧。”我趕緊把電話移過來,樑燕語氣一轉發出通牒:“既然你出差,那我也順便出出軌,拜拜。”
“不要!燕子,十幾年你都等了,就耐不住這幾天了?等我回去好好……客戶來了,回頭打給你。”我緊急掐機伏下頭。
喬飛和短裙女孩已經從酒樓出來,就要走到我們出租車門邊,女孩嘻嘻的笑聲,喬飛望過來注意到車上黑燈,兩人停住腳步站在路邊等待空的。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喬飛很紳士地打開駛停的士的後門,讓短裙女孩上去坐好,自己走到另一面上車。紅紅尾燈閃亮,車子象一條魚滑入了車道。
不用吩咐,我們的車子悄聲發動,緊跟其後。無窮無盡的車流燈海。
如果說深城是一枚正在變紅的青蘋果,那麼北京就是一隻巨大爛熟的番石榴。厚重的顏色,悶熱的空氣,幹粘的氣味,看不見盡頭的堵車更讓人發狂,真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打破腦袋也要鑽進這裡。
車子烏龜似地爬行,一輛瘋狂加塞進來的車子,把我們與喬飛的車隔得更遠。閃着警燈的摩托,流汗揮手的警察,速度漸漸快起來,一個紅燈被卡住,前方成串的紅色尾燈都模糊遠去,司機師傅無奈地自己伸出一隻手掌。
我把定位儀打開,紅點不依不饒地顯示,喬飛拐進前邊不遠的一個小區。
我們車子跟進小區,過了一個小路口,司機師傅搖下車玻璃指給我看:一棵法國梧桐樹下,喬飛和短裙女孩立在婆娑光影中頭碰着頭,象兩個分不開的糖人,許久許久,他們攜手進入綠化帶後邊的一幢高樓。
咔嚓咔嚓。我調整焦距拍照,彷彿又聽見一聲重重的嘆息聲。
“要不要抓現行,我再叫幾哥們兒,價格好商量。”司機師傅壓抑不住地興奮。
我下車提前結帳,沒有扣一分錢。憋這麼久只說了兩句話,在北京的哥中算是超級忍者了。
漢林苑13棟第三單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