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崇的面色再一次起了變化,如果說突然見着晉軍從正面殺來使他心神震動,卻是僅止於震動,因爲他有信心,他帶的是大魏朝最精銳的禁軍,只要銳氣不失,正面迎戰不懼任何敵手,更何況他還有五千具裝重騎,具裝重騎雖然笨重不靈活,可是衝擊力無以倫比,當兩軍激戰時突然殺出,足以起着一錘定音的效用!
然而,後方也殺出了晉軍,這使得穆崇的心裡真正的產生了一絲慌亂,前後夾擊,主力又大部分陷身於河中,雖然河水不寬,也不深,但足以影響到馬匹的速度,照眼前的形勢看,最多半柱香不到,己軍將會陷入重圍當中!
只不過,穆崇終究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一怔之後,便大喝道:“將士們,匆要慌亂,你們是大魏朝最精銳的勇士,縱使晉軍設好了圈套又何懼之有?楚霸王尚有破釜沉舟,韓信也有背水一戰,我們會證明給他們看,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的陰謀詭計都只是兒戲罷了!有沒有信心?”
“有!”怒吼聲沖天而起!
“好!”穆崇再次猛的一託密詔,厲聲道:“我大魏的健兒,陛下在看着你們,現在聽令,禁軍向前突擊,絕不退縮半步,具裝重騎於半柱香內穿戴整齊,領着你們的僕軍去與後方敵人周旋,一定要撐到禁軍回援!”
“遵命!”三萬五千人轟然應諾,前後兩陣迅速分了開來。一股誓死無回的氣息升上了天空!
其實分兵迎擊素來爲兵家大忌,但事發突然,穆崇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他認爲一旦具裝重騎穿戴好,在一萬僕軍的配合下,即使戰勝不了後方的晉軍,也可以纏住他,爲禁軍取勝爭取時間!
前陣絲毫不讓的向着衛風主力迎進,後陣的一萬五千軍無論在不在河裡全部下馬,僕軍利索的解下馬上的包裹。利索的替着他們的主人穿戴起來。
具裝重騎不僅對於人的素質體力。對於馬也有極高的要求,衛風騎兵所騎的馬,包括拓跋氏的絕大部分馬匹,都來源於蒙古馬種。體重介於兩百七十到三百七十公斤之間。由於人馬都披重甲。馬在鞍部承受的重量會超過一百公斤,而馬匹在這個位置能承擔的重量不能超過自身體重的百分之二十,因此有資格列裝具裝的馬匹。其體重不能低於五百五十公斤!
顯然,只有引進西域的純血良種大馬纔可以裝備具裝重騎,可是那費用幾乎可稱之爲天價!
具裝重騎,即具裝甲騎,甲騎,人鎧也,爲加重加厚的明光鎧,騎兵的格鬥兵器也由戟改爲長刃的槊,具裝,馬鎧也,由面簾、雞頸、當胸、馬身甲、搭後與寄生六部分組成,其中寄生較有特色,是一個擱在馬尾部向上翹起的掃帚狀構件,可以說,披上具裝的馬,除了馬腿,全身都被重鎧防護。
魏軍後陣在緊張的穿戴,衛風的目光越過了迎面衝來的騎兵,投了過去,不由稍稍一怔。
身邊的徐道覆忍不住驚呼道:“這....這是,莫非是傳說中的具裝重騎?”
“哼!”衛風回過神來冷哼一聲:“別看他外表嚇人,實則中看不中用,它只能直衝,不能迂迴包抄,且距離極其有限,過遠人馬都吃不消,還不能把速度催到最快,只能以慢跑,中跑衝鋒,其戰術簡單、行動遲緩,具裝重騎只能在特定環境中使用,騎兵之所以犀利,在於用兵上神,戰貴其速,騎兵失了速度,只能是待宰的羔羊罷了。
照本將看,魏人之所以會以具裝重騎隨行,多半是打着在突擊我軍時作爲致命一擊的殺手鐗使用的主意,但是以具裝重騎對付輕騎兵,又是戰役初開之時,拖也拖死他,冼恩卓與蔣宣不會與之硬拼,真想不到啊,此次伏擊魏人竟然能吃到如此可口的大餐!
復堂兄不必管他,倒是咱們眼前的敵人儘管只有兩萬,卻十有八九是魏國禁軍,輕視不得!”
徐道覆頓時一股豪情油然而生,衛風帶給了他一種與跟在孫恩,乃至盧循身邊截然不同的感受,這是熱血沸騰的感覺,什麼名利、生死都可以拋開不顧,只爲享受胸中那燃燒的熱血!
徐道覆不禁看了眼衛風,衛風卻森冷的笑道:“復堂兄,這裡交給你了。”
徐道覆趕忙拱了拱手:“請將軍放心,道覆必將阻住魏人,另請將軍保重!”
衛風點了點頭,便猛一揮手,親衛立時吹響了號角,三萬騎傾刻之間分了開來,徐道覆領着一萬五千弩騎兵漸漸放慢馬速,並於奔跑中組成三橫隊隊形,每隊五千騎,比當初在天津城下,冼恩卓率領的弩騎兵要壯大了數倍。
衛風則領着千餘親衛與母夜叉綴後,兩翼又各有七千五百軍分向兩側迂迴包抄,與當年的戰術如出一轍。
其實騎兵戰術除了奔襲、突擊與圍困,正面作戰就那麼幾種,基本上是一招鮮吃遍天,正如在與拓跋儀的作戰中,已經證明了把作戰騎兵與弩騎兵配合使用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戰術,既然有效,又何必改換方式呢?
穆崇的眼睛眯了起來,可是他不能退縮半步,只能硬着頭皮衝,衝破了前方的攔截,就可以調頭去反咬晉軍的兩翼騎兵,他布的陣形一如當初拓跋儀突圍時佈下的散兵線,這不僅僅是可以利用分散來削弱晉軍箭矢的殺傷力,更重要的是,他從晉軍的身上體會到了一股無所畏懼的氣勢!
這也是他沒有把兵力收束成魚鱗陣的重要原因,魚鱗陣就算衝破了晉軍的阻截,但疾馳中的騎隊難以調頭,憑着那份膽量,晉軍可以聚在兩邊從容射殺自己的戰士,所以穆崇選擇了散兵線!
“繃繃繃~~”前方一陣弓弦震動,亮銀色的箭矢鋪天蓋地而來,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由穆崇心頭升起,他可以看出,對方軍卒持的是弩,可是射出的矢,與以往任何一種矢都不同,晉軍的弩射速快,對此他並不太放在心上,禁軍人人都會蹬裡藏身之術,而馬匹正面有軟甲,咽喉等要害處都鑲有鐵片,在他看來,足以抵擋住兩到三輪的弩箭,今日晉軍射出的弩箭卻給他帶來了強烈的危機感!
隨着弓弦響動,魏人由前到後,人人擺了一個漂亮的蹬裡藏身,就連穆崇五十多歲的年紀了,也是利索的單腿邁下戰馬,身體一縮,一隻手緊緊拽着馬繮,半片身子蹲在馬的側部,這樣,可以把受箭的機率減到最底。
魏軍的蹬裡藏身幾乎整齊如一,看的衛風瞳孔一縮,但也僅止於一縮,在一縮過後,魏人陣中立時傳來了轟隆隆的巨響,與馬匹臨死前的嘶鳴!
一排排戰馬衝倒在地面上,作出完美蹬裡藏身姿態的魏國禁軍戰士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甩飛出去,另有些人直接被倒地的馬匹壓死,穆崇的心裡霎時間驚駭欲絕,他準確的估算出了箭矢臨身的距離,那是三百步,在這個距離上,縱使是弩射出的矢,也難以穿透馬匹的護甲,但現實無情的擊碎了他的幻想!
穆崇在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眼,便是他的愛馬被三枚閃爍着銀光的短矢釘入了頸脖,只有寸許留在外面,其中有兩支射穿了鐵片。
接着,就是一股大力傳來,身體不受控制的飛了出去,當觸碰到地面的一剎那,一隻馬蹄踩中了他的臉面!
在兩軍拼殺中,無論多麼高貴的身份,生命也如螻蟻般的脆弱,穆崇死了,他的死無人留意,由於戰場一片混亂,屍體又被戰馬踐踏,身份也無從辨認,包括拓跋珪的密詔,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這將成爲一個謎。
拓跋篡已經無心去思索密詔的內容了,他只覺得由身體到靈魂都是一陣陣的顫抖,在後面的他看的清清楚楚,足足千餘騎啊,就這麼一眨間的工夫,沒了!
他下意識的勒住馬繮,馬匹的速度剛有減慢,晉軍陣中又出現了第二輪銀光閃爍,這一次由於距離更近,殺傷也更加驚人,按拓跋篡的估計,墜馬身亡的戰士接近了一千五百騎!
拓跋篡不清楚那銀光代表了什麼,他產生了想跑的衝動,拓跋珪的厚望、父親的血海深仇、身爲拓跋氏的榮耀,正在漸漸淡去,被恐懼逐分逐寸的替代着他的心靈,只不過,禁軍依然在依着慣性衝殺,這使他始終下不定逃跑的決心,逃了,即便能跑掉這一生也宣告完蛋,或許還會有衝過去的機會呢?
每輪五千枚短矢,六輪不間斷髮射了合計三萬枚,地面大量的馬屍變成了障礙,使得魏軍的速度被迫放慢,這也反過來加大了傷亡,他們的作戰技能再是高超,碰不着對方有什麼用?除了丟下大量的屍體,只能乾着急,六輪過後,人數竟減了近半!
“殺!殺!”猛然間,左右兩側各爆出了喊殺聲,各七千五百騎從側翼殺來,弩騎兵由中間開始,紛紛向兩側退去,衛風領着親衛與母夜叉如同一把標槍般,向着魏人飆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