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凌雄健緩緩檢視着小小的“囚居”。

比起偏殿來,這房間小得可憐。但在可兒的巧手裝扮下,倒也顯得舒適而溫馨。而且應有盡有。

在倚窗的書案上,那盆怒放的杜鵑花旁,堆着從花廳搬來的書籍。書案後的圈椅裡放置着柔軟的靠墊。同樣的靠墊也鋪設在西牆下的涼榻之上。涼榻矮几上,還陳設着一副圍棋。涼榻左側,一道青紗帷幕後方是一張松木大牀——雖遠不及偏殿裡那張雕花大牀豪華,卻也是錦被繡枕,看上去無比舒適。

可兒撫平牀單上最後一絲皺褶,轉身望着凌雄健。那幽幽的目光中盛載着訴不盡的擔憂和思慮。

凌雄健衝小幺一揮手。小幺知趣地退了出去,並且主動地帶上門。

“可兒。”凌雄健向可兒伸出手。

可兒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似乎想要撲進他的懷中,最終卻仍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僵硬地站在牀邊。她嘆了口氣,摸索着身後的牀沿坐了下來。

“情況很糟,是嗎?”

凌雄健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居高臨下望着那張有些蒼白的臉。他不要她保持那份令人心疼的冷靜與剋制。他更不想她如此憂慮不安。

“也沒那麼糟。”他安慰道。

可兒微微提起脣角,苦笑着拉凌雄健坐到身邊。

“你不用安慰我。雖然我是婦道人家,不明白朝廷裡的大事,但有一點很清楚,皇上是不可能爲了我們這樣的小民而廢除剛剛纔頒佈的律法。”

凌雄健不由握緊可兒的手。

“你多慮了,皇上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而且你出身良家……”

可兒搖搖頭,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雖然手被握得隱隱生痛,她卻並沒有收回手,而是也同樣使勁地回握着他。

“不要給我那些虛假的希望。你該知道我一向都是十分實際。我寧願先做好最壞的打算,然後等着最好的結局……”

她低垂下視線,盯着他們交握的雙手。

“……而這件事……不管我怎麼分析都只得出一個結論,我們的婚事必定會被廢除。”

凌雄健的手又是一緊。可兒疼得“嘶”地倒抽一口氣。凌雄健忙放鬆力道。

“不。”他揉着可兒的手,堅定而固執地道,“我不會接受這種結果的。”

可兒擡眸望着凌雄健,清亮的眼眸中閃着溫柔光芒。

“你能怎麼辦?抗旨?你會被關、被罰,最後你我還是得分開。”

“不!”凌雄健瞪起眼,雙手不由又握緊可兒柔軟的手指。

可兒倒抽着氣抽回手,無奈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是那種會自欺欺人的人,我也不是。一味的抗拒現實只會讓自己更受傷害……”

“難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我放棄?”

凌雄健眯起眼眸,站起身來。

可兒搖搖頭,“也不是。只是‘識時務者爲俊傑’。一味對着幹並不能解決問題……”

“那你打算怎麼辦?”

凌雄健抱起胸,警惕而內斂地望着她。彷彿她的答案一旦不能令他滿意,他便會有所行動一樣。

“我……”可兒擡眼看着他威脅的姿勢,不由咬了咬嘴脣,漲紅了臉。“我……知道你心裡有我,我心裡也有你。名份地位只是虛無的東西,重點是我們能在一起……”

“什麼意思?”凌雄健若有所悟地望着她。

“你該知道,我這輩子一直在夾縫中求生存。對於我來說,從來就沒有什麼東西能百分百的得到。所以,即便是隻能部分擁有,我也已經很滿足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凌雄健已經意識到她想要說什麼了,怒氣不禁開始在心中積聚。

“我想說,其實只要我們能在一起,有沒有那個‘夫人’的名號並不重要。我……我只要有你就行了。”

可兒擡起眼,驚訝地發現凌雄健那張原本黝黑的臉竟然隱隱透着氣憤的紅光。

“這就是你想要的?要我因爲自己的安危而放棄你?你覺得這樣做很偉大嗎?”

凌雄健忽然彎下腰,雙手撐在她身體的兩側,一張臉直直地逼到她的眼前。

“不是……”可兒連忙膽怯地搖着頭,“不是叫你放棄我,只是退一步。不做你的妻,我也可以做你的管家或是什麼……”

“然後眼看着我娶別人爲妻,跟別人生兒育女?”

可兒的心猛地一沉,眼神不由跟着呆滯起來。“不,你不會的。”她喃喃地答道。

凌雄健凝望着可兒,不由嘆了一口氣。

“是。我是不會。但是,如果我放棄堅持,下一步他們就會逼我另娶他人。”

他伸手撫摸着她柔滑的面頰。

“也許,你覺得沒有名份也可以跟着我。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怎麼能這麼不公平地對待我心愛的女人?特別是,我知道你最看重公平二字。如果我拿你當妾,或者什麼侍婢,最後你會覺得不公平,你會恨我,恨我當初爲什麼那麼懦弱,不敢抗爭……”

“不,我不會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可我會。我會瞧不起我自己。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還算什麼男人?我寧願被刑囚也不要放棄你,這是我的原則,你明白嗎?”

望着他那深情款款地眼眸,可兒那緊繃的神經突然斷裂開來。她揪住凌雄健的衣衫,將臉埋進他的懷中,被理智控制多時的眼淚終於肆無忌憚地流淌了下來。

“可我……我怎麼……怎麼忍心看你受苦……”

凌雄健抱緊她,安慰地親吻着她的髮際,任由她將近日來所受的壓力全都宣泄出來。直到她哭得哽咽難住,這才擡起她的臉,輕吻那些滾燙的淚珠。

“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後的結果無非是奪去我的爵銜,最多再打上幾棍發配充軍而已。”

他凝視着她,笑道:“到時候,我便不再是官僚貴族。到那時候,只怕是我配不上你了。那你還要不要我這個刑犯丈夫?”

“要。你、你是我的,什、什麼樣的你我、我都要。”可兒抽咽着道。

“那好,咱們就說定了。誰也不許放棄誰。”

凌雄健將可兒輕輕推倒在牀鋪之上,揮手打落那青色的帷幕。

梅雨季節說到就到。前一天還是豔陽高照,第二天便開始烏雲密佈。緊跟而至的,即是那連綿不絕、似有若無的牛毛細雨——著名的“梅子黃時雨”。

抱廈中,可兒佈置完每日例行的工作,又清點好將要帶上島的物品,便坐在一張椅子裡,望着窗外檐下的滴水默默出神。

自從凌雄健被關在島上之後,她便日夜廝守在他的身邊。每天也只在辰時纔會離開一個時辰去處理府裡的日常雜務——也只有在這一個時辰裡,她才允許自己臉上露出煩惱的神情。

原則。對於可兒來說,原則從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遇到難以逾越的困難時,她並不介意想個辦法繞道而行,只要最終能夠達到她所想要的目的——而此時,能與凌雄健廝守在一起就是她的目的。至於是爲妻爲妾還是爲婢,那都是次要的。

然而,凌雄健卻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出令人惱火地不知變通。他執意堅持着他那所謂的“原則”,即使爲她丟官棄爵、放棄一切也堅決不肯屈服。這種兩敗俱傷式的固執簡直讓可兒惱火透頂——她伏在椅背之上不由長嘆一聲——每次只要一提及“妥協”二字,凌雄健的眼眸裡就會射出那兩道著名的、具有強大殺傷力的冰冷藍光。然後,他不是掉頭就走,就是以他的方式再三重複那“不離不棄”的誓言。

雖然與凌雄健做一對貧賤夫妻是一個誘人的前景,但是,一想到凌雄健要爲了她被刑囚流放,她便無法忍受。她寧願不要那虛無的名份,也不要凌雄健爲她犧牲那麼多。

可凌雄健那惱人的固執……

突然,抱廈門前一暗。

可兒擡起頭,只見老太太柱着柺杖站在門邊。她忙站起來迎上去。自從凌雄健上了島之後,她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到老太太了。

“老夫人有什麼事情只管請下人來吩咐一聲就好,這下雨天的……”

老太太揮揮柺杖,不理可兒伸出來的手,一邊喝令其他人都退出抱廈,一邊徑直走到椅子邊坐了下來。

“健兒可好?”她擡眼望着可兒,那雙與凌雄健相似的眼眸中閃過疲憊的神色。

可兒眨眨眼,這還是她第一次沒有從老太太的話裡聞到火藥味。

“將軍很好,請老夫人放心。”她忙垂手答道。

“這梅雨天,他的傷……”

“請老夫人放心,沒有發作。”可兒也很擔心凌雄健的舊傷會發作,所以一直小心地注意着他那條腿的狀況。

老太太愣愣地看着桌上堆放的物品,半晌,長嘆了一聲。

“做長輩的,都是爲了晚輩好。誰會想要把自己的兒孫往火坑裡送?”

這幾日,老太太是日日焦心。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原以爲凌雄健不可能有這樣的癡情,對於他用血汗換來的爵銜也不可能就這麼不在乎地輕言放棄。但幾日下來,看着凌雄健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老太太的心裡不禁打起鼓來。萬一凌雄健固執到底……那實在不是她想見到的結果。想來想去,也只能從這個女人身上下手了。

“健兒他是什麼主意?仍然不肯休了你?”

可兒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那你呢?還想繼續霸着他?”

“我沒……”

可兒無奈地辯解着,話音未落,便被老太太打斷。

“你不用否認,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不就是想乘機撈一票好處嗎?如果健兒真的爲你丟了官爵,到最後你什麼也得不到。我相信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今兒我來,只要你痛快的一句話,多少銀子你肯離開?”

可兒愣愣地望着老太太,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晌,她笑道:“我跟着將軍不是爲了什麼好處……”

“少廢話,五百兩銀子總夠了吧?!”說着,老太太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布包,“咚”地一聲扔在茶几上。“夠你下半輩子舒舒服服地生活了。”

可兒擡頭看看老太太,又低頭看看那個布包,不禁嘆了一口氣。

“我是不會離開他的。”

老太太雙眼一瞪,“難道你想看着他爲你受罪?他跟你的婚事是不可能成立的,你趁早死了這份心!”

想起爲此事而起的無數次爭執,可兒伸手摸摸抽痛的額角。

“不管您信不信,我不在乎這名份。只要能呆在將軍身邊就行,爲妻也好爲妾也罷,哪怕只是爲奴爲婢都沒關係。只是將軍不肯。他說這是他的原則……”

她低聲抱怨道:“難怪人家都叫他‘石頭將軍’。有時候他就像一塊石頭一樣的不知變通,真讓人想抓住他死命地搖一搖。”

老太太不禁擡眉瞪着可兒,“照你的意思,倒是健兒霸着你不放了?”她冷笑一聲,“你倒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可兒又嘆了一口氣,“老夫人,您的目的是想讓將軍富貴,我的目的是不要離開他。咱們完全可以達成一個協議。只要您同意我留在他的身邊,我們可以一起來勸服他,讓他不要再這麼固執下去……”

“呸!”老太太氣憤地一拍桌子,“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還有本錢來跟我講條件?我告訴你,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你聰明的話,就乖乖拿了銀子走路。否則,等到朝廷公文下來,不僅你只能淨身走人,還要拖累得健兒身敗名裂。到那時,我決饒不了你!”

看着老太太憤懣的表情,可兒突然好奇地問道:“老夫人到底不滿意我哪裡?就因爲我出身平民,還是個寡婦?”

老太太冷冷地瞪了她良久。就在可兒以爲她不會回答時,她突然說道:“我的女兒已經被毀了,我不會再看着健兒自己毀了自己!

“健兒的奶奶是教坊裡的胡姬,他爺爺是誰恐怕連他奶奶都不知道。這種人家的兒子竟然也想娶我女兒!偏偏我那糊塗丫頭就是喜歡他。當年如果我狠心一點,把那丫頭關起來,她就沒有辦法跟那個男人偷偷跑了,那也就不會有健兒,我女兒也就不會年紀輕輕就慘死在突厥兵手裡。

“從小,健兒就因爲這胡人血統倍受別人的嘲笑和欺負。我一直想盡力保護他,偏偏沒能做到,還害得他小小年紀就離家入伍,去吃那麼多的苦。如今他好不容易功成名就,誰也不敢再瞧不起他,卻要因爲你這個女人丟掉前程!我絕對不會再眼看着他重蹈他孃的覆轍,讓他將來的兒女也遭人恥笑!問我爲什麼我反對你?這就是理由!我寧願健兒現在恨我,也不要他的兒女再受他當年的罪!”

可兒驚訝地望着老太太。她突然想起凌雄健說過,老太太是因爲他的血統纔不喜歡他的話。

她不由動容地道:“原來老夫人您一直是這樣的想法。如果將軍聽到您的這番話,恐怕就不會那麼誤會您了。”

她低垂下頭,眼神閃爍了一下,笑道:“老夫人也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將軍了,可願意一起去探望一下?”

凌雄健煩躁地看着這漫天飛舞的細密雨絲。它們飄落進平靜的湖面所激起的波紋甚至都沒有平日裡風吹起的大——看慣了北方那種氣勢磅礴的雨,這種惹人厭煩的綿軟小雨不僅無助於心情的改善,反而更加讓人感覺鬱悶難解。

他在作爲碼頭之用的涼亭裡踱來踱去,不時擡頭看看對岸的畫舫。那畫舫與他半個時辰前看到的一樣,仍然靜臥在水面上。在通向碼頭的小徑上也看不到可兒的身影。

終於,他忍不住了,轉身走到小樓前。

“小幺。”

“哎。”

小幺立刻從耳房裡探出頭來。他正跟那兩個官差躲在房間裡玩着象棋。

“去。看看夫人怎麼還沒來?”

“這……”小幺爲難地看着系在亭邊的小船。他已經很認真地在學了,可還是不太會駕馭這玩意兒。“呃,夫人向來很準時,可能是有什麼事情拖住了。將軍彆着急,再等等看……”

凌雄健擰起眉,“我叫你去!”

小幺忙仍下手中的棋子轉身向小船跑去。

那兩個官差也暗暗伸了伸舌,見凌雄健走開了,這纔敢小聲地議論起來。

“國公爺跟夫人的感情咯是真好。”年長一點的官差低聲道,“夫人也只不過每天早上到那邊去處理家事,國公爺都不樂意,我看他們是恨不能時時刻刻守在一起叻。我跟我家那口子才結婚的時候也沒得這麼熱乎過。”

另一個年青一些的官差低笑道:“老爹,不怕你多心,我看嫂子對你可沒得人家夫人對國公爺這麼上心。每天飯菜換着花樣不說,還換着花樣哄國公爺開心。曉得國公爺腿有病,還讓下人特爲將軍把那個泉水打上島來讓將軍泡腿。難得的是這份心哦。”

“是唦。”那年長的官差也嘆道:“不過,一想到要是聖旨下來,這對鴛鴦做不成夫妻……”他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年青官差看着凌雄健那踱來踱去的急躁模樣,也嘆道:“要是朝廷真的不肯成全他們,我看國公爺肯定要鬧起來。而且,恐怕要鬧得不輕叻。”

凌雄健又來回踱了兩遍,回頭看了一眼湖面。發現小幺仍然在涼亭不遠處打着轉,便吼道:“怎麼還不走?”

小幺一邊保持着小船的平衡,一邊指指岸的方向。

“好象夫人回來了。”

凌雄健一擡頭,果然見畫舫向這邊划來,不由大喜。他忙走到涼亭臨水的臺階上,急切地等着她。

這些日子以來,雖然是被囚禁在小島之上,但對凌雄健來說,卻是一段像神仙般快樂的日子。遠離了日常事務的繁雜和衆人的打擾,只單單是他與可兒徜徉在這甜蜜的兩人世界裡,這幾乎讓他忘記了那晦暗不明的未來。

然而,可兒那難以掩飾的愁容卻不時提醒着他現實的存在,

凌雄健一直都明白可兒的心思。在她的成長歲月裡,她沒有任何能力去堅持自己的主張,她只能儘自己最大的力量在重重妥協中尋求最大利益。對於她來說,只要能與凌雄健廝守在一起,哪怕是要她爲婢做妾都可以。然而凌雄健卻做不到。他曾對自己暗暗發誓,要給可兒最好的一切——包括一個完整的、專屬於她的自己。爲此,他寧願犧牲掉兩人間的差異——他的榮華富貴。

畫舫緩緩靠岸。凌雄健微笑着迎了上去。出乎他意料的是,由畫舫裡出來的人竟是老夫人。

“可兒呢?”凌雄健橫着身子,堵住上岸的路,怒視着老夫人。“你把可兒怎麼了?”

他一直擔心着老夫人會利用他不在可兒身邊的機會趁機欺負她。

“哼。”

老夫人冷哼一聲。隨着她的冷哼,可兒也鑽出了船艙。凌雄健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疑惑地看了可兒一眼,見她面色如常,這才扶着老太太走上涼亭。

老太太在一張鋪了軟墊的藤椅中坐下,不禁放眼看了過去。

只見這島雖小,卻被收拾得整潔有序,優雅怡人。在涼亭下、在被細雨打溼的鵝卵石小道旁,處處盛開着一叢叢金色的花朵。那花瓣經過細雨的浸潤更顯得嬌豔欲滴——老太太認出,那是萱草,又稱忘憂草。

看着這花,老太太不禁想起凌雄健現在的處境。想到他那著名的倔脾氣,想到他有可能丟失的身份地位,不由悲從中來。

“老太太怎麼來了?”

知道自己剛纔莽撞了,凌雄健忙向老太太陪起笑臉。

老太太從袖子裡掏出手絹,責備地橫了他一眼。

“你不記掛着我這老太婆,我卻還記掛着你。”

她顫抖着聲音拿手絹擦擦眼淚,“你說說這該怎麼辦是好?好好的一個安國公,如今倒成了階下囚。”

凌雄健又看了可兒一眼。她正指揮着僕人從船艙裡搬出食盒。

“你不珍惜你用血汗換來的爵位,我還替你心疼呢。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呢?”

凌雄健收回視線,望着外婆笑道:“姥姥別難受,這些名號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活得好好的不就很好了嘛。”說着,眼光又溜到可兒那裡。

可兒從食盒中拿出早餐,一一佈置在涼亭的石桌上。

老太太見凌雄健一心撲在可兒心上,不禁氣不打一處來。

“爲了那女人,值得嗎?!”

可兒手中一停,笑了笑,繼續佈菜。而凌雄健卻不樂意地皺起眉。

“那女人是我的妻子。”

他後退一步,雙臂抱胸,擺出一付對抗的神情。

老太太拿起手帕又擦了擦眼淚,狠狠地道:“你只管護着這個狐狸精好了。等明兒朝廷回了信,打你一百大板,再發配三年,看她還會不會守着你。”

“會。她會的。”凌雄健回頭衝可兒一笑。

可兒卻皺起眉頭。一百大板?她記得他說過,“最多打上幾棍發配充軍”——可是這一百大板……那就不只是“幾棍”而已……她下意識地瞄了一眼凌雄健的那條傷腿。

老太太看看可兒變得蒼白的臉色,冷哼一聲。

“你如果真是捨不得他,就該爲他着想。他能爲了你放棄爵位,你爲什麼不能爲他做點什麼?”

可兒望着凌雄健,眼中又閃出那種令凌雄健不快的光芒——他知道,她又要舊事重提。

不待她開口,他先冷聲道:“如果你敢再說一遍那句話,我就把你鎖在屋子裡,不讓你再上岸!我說到做到!”

說着,他轉向老太太。

“如果老太太是來勸我放棄可兒的,我勸老太太還是直接上船回那邊的好,省得又讓我氣着你。也許對於老太太來說,名利很重要,可我不要,我只要她。”

他握住可兒的手腕,將她往懷裡一帶,示威似地抱緊她。

老太太不禁擰起眉,“我看你真是鬼迷了心竅!好話壞話你都聽不進去,難道真要到你後悔的那一天才知道醒悟嗎?”

凌雄健冷笑道:“老太太只管頤養天年就好,我的事情不要老太太管。”

“你……”老太太氣得直搗柺杖。

“熊,別這麼對老夫人說話。”可兒突然掙脫他,“你可知道老太太有多擔心你?你以爲她在乎的是這些虛無的名利嗎?這些名利都是你的,跟她有什麼關係?她只是以爲這名利是你想要的罷了。哪裡有做長輩的不疼自己的小輩的?老太太也是希望你安康幸福才這麼替你着急的。你冷靜下來仔細體會一下她老人家的心情嘛!”

一番話說得祖孫倆同時拿眼瞪着她。可兒望着兩人發愣的神情,不由有些茫然。

“我……說錯什麼了嗎?”

老太太眨眨眼,轉頭望着凌雄健。

“就連她都能體會我這做外婆的心,你爲什麼就不能體會?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現在不肯休了她,等朝廷迴文下來後,你們的婚事還是得作廢。而且到那個時候你還要獲罪,受刑罰、被流放。受這些苦,結果卻都是一樣,你這是何苦?”

“不一樣。”凌雄健固執地咬着牙,“如果現在我休了她,就是跟你們同流合污,一起欺負她。我決不做那樣的負心漢。”

老太太猛然站起身,拿柺杖氣惱地敲着地面。

“哼,我早知道是白來一趟。我勸不了你,也不想再在這裡跟你白費口舌,到時候自有律法來替你休了她。”說着,也不肯讓凌雄健扶她,只令僕役下船來扶她上船,。

凌雄健收回手,冷笑道:“按律法罷了我的爵位後,我便是平民。當我成爲平民後,我們的婚事自然就是合法的了,我自然也就不用休可兒了。”

老太太身影一僵,她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着凌雄健。

“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哼哼,好,好。真是個好主意。”她火冒三丈地揮着柺杖,命令船伕立刻開船。

畫舫纔剛起錨,凌雄健便冷着臉拉着可兒的手,將她拖進房間。

“爲什麼帶老太太來?”他雙手抱臂,怒視着可兒。“想跟她一起來說服我聽從你那個荒唐的主意?”

可兒坐在牀沿,平靜地道:“第一,我的主意一點兒也不荒唐。我早說了,我不在乎名份,就算是爲奴爲婢,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她擡手阻止凌雄健開口,“就算最後他們逼你娶了玲蘭我也不在乎,只要你的心還在我身上……我實在不明白,你爲什麼不肯讓一步?”

凌雄健凝視着她,眼神漸漸柔和起來。他走過去,勾起她的下巴。

“你曾經說過,你從來沒有得到過一件百分之百屬於你的東西。如今我要給你一個——我。我不會讓你委委屈屈地跟着我,我要你堂堂正正的屬於我,我也堂堂正正的屬於你。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地位懸殊一直讓你有些不安,所以你才老是想着給自己留條後路,學那個什麼白寡婦開店。如今倒是正好可以借律法讓我成爲跟你一樣的平民,這樣我們之間就百分百的平等了。我覺得這個結局遠遠比我做那個什麼安國公強。”

可兒望着他,不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的心……”

“你的心我也明白。你覺得我這是在爲你做犧牲,而事實並非如此,我是爲了我自己才做出這種選擇的。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如果你覺得跟着我會吃虧,那你儘可以跟老太太連起手來勸我休了你。如果你只是因爲捨不得我,那我要你先仔細想想,你的這種犧牲我會不會接受。如果我不能接受,這種犧牲值得嗎?”

“可是,你的犧牲太大了……”

凌雄健不由惱火地擰起眉:“又是我的‘犧牲’!我並不覺得這是我的‘犧牲’!如果連這點你都不明白,我也實在不能指望你能明白我的心了。如果真是那樣,你跟老太太一起走吧,我不要再看到你。”說着,氣憤地轉身就走。

可兒忙拉住他的衣袖。

“你這人!怎麼說急臉就急臉。人家不是……不是心裡不安嘛。”

凌雄健轉過頭來冷笑道:“如果你覺得我的爵位比我的感覺更重要,那我也不強留你。如果你覺得是我重要,那以後就再也不許說那些愚蠢的話。”

“好嘛好嘛,我不說了。我明白了,以後再也不說總行了吧。”可兒拉緊他的衣袖撒着嬌,“你就當是我一時糊塗總行吧?!”

凌雄健望着她,眯起眼眸。

“你保證以後不再說這種話了?”

“我保證!”可兒忙舉手發誓,“以後再也不提妥協的話了,大不了咱們死活在一處。”

凌雄健打量着可兒,一副不信任的模樣。直到她再次不安地搖了搖他的手臂,這才放鬆面部的肌肉。他想,這樣應該讓她印象深刻,以後再也不敢提及那些荒唐的話,於是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你呀!真是本末倒置。”

見凌雄健不再生氣,可兒這才鬆了一口氣。她投入凌雄健的懷中,緊緊地環抱住他壯碩的身軀——不管未來如何,就讓他們並肩去面對吧。

良久,她又嘆了一口氣。

“我想,帶老太太來島上是我做錯了。”

“什麼?”凌雄健輕嗅着她發間的清香,心不在焉地問。

“我欠考慮。原本我只是想着,你們祖孫之間有着太多太深的隔閡,希望你們多溝通溝通,也許就能理解雙方的立場。可我忘記了你們倆都是個性強硬的人,都容不得別人說‘不’,結果反而讓你們又吵了起來。”

“我跟老太太幾乎見面就吵……”凌雄健皺起眉,望着她的臉。“你在打什麼主意?”

可兒搖頭笑道:“沒什麼。只是剛纔聽到老太太說的那番話,我很有感觸。原來她還是很關心你的。”

“我知道。”凌雄健悶悶地道。“所以才無奈。”

第九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四十三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四章第三十五章第四十一章第五章第四十四章第十九章第三十八章第四章第八章第三十五章第八章第十章第九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四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四章第二章第四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四章第十三章第四十五章第十二章第三十三章第八章第三十六章第十章第三十二章第八章第二十一章第十章第二十四章第四十四章第二十九章第四十章第十二章第十九章第四十一章第三十九章第三十章第七章結局第二十三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三章第四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四十一章第八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章第十六章第一章第三十六章第四十一章第四十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章第九章第三十七章第十三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二章第十四章第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十九章第四十章第二十二章第三十章第四十章第三十五章第二十章第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十四章第二十四章第四十二章第九章第五章
第九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四十三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四章第三十五章第四十一章第五章第四十四章第十九章第三十八章第四章第八章第三十五章第八章第十章第九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四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四章第二章第四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四章第十三章第四十五章第十二章第三十三章第八章第三十六章第十章第三十二章第八章第二十一章第十章第二十四章第四十四章第二十九章第四十章第十二章第十九章第四十一章第三十九章第三十章第七章結局第二十三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三章第四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四十一章第八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章第十六章第一章第三十六章第四十一章第四十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章第九章第三十七章第十三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二章第十四章第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十九章第四十章第二十二章第三十章第四十章第三十五章第二十章第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十四章第二十四章第四十二章第九章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