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凌雄健驚訝地挑起眉。他看了可兒一眼,便跳下馬車。
只見大殿的廊柱下,一個衣着華麗的男子正懶洋洋地斜臥在一張步輦之上,衝他咧着大嘴樂着。
“哎呀,你這隻臭狐狸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凌雄健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臺階來到那個男子面前,猛地將他從步輦之上拉起來,大力地拍着他的肩頭。
那男子也很不客氣地當胸給了凌雄健一拳,“來看看你這隻臭熊死了沒。”
說着,兩人抱成一團,哈哈大笑起來。
可兒鑽出車廂時,正聽到這聲稱呼,不禁微微一笑。看來,不止是她一人覺得凌雄健像只可愛的大熊。
看到二人以不必要的大力氣猛拍着對方的背,她又笑着搖搖頭,實在不理解男人們之間這種暴力式的友誼。她想,若換了是她,估計當場就要被拍得口吐鮮血。
老鬼、小林和張三也都帶着笑,站在廊下看着。張三最先反應過來,他忙跑下臺階,伸手幫可兒跳下馬車。
可兒下了馬車,這才擡頭細細打量來人。
來人幾乎與凌雄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今天凌雄健穿着一套黑色的戰袍。那柔軟的戰袍裹着他精壯的身軀,使得他更加顯得威武雄壯。
而來訪的男子則是一襲華麗的白袍。那袍袖上從桃紅到粉白的花瓣刺繡十分的惹人注目,也更襯出他眉宇間的一絲不易爲人所察覺的邪氣。
比起凌雄健的虎背熊腰來,那男子顯得清瘦而飄逸。
在他們的身後,並排站立着八位身穿各色彩衣的漂亮侍女。她們也全都笑盈盈地望着抱作一團的兩人。
可兒低聲問:“這是誰?”
張三也低聲答道:“小人也不知道。奶奶和爺進門之前他們纔剛到。不過,林總管和姚大人似乎認得他們……”
不知怎麼的,凌雄健突然喜歡上了“奶奶”和“爺”這樣鄉土味十足的稱呼。他讓府裡所有的僕人們都改口稱呼他“爺”,稱可兒爲“奶奶”。
那邊,凌雄健拍了拍楚子良的背,推開他,仔細打量着他的氣色。
“不錯。看來最近沒怎麼‘生病’。”
“誰說的?現在就在‘病’着呢。要不我也沒有機會來看你。”
楚子良經常藉口“養病”去各地查案,這便成了他們朋友間的一種暗號。他回頭衝那羣侍女笑道:“在京城整天唸叨着要來揚州看凌將軍,現在將軍就在你們面前了,怎麼誰都沒個表示?”
一句話惹得那羣侍女們個個嬌笑不已。在那男子的鼓動之下,她們一哄而上,凌雄健立刻被包圍在麗人堆中。一時間,鶯聲燕語齊飛,把殿前大樹上晚歸的麻雀們都嚇得一鬨而散。
看着那些在凌雄健身上放肆遊走的手,可兒的心頭不由掠過一陣不快。她忙快步向大殿之上走去。
“夠了!”
凌雄健忍耐了幾秒鐘後,終於忍不住大喝一聲,這才嚇退了那羣女侍。他怒視着躲在後方賊笑的始作俑者。
“你小子怎麼還是這副德性?才見面就捉弄我。我看你小子是皮癢了。”
此時楚子良早已歪回步輦之上。他笑道:“我就是看不慣你那張石板臉,多笑一笑又不會裂開。”
凌雄健不禁搖頭笑了起來。
“你啊,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楚子良也嘻笑道:“我看你老兄不也沒見怎麼變化嘛……不對,白了些,也胖了些。可見你老兄的小日子過得比我強多了。對了,這一路來時,到處聽到關於你結婚了的。嫂夫人呢?快讓我見見,誰這麼倒黴,竟嫁了你這個冷麪石頭人,也不怕被凍着。”
說着,他的視線從可兒頭頂掠過,伸長脖子看着臺階下的馬車。
凌雄健微微一笑,伸手拉過可兒。
“你小子瞧仔細了,這就是你嫂子。”
楚子良一回眸,不由意外地瞪大了雙眼。
還未進揚州城,他的部屬就已經將城中種種報到了他的面前。楚子良以爲,凌雄健娶的這個小寡婦至少也該有着傾國傾城的容貌,誰知眼前竟然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婦人,論模樣最多也只能算是清秀而已——別說什麼傾國傾城,只怕連他帶來的這幾個侍女姿色都比她強些。
可兒也嚇了一跳。她算是見識過不少人,也總是以自己能一眼就看穿對方的特質而自豪。而這個男人……不知爲什麼,他竟然給可兒留下一種空虛的印象。就好象他是站在一層迷霧背後,除非那層霧氣散去,否則沒有人能一睹他的真容。
凌雄健將手放在可兒肩頭,加重力道握了握,笑着向她介紹那個男人。
“這是靖國侯楚子良,當年我們在玄甲衛隊時曾一起出生入死。”
可兒擡頭看了他一眼,突然間明白,他是在向她展示他的過去,便彎眼一笑。
凌雄健繼續說道:“你可別小瞧了這小子,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斥侯’。”
可兒疑惑地看着凌雄健。斥侯?是官銜?還是封號?她不懂。
“說白了,就是奸細。”楚子良主動解釋道。看着可兒那副吃驚的模樣,他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可兒驚奇地發現,這笑容竟然在瞬間吹散了那層迷霧。迷霧散後,楚子良的笑容顯得真誠而爽朗。只是,隨着笑聲消失,那層霧氣很快又籠罩住他。而在他隱去笑容的剎那,可兒隱約瞥見從這個男人心底裡流露出的一絲陰鬱和憂傷。
凌雄健看着可兒沉思的神情,笑道:“你可別被他這病蔫蔫的模樣給騙了,這傢伙可以說是咱們大唐的奸細頭領。”說着,他轉向楚子良。“怎麼?是什麼風把你給吹到我們這小地方來了?難道是吐谷渾打到揚州來了?”
楚子良笑道:“如果是我,可不敢說這是小地方。新近流傳着這樣一句話,你沒有聽過嗎?”他一邊隨凌雄健來到大殿落坐,一邊道:“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都說全天下好吃好玩的東西在這揚州城裡都能找到,這地方還叫小?不過,這回你可要做好大放血的心理準備,我打定了主意要你這個地主好好地盡一盡地主之儀,不把這揚州城裡好吃好玩的都吃遍、玩遍,我可是不走的。怎麼樣?這揚州城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說說?”
凌雄健搖頭笑道:“別說是玩,我連城裡都沒有去過幾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人多的地方。”
看着舊日同僚,他不由又想起失去的軍旅生涯,嘆道:“如果不是這傷,我又豈會淪落到這個地方來?”
小楚看看他。
“怎麼?這麼久了怨氣還沒有消?你呀,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啦,這塊風水寶地看中的人多着呢,偏偏皇上心疼你,落到你手裡,你還嫌棄!瞧,皇上也沒有忘記你,離京時,他讓我帶了幾壇你最喜歡的葡萄酒。這是皇上親自監製釀造的,味道一點兒也不比當年我們在戈壁喝過西域葡萄酒差。這酒共有八種,可不是誰想喝就能喝得到的。我也只不過有幸嘗過其中有一兩種而已。皇上也從來沒有捨得說是一下子把這八種酒全賜給誰,你可是全天下獨一份兒。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凌雄健早就聽說宮中已經試釀出了葡萄酒,卻從來沒有嘗過。他的精神不由爲之一振。
“酒呢?”
“讓小林收起來了。而且,皇上有諭,每天只許你喝一小杯。這可是聖旨,你要當心。”楚子良又笑道:“我如果知道你前些日子成親,打死三匹馬也要連夜趕過來的。我看小林和老鬼肯定是不敢鬧你洞房的,白白便宜了你。今兒我來了,雖然這洞房鬧不成,這喜酒你可得補請我。”
“那是自然。”凌雄健笑着迴應。
楚子良轉頭看看門口,只見可兒正在大門外與管事的說話,便轉過頭來看着凌雄健。
“聽說,嫂夫人是管家娘子出身?你不怕你家老太太找你麻煩?”
凌雄健驚訝地望着他,笑道:“我算是服了你。你竟然連這個都知道?!難怪皇上說天下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我說,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到的揚州?”
楚子良微微一笑,按照老習慣癱坐進座椅當中。
“我是纔到。不過,我的人比我先到了幾日。”他又問道:“你準備怎麼應付你家老太太?”
“我不準備應付她。”凌雄健挑挑眉,淡淡地一笑。
楚子良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猜,你大概是想,反正你在千里之外,老太太再怎麼也不可能追到揚州來煩你,是吧?你可別小看了你家老太太的韌性,特別是關乎到你的婚事時。”
“就算她跑來也晚了,我已經結婚了。”凌雄健歪斜着嘴角,冷笑道。
“她是拿你沒辦法了,不過,嫂夫人可要吃苦了。”
凌雄健哈哈一笑,“這你大可放心,你嫂子也不是好欺負的,她的本領大着呢。如果真跟老太太鬥起來,誰會輸還不一定呢。”
楚子良不信地挑起眉。“我看你別太託大的好。老太太跟你交手這麼多年,在我看來,還都是她勝多輸少。嫂夫人難道會比你強些?”
正說着,可兒領着一個託着茶盤的侍者走來。她從茶盤中端過茶盞,親自捧與楚子良。
楚子良忙站起來,“這可使不得……”
他伸出去接茶盞的手突然僵在空中。
可兒好奇地擡眼一看,只見他正愣愣地瞪着她腕間的鐲子,不禁有些疑惑起來。
楚子良很快回過神來,伸手接過茶盞,對凌雄健笑道:“你老兄還不信揚州這地方的繁華。光嫂夫人手上的鐲子就是有講究的,據說這種式樣的鐲子只有揚州的工匠會做,其他地方都做不起來。”
凌雄健看着可兒腕間的鐲子,不由皺起眉頭。可兒則瞥了他一眼,偷偷一笑。
事實上,早晨他們才因爲這鐲子而發生過一場小小的爭執。凌雄健從來不在意女人的裝束,所以也沒有想到爲可兒添置飾品。今日爲了出門會客,可兒只得翻出從錢家帶來的有限首飾應急。偏偏凌雄健怎麼也不願意她帶着前夫家的首飾,卻又苦於沒有其他的選擇,所以對自己生了很長時間的悶氣。
可兒不由嘆了一口氣。她知道,明天別寶齋的老闆肯定會接到一票大訂單。
她轉身將另一杯茶遞給凌雄健,輕聲道:“我已令人收拾了瀨晴閣。楚大人一身風塵,你不要拖久了他,且讓人家洗漱休息一番後再細談,敘舊又不趕在一日。”
“知道了。”凌雄健衝可兒溫和地一笑。
她又轉身衝楚子良行了一禮,笑道:“我也不打擾你們談話了,先告退。”
“等等。”凌雄健伸手拉住她,“陪我們坐一會兒。”
楚子良驚奇地望着凌雄健。一般來說,當男人們會客時,是不會要求妻子也陪在一旁的。特別是,這還是那個以討厭女人而著稱的“石頭將軍”凌雄健。他不由摸着下巴沉思起來。
“這……不好吧。”可兒猶豫地看了一眼楚子良。
楚子良擡起頭,沒有防備間,眼中尚存地精光正被可兒捕捉個正着。可兒不由一愣,這男人看似慵懶的眼神後面竟然藏着如此的深沉。
楚子良收斂起心思,跳起來笑道: “對,嫂夫人請坐,陪我們聊一會兒。”
可兒爲難地看了一眼凌雄健,這位楚侯爺的眼神讓她有些不自在,她不想夾在他們當中。
凌雄健卻不管她的意見,只拉着她的手不放。
他轉頭對楚子良笑道:“我聽說你跟着李公的大軍去打吐谷渾,還以爲你是替我報仇去了呢,怎麼好好的又跑來揚州?”
楚子良假裝沒有看到他們夫妻拉在一起的手,嘆了一口氣,悻悻地道:“我的運氣也不比你老兄好多少。原本我是跟李靖大人的大軍出關的。只因戶部銀子失了竊,皇上就召我回京處理這件事。處理完之後我剛準備動身去前線,偏偏他們又發現了這玩意兒。”說着,楚子良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東西,遞給凌雄健。
凌雄健一看,卻是一塊掌心大小的扇形玉佩。
可兒也歪過頭去,好奇地打量着那隻玉佩。只見玉佩的正面雕刻着半枝梅花,背面刻着一些凌亂的線條。
凌雄健想了想,不由驚叫起來,“這是那個八景玉佩嗎?”
“正是。那年皇上在濟南得了第一塊,後來又從竇建德那裡繳了一塊,之後便再也沒人知道其他六塊在哪裡了。誰知如今一下子就又蹦出四塊來。”
“我能看看嗎?”可兒問。
凌雄健看了一眼楚子良,便將玉佩遞給她。
可兒接過玉佩,對着陽光打量了一番,笑道:“這玉倒是好玉,只是這雕刻也太粗糙了,應該不怎麼值錢的,怎麼竟會引起皇家的注意?”
“嫂子也懂玉?”楚子良訝然地問。
可兒微微一笑。“只略知一些皮毛而已。”
凌雄健笑道:“這其中是有原故的。傳說,這八景玉佩本是一塊完整的玉石,正面雕刻着四季八景,背面卻雕刻着一幅藏寶圖。當年隋煬帝曾將一些重要國器收藏在某個秘密地點,並且將藏寶的地點製成圖,雕刻在這八景玉佩的背面。臨下揚州時,他將這玉佩一分爲八,交給後宮分別收藏。後來江都兵變,隋煬帝死於非命,後宮也全都散了,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這玉佩的下落了。”
楚子良也嘆了一口氣。
“皇上說,前線的事情李大人能夠搞定,這玩意兒卻非我不行,讓我先查清楚再議回前線的事兒。皇上估計,這玉十有八九是散落到民間了。只是,就像嫂子說的,表面看來這玉也不很值錢,尋常人家得了這玉,肯定也不會很當一回事。這天下如此之大,可叫我到哪裡去查找?”
“那這玉佩皇上是怎麼得到的?”凌雄健問。
楚子良瞥了可兒一眼,道:“說起來,這玉還是從揚州流出去的。所以我才千里迢迢的到你這裡來。我的人已經先去了那個店裡詢問了,店老闆說,是一個婦人賣給他的。你知道那女人開價多少?”
“多少?”凌雄健問道。
“三十兩銀子!這店老闆也是個不識貨的,他說這玉不值什麼錢,就壓價到二十兩一塊。那女人竟就拿着三塊玉佩換了六十兩銀子走了。”
凌雄健笑道:“大概是那個女人不知道這玉佩的來歷。”
“可不是嘛。她如果知道,拿了去獻給朝廷,只怕怎麼着也要賞給她個幾百畝的地產,總比那個六十兩銀子值錢得多。”說着,楚子良又眼神奇怪地看了可兒一眼。
可兒低頭把玩着玉佩,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她想,這兩位貴族老爺大概不知道,在平民百姓家裡,二十兩紋銀足夠普通的四口之家舒舒服服地生活上小半年了。如果有六十兩銀子,甚至可以盤下一個不大的店面,自己做老闆。
“據說那婦人手中還有兩塊。”
“那老闆認識那個女人嗎?”凌雄健問。
“這正是麻煩之處。那個老闆說那女人戴着一個遮住整個上半身的大帷帽,就算他有心想看,也看不到什麼。不過,他倒是還記得一些細節,相信憑着那些細節,很快就能找到那個婦人。”
說着,楚子良看着可兒詭異地笑笑,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又道:“這玉本身沒什麼值錢的,只有將八片全收集齊了纔有價值。不過,這價值卻不是普通百姓能夠問津的。只希望那個拿着玉佩的人不知道這玉的價值,或者,就算知道了也趕緊獻出來的好。這種東西,說輕了,只是私藏宮禁。說重了,那可就是個殺頭的罪。”
可兒疑惑地看看楚子良。不知爲什麼,她有一種感覺,這番話是說給她聽的。
他不喜歡她。可兒暗想,心下不由一陣彆扭。
凌雄健也站起來笑道:“你也累了,你嫂子已經幫你收拾了一間屋子,有話晚間再說吧。”雖如此說,到底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前方的戰事如何?”
“我離京時聽說各有勝負。不過,國公爺很會用兵的,我倒是不愁他勝不了,只愁等不及我趕回去,戰事就結束了。”
凌雄健嘆道:“你好歹還有機會上戰場,我卻是一輩子都沒有那個機會了。”他下意識地捶着那條傷腿。
楚子良看着他的腿。
“如今你能活得好好的,能走能動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去年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爲你熬不過來呢。怎麼樣,現在可好些?有沒有再發作?那溫泉泡着可有用?”
凌雄健突然想起這些天可兒總是想着辦法引他用溫泉水洗浴的事情,臉上不由有些泛紅。他不是沒有意識到可兒的目的,只是洗浴的樂趣遠遠大於,呃,不洗,故而他也就沒有堅決反對。
“謝謝關心,好多了。”凌雄健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答道。
可兒的臉也尷尬地紅了,她從凌雄健的掌中抽出手,轉過身去假裝拿茶壺。
凌雄健瞥了可兒一眼,轉頭衝小楚笑道:“瞧我,又拉住你說個沒完。”說着,便站起身來,領着楚子良走出大殿。
剛跨出大殿門,凌雄健的左腿便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他屏住呼吸,忍耐着不讓衆人發現。他意識到,可能是因爲剛纔急着見楚子良,在臺階上跑得太快了些,引發了舊傷。
可兒跟在凌雄健的身後,只見他的後背突然一僵,便看了他一眼。
她詫異地發現,凌雄健的腮幫正在微微地抽搐着,額頭青筋竟也爆了起來。細看之下,他的額頭還覆着一層不易爲人察覺的細細汗珠。似乎正有一種不爲人知的痛苦在折磨着他。
“怎麼啦?”可兒扶住他,問道。
凌雄健站住。他不希望可兒看到他舊傷發作的樣子,便硬扯出一個輕鬆的笑臉,對可兒道:“你去廚房看看,讓老王晚上多弄幾個好菜,我要與小楚好好喝幾盅。”
可兒並沒有如他所願離開,而是細細打量着他的臉。
“有什麼不對嗎?”她小心地問着。
“能什麼不對?”凌雄健咬緊牙,努力保持着正常的語調,而腿上的抽痛也越來越劇烈。
“你好象……”
可兒的話還沒有說完,老鬼便迎面跑了過來。他也注意到凌雄健的不對勁,便急切地靠近他,架住他的一隻胳膊,問道:“發作了?”
凌雄健看看老鬼,又看看可兒,無奈地嘆了口氣,點點頭。
楚子良本已走下了臺階,發現不對也轉回身來。他看了老鬼一眼,推開可兒,撐住凌雄健的另一邊,兩人一同將凌雄健架回大殿。
可兒皺起眉頭。這“發作了”……不會是指凌雄健的舊傷發作了吧?
她一驚,忙跟在他們身後急步向大殿走去。
剛走到大殿門口,就聽裡面叫道:“小林,熱水!”
可兒四下張望了一下,正瞧見大殿東側牆角處壟着一爐熱水,連忙用衣袖墊着把手提了過去。
小林此時正好趕過來,立刻從她手裡接過水壺,走進大殿,熟練地將水倒在一個銅盆中。
可兒擡起頭,只見凌雄健坐在一張椅子裡。他的頭仰靠在椅背上,臉色發青,嘴脣微微顫抖着。老鬼站在他的身側,正在撕開他的褲腿。
她走過去,吃驚地發現,那道在昏暗光線下並不怎麼可怕的傷疤,在這明亮光線下竟然是那麼的猙獰恐怖。
那道傷疤又深又長,像一條大蜈蚣一樣從大腿的正面,斜斜地切到膝蓋的後方,凌雄健的腿幾乎被劈成了兩半。
可兒的心不由抽搐了起來。她不知道他的腿在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之後是怎麼保住的。不過,顯然它所造成的痛苦是永久的。
楚子良接過小林拿來的熱毛巾,敷在凌雄健的傷處。凌雄健全身顫抖起來。
可兒不由自主地走過去,站在椅後,伸手撫住他的額頭,輕聲安慰道:“沒事的,一會兒就沒事了。”
他額頭的冷汗立刻弄溼了她的手。她拿過另一條幹毛巾,小心地替他擦拭着。
這時,小幺拿着一個鐵盒子飛奔進來。老鬼接過鐵盒,從裡面抽出數根細長的銀針,擼起凌雄健的衣袖,將長針刺進凌雄健柔軟的皮肉中。
可兒畏縮了一下,轉過頭去不敢看。
在熱氣與鍼灸作用下,那鑽心的疼痛立刻緩解了不少。凌雄健緩緩張開眼睛,那雙總是帶着幽藍光芒的眼睛此刻卻是全然的黝黑。他尋找到可兒的雙眸,並緊緊地鎖住。
當老鬼將另一根銀針刺入他的手臂時,他發現她又輕微地瑟縮了一下,便伸手緊握住她的手。他不希望她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模樣,卻終究未能如願。
凌雄健暗暗嘆了一口氣,似乎只要是跟可兒有關的願望,他少有能夠順利實現的。
老鬼又將一根針刺進他的大腿。手掌中,再次傳來可兒的輕顫。她……是在害怕嗎?
凌雄健放開她,低啞着聲音叫道:“可兒。”
“我在。”
可兒不顧四周有人,俯身親吻着他汗溼的額頭。
“走吧,我不要你在這裡。”
可兒的手微微一抖。
凌雄健搖搖頭,擺脫掉她的手,轉頭看着小林。小林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站起來拉着可兒,將她推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