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劉興男、劉嬌,還有臧愛親全都以看陌生人般的目光直直盯着劉裕,以往劉裕雖然有些大男人脾氣,卻能聽的進勸,現如今,他已經瘋狂了!
但劉興男還不死心,連連搖着小腦袋,勸道:“父親,您與胡虜合作倒也罷了,竟還允諾割讓土地?武關可制關中,您割了武關,姚興必出兵侵擾荊襄、豫州,您又讓漢中,漢中乃巴蜀門戶,這不是變相的把巴蜀送給姚興嗎?您走火入魔了,您是在與虎謀皮,您爲了權勢真的不擇手段了!”
“閉嘴!”劉裕怒道:“興男,你太放肆了!衛將軍的麾下也有胡虜,你爲何不說他,反來指責爲父?哼!割讓土地,只是權宜之計,他日爲父必將取回!”
劉興男一絲不讓道:“那怎麼能一樣?將軍麾下是有胡騎,但他們已經被將軍收服了,而您呢?您收服了誰?如果小女沒猜錯,恐怕您非但連劉穆之都沒收服,反而中了他的迷魂湯,父親,您麾下的將領私心極重,他們是在以軍心綁架您,挾持您啊,您可不能犯糊塗!”
“是啊!”劉嬌也跟着道:“阿兄,做人要有底限,什麼權宜之計只是藉口罷了,是沒有底限的代名詞,您看衛郎,光明壘落,何時權宜過?又向誰權宜過?”
“放肆!”劉裕氣的鬍子都吹了起來,一個妹妹,一個女兒,越說越過份,在她們嘴裡,自己簡直就是個十惡不赦,奸詐無恥之徒!
劉嬌與劉興男立時渾身一個哆嗦,躲在了臧愛親身後,臧愛親暗道不妙。連忙喝斥道:“阿嬌,興男,都少說兩句!”
“哦~~”劉興男與劉嬌也明白有些過份了,趕緊閉上了嘴巴。不過心裡還是有些不忿的。她們的本意是想好好勸說劉裕,可是劉裕的那副油鹽不進模樣實在是太氣人了!
“哎~~”臧愛親嘆了口氣。柔聲勸道:“劉郎,你莫要與興男和阿嬌計較,她們其實也是爲了你好,妾明白。你素來胸存大志,想當皇帝這沒錯,一時的逆境也沒什麼,太祖高皇帝剛開始不也是被項羽壓的透不過氣來?恐怕在你眼裡,衛將軍便是項羽一類的人物,而你呢,隱忍負重。總會尋到機會翻盤,妾可有說錯?”
劉裕硬糾糾道:“項羽有勇無謀,施小惠而不擅於用人,與明王相比當是天壤之別。但我劉氏歷來堅韌不撥,太祖高皇帝屢敗屢戰,光武帝起於微末,從無到有中興了漢室江山,劉玄德早年更是顛沛流離如喪家之犬,爲父豈能因一時挫折而束手受降?未到最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臧愛親理解的笑了笑:“自古以來,成就王圖霸業者誰不是不擇手段?劉郎你使些手段妾可以理解,但妾得多嘴勸一句,既便劉郎你得了江山,這天下也坐不久啊,反而會給我劉氏帶來滅門之禍!”
“爲何?”劉裕沉着臉道:“我爲北府軍統領,握有軍權,諸葛長民已被下獄治罪,劉毅也向我臣服,其餘諸將更是唯命是從,我爲天下之主,誰敢謀反?”
劉興男跟着就道:“父親,不是這樣的,您的麾下或許沒人敢生出心思,但將軍曾說過,您最大的問題在於子嗣,您已經四十多了,而義符才兩歲吧,請恕小女不敬,將來萬一您....興男是說如果,那義符未成年就得登基,國家新立,制度未善,卻由少主當權,您說義符能斗的過那些老謀深算之輩嗎?”
劉裕沒有說話,現出了一絲沉吟之色,劉興男的話語尖銳之極,卻準準扎中了他的心窩,無論在哪個時代,幼主是最爲危險的,尤其是在宋明清以前,皇權尚未徹底鞏固的時期,幼主就等同於不得好死的代名詞,偏偏劉裕根本不敢保證自己能活到劉義符成年。
劉興男、劉嬌與臧愛親相互看了看,都覺得大有希望,劉興男趁熱打鐵道:“父親,其實您更嚴重的問題還不在於幼主登基,如果有忠心老臣輔佐,幼主也可以安然成年,您最最需要面對的,是由於您長期領軍征戰,根本管教不到義符或者別的弟弟。
生於權貴之家,缺了管教薰陶,或許在您有生之年會唯唯諾諾,可是一旦當了皇帝,必然本性流露,說不定還會變本加厲,盡顯兇殘的本性啊!
您看劉聰之子劉桀,登基短短一個月內,就殺盡兄弟,自己也被靳準軾殺,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石季龍諸子,一個比一個殘忍,而慕容熙與慕容超,則是宴樂遊玩無度,根本無心打量國事,這都是血淋淋的教訓啊,父親,您不能只圖一時之快不顧子孫後代,您這麼大的年紀了,不如投了將軍安享天年算了!”
“住口!”劉裕勃然大怒道:“爲父的孩子沒有教養,由你身上就可以看出來,好,這點爲父承認,那明王的子嗣就一定不會兇殘?你別忘了,他的妻室多,將來子嗣也多,要照爲父看,日後諸子奪嫡會比爲父更嚴重!”
劉興男不死心的勸道:“父親,那可不一樣,將軍年輕,而且只要這一次擊破了您與劉勃勃、姚興和拓跋烈的聯手,天下在一兩年之內必統,將軍有充足的時間來制定完善的律法與管教子女,但您不同,您擊敗了將軍,天下將重回四分五裂,由於您是靠割地聯胡才立的國,爲挽回聲望,您必將陷入無止盡的征戰當中,您都四十多歲了,還哪來的時間?父親,您要三思啊!”
“你!”這一刻,劉裕氣憤到了極點,咆哮道:“難道爲父就如此不堪,義符在你嘴裡就是這樣的人?”
臧愛親搖了搖頭,勸道:“劉郎,興男話雖不中聽,卻在理,都一把年紀了,又何苦爭一口氣呢?,你好好考慮下罷。”
劉裕連連深吸了好幾口,才強行壓下怒火,伸出手道:“愛親,你既然來了,就來爲夫這兒罷,你一個有夫之婦,呆在明王營裡總是不大妥當。”
“哧~~”臧愛親不齒的笑道:“怎麼?莫非劉郎你還以爲妾與衛將軍有私情?也虧你想的出來,何況妾回來只會指責你,勸說你,徒惹你心煩,還回來做什麼?妾就與興男,阿嬌在一起,劉郎,過幾日你氣消了,定下心好好想一想罷,你多保重!”
“父親,阿兄保重!”劉興男與劉嬌也雙雙施了一禮,與臧愛親轉身而去。
劉裕卻沒走,而是發了一會兒怔,好半天才招招手道:“先生,你應該聽見了,興男說的有沒有道理?”
“這....”其實憑心而論,劉穆之認爲劉興男絕不是杞人憂天,按劉裕的年紀,劉義符給他當孫子都夠了,卻偏偏是父子,而且劉裕的確沒心思管教子女,劉義符未必會成材,但這話不能明說啊,萬一劉裕生了退意,真的向衛風投降那該如何是好?
在北府軍中,劉穆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劉裕又言聽計從,可是降了衛風,必然不得重用,說不定還會有生命危險,這全憑直覺。
劉穆之沉吟道:“未來的事誰能說的準?不過,女郎的勸告也算是給將軍提個醒,留意着便是。”
檀道濟也拱了拱手:“將軍,請恕屬下直言,女郎心繫夫家,難免有失偏頗,其實小郎君聰明伶俐,張夫人又嫺慧知書,將來必能繼您衣鉢,您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劉裕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但阿嬌有一點說的不錯,明王往往能爲常人所不能,他既託大放姚興,劉勃勃與拓跋烈渡過黃河,想必是有幾分把握的,咱們不可掉以輕心,走,現在回去罷。”說着,自顧自的向回走去。
濄水是淮水的第二大支流,於龍亢(今安徽省蚌埠市懷遠縣),也就是桓溫的老家注入淮水,濄水受黃泛至深,相鄰河溝,相互串流,受淤阻塞,葦草叢生,致使本幹泄量增大,河牀衝深刷寬,漫灘後流速遞減,泥沙沉積,兩岸逐漸淤積成寬約兩裡的自然堤,河岸地形受自然堤控制,堤後地面有較長的倒比降,造成了水不逾濄的假象。
就在臧愛親一家三口勸說劉裕的同一天,茱麗婭領兩萬水軍進入了濄水,濄淮一帶,即今安徽皖北地區,是最正宗的平原,落差爲零,河水的流速幾難分辯。
茱麗婭站在船首,眺望着天地間的一片白茫茫,忍不住嘆道:“道憐,茱麗婭可從未見過如此緩慢的流水呢,在咱們羅馬,就沒有這樣的河流,要說是平原的緣故吧,薩珊境內也多是平原,但河水大多數都湍急的很。”
王道憐搖搖頭道:“將軍曾說過,薩珊地處高原,雖然平原多,可深谷也多,河水湍急並不奇怪,而這一帶是真正的平原呢,只要遇上暴雨,必然洪澇成災,其實,淮北本來水土肥美,但淮北旱災、洪災、兵災交加,這裡的百姓太苦了,即使將軍將來得了天下,洪澇旱災仍是令人頭疼的很,算了,不說這些,這不是咱們該理會的事,茱麗婭你突然提到羅馬,是不是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