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吳佩孚，小嘉道理還不忘去拜訪直系的大佬曹錕。曹錕比吳佩孚更好說話，他是個只要有利益什麼都好談的人。
又或者說，他是個更圓滑的人。
無論北洋政府的權貴觀感又多麼差勁，小嘉道理依舊熱情地跟他們打交道，宣傳南華，把南華描繪成投資樂土，鼓動北京天津的有錢人去南華投資，倒也有些成效。
京津有大批權貴，他們都是有錢人，不過不會投資工業，熱衷在租界買房，炒房，過着優越的二等公民的生活。
要不就是回家買田，他們非常保守，寧願把錢藏在牀底也不會存到銀行，只相信看得見的東西——土地和銀子。
他們在任上收刮大量的民脂民膏的北洋官僚，下臺後跑到天津租界當寓公。在投資環境不好的情況下，美華公司的宣傳，還是引起這些人的一點點興趣。
南華的土地便宜，物產豐富，對於幾十幾百人口的大家族來說，分出一部分人去南華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小小地，在京津的閒着沒事做的北洋寓公中，掀起一陣到南華去投資置地的小浪潮。當然，大部分的人都不會輕易動身去南華的，或許只有家裡不大重要的成員纔會下南洋。
小嘉道理哼着小曲回到美華公司北京分公司，就聽到林一民叫他。
“看你心情不錯，事情應該很順利吧？”林一民笑道。
“還不錯。貨他們全要了，也答應給南華在華招工予以方便。”小嘉道理輕鬆道。
“那就好。”林一民點點頭。
“對了，我的一些同胞，他們希望到南華去，新唐山歡迎他們嗎？”小嘉道理小心地問道。
“沒問題。”林一民爽快道，除了日本人，南華歡迎所有人移民南華。“不過，能說得具體一點麼？”
“嗯，他們是從俄國逃出來的，你知道俄國現在很亂，大量的白俄涌到上海、哈爾濱等城市，其中有些猶太人。他們希望到一處和平安定的地方去。”
小嘉道理有些期待地看着林一民，心裡突然涌起一絲悲哀，南華的華人成立了自己的國家，不再受人欺凌，而猶太人千年流浪的命運還在繼續。
能出逃的白俄應該都是有產階級或者知識分子，應該能爲南華帶去緊缺的資金和技術。
“我想新唐山會歡迎他們的，他們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的。”林一民點點頭，叮囑道，“不過還是要謹慎一些，我對從俄國出來的人會有些擔心。”
“嗯。我會主意的。”小嘉道理道，“對了，前幾天有個人好像對我們感興趣，他說有些事情要跟我們談談。”
“哦？什麼人？”林一民見小嘉道理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來了興致。
“一個叫傅天的老人，好像是前朝遺族。”小嘉道理道。
林一民有些奇怪，他們從來沒和前朝的遺族搭上關係，不知道那個叫傅天的人爲什麼要找南華。
“見見他也無妨。”林一民點頭道。？？？？？？
“果然是遺老啊！”林一民看着面前託着長長的辮子，馬褂、瓜皮帽大半的傅天，第一時間反應道。
對方真的很老了，背微微佝僂，眼窩深陷，滿臉皺紋，好像瀰漫着一股死氣。
讓林一民暗暗驚訝的是，對方的眼神很平靜，好像隱藏着深深的疲憊，一閉眼，就永遠地睡過去，又好像看透了世間的種種，然後心安理得地等待生命最後一刻。
這一老一少，就這樣靜靜地坐着，看着。
過了一會兒，傅天開口了：“此前，我有些好奇，漢人移民如何能在南洋開創一番新天地。現在，似乎在你身上看到了某些答案。”
“此話怎講？”林一民笑問道。
“自信、積極向上，好像隨時能爆發出驚人的能量。”傅天淡淡道。林一民身上的自信從容是現在很多青年不具有的，他留意美華公司也有頗長的時間了，過去一年的南洋發生的鉅變，讓他對以往的看法有了些改變。
“老先生，不知你找我們有何事？”林一民直接道。
傅天沉吟了一會兒，問道：“聽說你們對日本人不好？”
“中國人都對他們不好。”林一民道，心裡有些疑惑，這個老不死幹嘛要這樣問呢？難道他跟日本人有仇？
“哦！”傅天應了一聲，沉默不語，思緒好像又沉了下去。
林一民感到不耐煩，耳邊傳來傅天飄渺的聲音：大亂大治，五百年輪迴。這個國家要亂了，或許還會大治，但我是看不到了，只是心裡有些遺憾，再不說，就要帶到棺材裡去了。”
“老先生，有話直說吧。”林一民正色道，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這個凡事好像慢一拍的老人說話。
“我參加甲午，當時死了很多人，我卻活了下來。我是個貴族，後來被委以重任，不過卻沒能挽救大清的江山。
清末新政、皇族內閣、然後辛亥來了，袁世凱也起來了，掙扎過，最後一場空，這天下大勢，真是不能爲人力改變啊！”
傅天感嘆道，不經意間眼睛閉上，好像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中。嘴邊露出一絲苦笑，不知道是嘲笑別人還是嘲笑自己，疑惑是對這個世道的諷刺。
原來是失意的前朝權貴！林一民心裡冷笑道。這個傅天要幹什麼？林一民心裡不解，按捺性子，繼續聽下去。
“我要和你做一個交易。”
“什麼交易？”
“我要你們幫我殺日本人!”傅天突然睜開雙眼，射出一道冷光，好像仇恨在燃燒，讓林一民心頭一凜。
“哪個日本人？還有，你能付出多大代價！”林一民問道，聽到要殺日本人，他對傅天的態度有了一絲改觀，覺得這是個有血性的男人，至少不像別的遺老遺少仇恨漢人，認爲漢人造反，奪了他們的江山。
“越多越好，最好全殺光！”傅天咬牙切齒道，“我會告訴你一個秘密，寶藏的秘密。”
“對不起，我對你的秘密不感興趣。”林一民拒絕道。
仇視厭惡日本人並不等於要對對方採取激進的手段，雖然在心裡他比較認同這個叫傅天的老瘋子的想法，但這種想法不實際。
“我知道你的顧慮。我只需要你的一個承諾，希望來日惡魔的屠刀肆虐這片土地的時候，你們能有所作爲，算是我對這個國家的最後一點心意。”
傅天眼神裡多了一絲希冀。
這個老傢伙好像遇見了什麼似的，還突然對自己這個陌生人交代後事，真是有些荒謬。不過，對方的要求很合理。
“爲什麼是我？”林一民問道。
“我找不到別人，其他人不足以信賴。”傅天道，好像認定了林一民似的。
“好吧！未來如何，誰也不能保證。可以肯定的是，有些事，沒有你，我們也會做。”林一民一臉堅決道。
心道：這個老人可能真的找不少別人了吧？或許，這跟南華超然的地位有關係。
“老先生，謝謝你對我們的信任。若是可以的話，你希望到南洋去走走，不過你的身體——”
“沒關係！我的心早已經死了，死在黃海的那片深藍裡了。去看看也不錯，就是不知道南海的水會不會像大東溝一樣藍呢？”
傅天解脫地笑道，又和林一民聊了幾句，最後瀟灑地離開了。從此，林一民再也沒見過這個老人。
第二天，穿着學生裝的少年上門，找到了林一民，交給他一個包裹。
林一民看了看，心裡感慨，如果傅天提供的信息是真的話，南華又多了一筆鉅款。
“他還有什麼話嗎？”林一民問那少年。
那少年搖搖頭，又點頭道：“他讓我跟着你，還說——”
“還說什麼？”
“要我在海上打敗日本人一次！”那少年道。
“哦！你會有機會的。”林一民看着面前青澀的少年，“你叫什麼名字？他是你什麼人？”
“仇天！他收養了我！”仇天答道。
“他呢？”
“不知道！好像說要去南方了，還叫我不要去找他。”仇天眼裡有些悲慼，像是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林一民看着仇天有些同情，輕聲道：“你暫時先跟着我吧！”
過幾天，關於傅天的調查有了結果，基本上跟對方所說的那樣，一個前朝遺老，失去了所有親人，爲之奮鬥的朝廷也一去不復返了，最後只剩下心底的仇恨。
“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會找到我，但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更不會貪墨一分，一分一毫將來都會回報給這個國家的。”
林一民點火，把傅天留下來的信息燒掉。
傅天的到來讓林一民意識到一羣人，京津的遺老。他們都是一羣有錢人，有南華需要的資金。
離開骯髒古樸散發出濃濃的黴氣的北京城，林一民去了天津。
“一民啊，總算把你盼來了。”孔祥熙熱情地拉着林一民道。
“孔先生，這次就打擾了。”林一民笑道。
孔祥熙是美華公司在天津的代理人，俗稱買辦，同時他自己也有不小的產業，特別是跟西方石油公司合作，西北地區每天經過孔祥熙銷售出去的煤油就超過500萬元。
“聽說南華那裡大搞建設，機會很多，一民要多多關照我們啊。”宋靄齡笑道。
爲了迎接林一民，她特意從致美齋趕回家裡。
“大家互相幫忙，談不上關照。”林一民笑道，“宋大姐氣色很好啊，最近生意應該不錯吧？”
這孔宋兩人的結合真是典範，兩人都非常精明，學識、背景、知趣都差不多，相處得很融洽。
“致美齋的生意還過得去，賺不了太多，也不虧太多。現在時勢不好，古董生意也越來越難做了。”宋靄齡嘆道，有些期待地看着林一民。
“嗯。”林一民點點頭，致美齋是司徒南和宋靄齡合作的產業，司徒南沒打算用來賺錢，只想通過致美齋收購更多的文物。
現在宋靄齡嘆氣，分明是嫌錢賺得不夠多了。林一民心裡想道。
“對了，石油公司的事情怎樣了？”孔祥熙問道，旁邊的宋靄齡也一臉期待地看着林一民。
林一民到天津的一大目的也是和孔祥熙夫婦商量石油公司的事。石油公司是孔祥熙提議成立的，宋子文欣然加入，還搭線找到林一民，林一民考慮後也點頭答應。
他是黃仲涵的女婿，正好黃仲涵也有意經營石油業，雙方一拍即合。
現在林一民和孔祥熙夫婦討論的是他們在南華的石油公司，他笑道：“問題不大，初步定爲總投資1000萬美元，我岳父佔四成，我一成，其他華人家族三成半，還有一成半留給你們和子文。”
這對夫婦的表情落在“這有些少了吧？”宋靄齡皺着眉頭道。宋孔兩家合力拿出150萬美元，問題不大，不過看到自己提議成立的石油公司被別人佔了大頭，宋靄齡有種提他人做嫁衣的感覺，心裡有些不滿。
孔祥熙坐在一旁，臉色還是那麼溫和微笑，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的笑容有些勉強。林一民的眼裡，他笑着解釋道：“已經不少了，這是我極力爭取的結果。除了三四家英美的石油公司，南華現在只有兩家石油公司，一家是美華石油，另一家就是我們的建源石油。
在這方面，南華限制得很死，估計也不會再允許別的石油公司了。要不是我那岳父在南華有影響力，同時還聯絡其他華人家族，美華公司準備一家壟斷南華的石油了。”
“你不就是美華公司的嗎？”宋靄齡笑道，好像有些諷刺。心道：美華，美華，走到哪裡都碰到它。
“大姐說笑了，對於那邊的事情我不能插手的。在南華，美華公司的產業相當於國家的產業一樣，很多項目，如果沒有過硬的關係是沒法跟美華公司爭的。
拿石油公司來說吧，就算是自由主義經濟的英國、法國，他們的石油公司都有政府背景，甚至是政府投資的，所以其他人想插手石油行業是不大可能的。
建源石油公司能擠進南華的石油界，它的潛力是無限的。說起來，他們還不想我們這邊的人插手呢。”
林一民坦誠道。
他說的是實話。除了美國，世界其他國家政府都會石油業嚴格控制，英美的石油公司憑藉強大的實力，強硬地擠進小國的石油界，小國是沒有辦法阻止的。
像墨西哥，因爲石油問題，國內政壇受到英美兩國的石油大公司擺佈，在英美激烈競爭中，墨西哥的局勢動盪不堪。
南華的情況好一點點，撇開司徒南的關係，南華想拒絕英美的石油公司是不可能的，而且爲了爭奪南華的石油資源，各石油公司的鬥爭也會很激烈。
孔祥熙夫婦對視一眼，沉默下來，從林一民的話中，他們感受到在南華投資石油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有很多人都在盯着這塊蛋糕呢。
如果不是自己提議早，又搭上林一民，估計南華的那些人會踢開自己和宋家吧？
孔祥熙心裡想道，他隱隱覺得自己呆在大陸有些不合適，如果要在石油業拼搏一把的話。
他是個很圓滑的人，心事不可能寫在臉上，至少在林一民看來，那張圓潤溫和的笑臉好像一直沒變過。
“這只是初步的計劃，還沒有完全定下來。不過，如果孔先生拿出誠意的話，股份的事情還可以商量。那邊傳話說，如果孔先生能參加石油公司，他們願意再讓出半成股份。”林一民又道。
“真的？”孔祥熙聲音有些急切，驚喜道。
“可以說得具體一點嗎？”宋靄齡插嘴道，心裡有些疑問，這半成部分可不是小數目，南華方面怎麼願意讓出來呢？條件好像也很輕鬆，要求孔祥熙加入公司。
見這對夫婦心裡有些疑惑，林一民笑了笑，解釋道：“原因很簡單，那邊缺人，特別是像孔祥熙這樣的人才，他們是求賢若渴。
拿我的岳父來說吧，銀行、航運、礦產、鐵路、製糖，投資非常廣泛，而且金額不小，他一個人根本管理不過來，只能從外面吸納人才，給以對方小部分股份，共謀發展。不僅是我岳父一家，其他家族也是如此。
這兩年，南華立國後，那些華人家族的勢力膨脹得厲害，對他們來說，機會到處都是。我要不是在中國，也想趕回去大幹一番。”
“此話當真？”孔祥熙聲音有些顫抖道，他捏着拳頭，壓抑心底的激動。
“千真萬確！南華正準備大興土木，我岳父除了投資石油公司，還投資鐵路，準備修建環島鐵路，聽說首批投資金額達到一億美元！美華公司即將在國內招工100萬人，其中大部分都投入到鐵路建設中。”
林一民介紹道。有選擇地把南華開展的極大工程項目告訴孔祥熙夫婦。
看着他們眼睛越來越亮，呼吸越來越急切，林一民知道對方已經徹底動心了。
“鐵路的事情千真萬確，我前兩天還跟子文聯繫，現在漢陽鐵廠正在全力生產鋼軌，絕大部分都運往南華除了鐵軌，還有其他機器設備無數，可惜揚子機械公司產量有限，不然南華就不用花費巨資從美國和歐洲進口機器設備了。”
林一民有些遺憾，又對孔祥熙夫婦道：“孔先生，宋大姐，我知道你們都是很有野心的人，想幹出大事業。我覺得南華就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這不僅僅在商業上，據我所知，南華的官員有很多缺口。這意味着什麼你們應該知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