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頭說:“放心,這個傢伙死定了,就算我們放過了他,他的上司不會放過他;就算他的上司網開一面放過了他,他自己也不會放過自己!”
三營長李作棟有些吃驚,問魚頭:“司令員,你就這樣地肯定?”
魚頭十分肯定地說:“那當然!”
魚頭爲什麼敢這樣說話,這完全是基於魚頭這麼多年對小鬼子的瞭解,恩與恥是日本文化中另一個獨有的特徵,與中國的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不同的是,日本人強調的是等價交換和睚眥必報,報恩和報仇同樣被視爲君子的行爲。日本人接受了中國的儒家思想和印度的佛教理念,但是儒家思想中最最精華的仁在日本文化中並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可,中國的儒教以仁作爲基礎衍生出來的種種美德,譬如寬容,豁達在日本文化中失去了根基,日本人很想當然的認爲重視自己的內心,把自己的全部表達出來纔是對待對方的最好方式,因此恩的含義是寬泛的,它包括了對於恩情合理的回饋和仇恨適當的回覆,這一點也是日本文化與華夏文化同樣儒家面紗下最本質的不同。日本人的報恩與雪恥是緊密聯繫的。恥,有恥辱、雪恥的含義。日本文化是恥感文化,比如他們有一個思想就是:一個人不要輕易蒙受他人的恩惠,因爲你一旦接受這恩惠,就表明你"認輸"、怯弱,這是不能讓人接受的,因此,在日本人那裡,有時候,別人的施捨甚至讓他們感到惱怒和仇視。同樣,一個人必須對自己的"名譽"負責,他不能得到有悖情理的指責,或者當他們感到自己的名譽受到侮辱時,他們就必須洗刷這"恥辱",從而採取種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進行"復仇"。比如,在我們認爲,如何對待所謂的"小人"問題上,感覺日本人太"較真",喜歡跟"小人"過不去,非要爭個你死我活才行。而中國人則顯得"大度",如果"君子"與"小人"較真,那就代表"君子"失去氣度,這一點恰好跟日本人相反。
日本人的恥感文化,相對西方罪感文化有着不可調和的本質區別。西方人的罪感文化以神爲指向,一切看神的眼色行事。日本人的恥趕文化完全以他人爲指向,一切看他人的眼色行事。西方人向唯一不二的神起誓,因而具有絕對的價值。日本人向本身就是捉摸不定的世間起誓,因而具有相對的價值。絕對的價值導致絕對的信仰,相對的價值導致相對的信仰。而一旦信仰趨於相對,義理和恥辱也就處於以他人爲視界的相對性中。所以在“義理”的卵翼下,潛藏着各種詭辯、藉口和僞善。這就導致了日本人一旦受到了恥辱,受到了來自義理方面的挑戰,唯一能做出反應的就是報復。這個報復對象當然主要來自於挑戰義理,恥辱對方的他者。但同時這個報復對象也可以轉向自己。也就是說,當這個報復對象不易被報復,或者當這個報復對象逃過了數次的報復機會,那麼,日本人就會將這個機會留給自己。
用自己的手將自己結束,用自己的手洗刷污名,就成了日本人解決問題的最後法寶。而且,將自己結束得越痛苦,越禮儀,報復得力量也就越大,同時也就將對方殺死在觀念之中,這裡就不得不說小鬼子剖腹或者說是切腹。在切腹中掏出肚腸,就表示一種“無念”和“遺恨”。切腹者的家族或後代會記住這個“無念”和“遺恨”,並有實施報復的責任和義務。而對切腹者的對立面來說,“無念”和“遺恨”將化爲怨靈作崇。也就是說,切腹者的對立面將一輩子活在恐懼中。這樣來看,沒有比切腹更好的形式能表現這種報復了。因爲是在報復對方,所以,切腹者極端的冷靜與態度上的沉重就不是一種做作了,不是在演戲了。所以,切腹在日本成了一種可以用來抵罪、洗恥、悔過、贖友的手段,成了武士道中法律上的刑罰。
報復,在日本語中叫“仇討ち”(あだうち)。這“仇討”與日本人的“初夢”(過新年做的第一個夢)有關,倒是令人驚訝的。在日本過新年做夢,被認爲最好,最吉利的夢是什麼?第一是富士山,第二是鷹,第三是茄子。而這三大初夢的解釋與日本歷史上三大復仇事件有關。這三大復仇就是曾我兄弟復仇事件,元祿赤穗復仇事件,伊賀越復仇事件。
第一個富士山,講鎌倉時期曾我兄弟終於實現了等待已久的復仇願望,在源賴朝富士狩獵的時候,替父報仇殺了工藤祐經。歌舞伎就將它作爲題材,每年要在日本要上演一個月。 第二個鷹,講47赤穗浪士爲主君淺野匠頭復仇,殺了吉良上野介。鷹則是忠臣藏淺野匠頭的家紋。第三個茄子,講江戶時代的伊賀國上野越,渡邊數馬爲了替弟弟報仇,藉助荒木又右衛門的力量,殺了仇人河合又五郎。而茄子則是渡邊數馬的家紋。過年的初夢就不忘復仇,而復仇的結果一般就是切腹。這樣,初夢—復仇—切腹就有了文化上的關聯。而一旦有了文化上的關聯,行爲方式也就定格成型了。
當名譽的義理受到威脅時,就把攻擊轉向自己,這種傾向在日本並沒有減弱。也就是說,不去殺害他人而把暴力施向自己。當日本人感到世道不公平,感到方程式的兩邊不相等,感到他們需要用“晨浴”洗刷污穢的時候,他們越來越多地趨向毀滅自己而不是他人。日本人說,就是殺人兇手,我也可根據事由給予原諒。但對於嘲笑,就毫無加以原諒的餘地。對嘲笑,誹謗唯一可行的反應就是報復。新渡戶稻造早在1910年撰寫著作說,在復仇中有某種滿足我們正義感的東西。我們的復仇觀念同我們的數學技能一樣嚴密,在方程式的兩邊都求出之前,我們不能擺脫一種沒有什麼餘下未做的感覺。還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日本有一位畫家叫牧野吉夫,有一天他去拜訪他最爲信任的傳教士,說想去美國。而那位傳教士則大叫:什麼,你也想去美國。這位畫家感到受到了某大的嘲笑。沒說一聲
再見,回頭就走了。事後這位畫家寫文章說:請讓我給兩個詞作出自己的定義:殺人犯——殺害他人的肉體的人。嘲笑者——殺害他人靈魂與心靈的人。靈魂與心靈比肉體珍貴得多,因此嘲笑是最可惡的罪行。
秋治次郎旅團長被鬼子軍官護着躲進了車站一角的一座炮樓裡,秋治次郎已經無心指揮了戰鬥,戰鬥是在那些下級軍官的指揮下得以進行的。戰鬥中的八路軍忽然退走了,這讓秋治次郎的心像被錐子刺過一下在流更多的血,這讓秋治次郎更堅定了自己的選擇。有下級軍官趕忙向秋治次郎報告:“司令官閣下,八路軍被我們打跑了!”
報告的鬼子軍官衝進屋內,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秋治次郎板着臉,雙腿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眼下秋治次郎就是像那位日本畫家所說的那樣,秋治次郎是被魚頭殺害了靈魂與心靈的人,魚頭原本能殺他,比喻說用炮敲掉這座炮樓,魚頭卻沒有這樣做,魚頭沒有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嘲笑他,這讓秋治次郎顏面全無,曾經的榮譽全部化爲烏有,秋治次郎旅團長要捍衛他的榮譽,秋治次郎旅團長感覺已無路可走,只有切腹來捍衛他的尊嚴別無選擇。
秋治次郎一顆一顆地解着軍衣的扣子,將這件少將服脫下來,方方正正地疊好,擺在自己的面前,然後拿起桌上的指揮刀慢慢地舉過頭頂,刀和刀鞘在頭上分離,秋治次郎丟棄了刀鞘,把指揮刀放到了眼前去看,先看刀面,刀面光潔明亮,放着微微地青光,再看刀鋒刀刃,刀刃鋒利,隱隱約約,似有似無;秋治次郎又掏出手帕來慢慢地擦拭指揮刀,一遍一遍地擦拭。
秋治次郎所做的這一切是鄭重的、肅穆的,這是一種儀式,任何人都不能毀壞這一崇高的儀式,跑進來報告的下級軍官更是不敢,跑進來的下級軍官明白司令官要幹什麼了,他只能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等待着那一時刻的到來。
終於,秋治次郎擦拭完了指揮刀,將手帕很輕鬆地撇在了一邊,然後兩手反握指揮刀,指揮刀的刀刃向裡,對着自己的肚子,秋治次郎猛一用力,一刀就切在了自己的肚皮,再一用力,讓鋒利的刀刃更深地切進肚子的深處,就這樣秋治次郎向前就跌倒在地上。
菊花與刀意味着日本民族的雙重性。菊花是日本皇室的標誌,刀象徵着日本的武士道精神;秋治次郎的切腹最大限度地顯現出了日本人的雙重性:好鬥而和善,尚武而愛美,野蠻而文雅,順從而又不甘任人擺佈,忠誠不二又會背信棄義,勇敢又膽怯,保守而又善於接受新事物,而且這一切相互矛盾的氣質往往都是用不可理喻的、歇斯底里的方式表達出來,比喻說剖腹就是其中的一種!
多少天后,日本人在他們的報紙上刊登了秋治次郎旅團長玉碎的消息,報紙上說是戰死的,怎麼死的魚頭和他的戰友們心裡比誰都清楚,用戰士們得而話說——羞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