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很久,身體終於有了知覺,有人在拍打她的臉,呼喚着她的名字,一聲急於一聲。
“水。”林微微挪動着乾燥的嘴脣,低聲沉吟。
聽見她的囈語,那人立即取了水,拿着調羹,一勺勺地喂她。
“原來你也來了前戰,幸好我們撤退時,從這條路經過;幸好我認識你;幸好拽住你的同伴穿着德軍制服,不然,你就死定了……”
說話的是一個女人,絮絮叨叨的話語,連續不斷地傳來。這個人是誰,爲什麼她的聲音是這樣熟悉?
林微微吃力地眯起眼睛,無奈全身乏力,看見的也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
“餓。”身體太過虛弱,讓她連多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像一個嬰兒一樣,勉強表達出感受。
“你再忍忍,我們的炊事員已經在煮飯,馬上就好。”
昏昏沉沉地躺了一會兒,被人叫醒,熱騰騰的食物冒出香氣,刺激她的感官。她睜開眼睛,下意識地伸手去抓。
對方顯然沒料到她會有這一舉動,不由地嚇了一跳,差點打翻碗裡的南瓜湯。
“不要着急。”
可是微微哪肯聽,眼裡只有吃的,一下子搶過她的碗,也不管燙,合着麪包就往嘴巴里倒。
狼吞虎嚥的模樣實在狼狽,那人目瞪口呆地看了她半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度飢餓,她的胃已經縮小到了往常的一半,一下子怎麼容得下那麼多食物。這些東西吃下去沒多久,便又如數吐了出來,把她折騰得夠嗆。有一刻,她幾乎感到自己要窒息了,口鼻都被殘羹堵上了,難受得幾乎想去死。她的身體本來就虛弱,再經過這麼一折騰,終於雙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陷在昏天暗地的暈厥中,她隱隱感覺到有人將針筒插.進了她的手臂裡,冰涼的液體流入血管,讓她渾身顫抖。
黑暗的夢境中,她聽見有人在說,
微微,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等着我來救你。
救我,弗雷德,我快堅持不住了。
她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流滿臉頰,想說話,可出口的卻只是微弱的囈語。隱隱間,有人在笨拙地替自己擦眼淚,生硬的動作弄疼了她的臉。
左手被人緊緊地握住,那雙手粗燥得可怕,可掌心裡傳遞過來的溫暖,卻漸漸緩解了她的痙攣。溫潤的感覺縈繞在指尖,讓她莫名心定,嘆息一聲,終於平靜下去。
等她完全恢復意識,已是三天之後。醒來之後,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微微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這個照顧她的護士竟然是奧爾嘉!
“太好了,袁,你終於醒了。你真把我嚇壞了。”看見她醒過來,奧爾嘉不由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看見熟人,她的委屈、她的恐懼和無助,再無法隱藏,一下子傾瀉了出來。她伸手抱住了好友,哭道,“奧爾嘉,我以爲自己死定了。”
想到她前兩天的狀況,奧爾嘉的眼睛也溼潤了,回抱她,“胡說什麼,你不是好好的活着,我們倆都會活下去,一直到戰爭結束。”
在前線上重逢,兩個女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相互安慰。一時間,真情流露,不能自已。
說了一會兒,奧爾嘉這纔想起來,她的身體還很虛弱,經不起太大的情緒起落。於是,她擦去眼淚,拍了拍她的肩膀,轉開話題。
“可能是因爲太久沒進食的關係,你的消化功能有些衰退,所以那天,把食物都吐了出來。現在,我們給你打點滴,補充營養。不過你放心,這只是一個過程,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可是,我還是很餓。”
聽她這麼說,奧爾嘉安慰道,“這是正常的,待會我給你送一點流質食物來,慢慢會正常的。”
林微微點點頭,躺回牀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問,“弗……那個黨衛軍軍官,他還好吧?”
奧爾嘉調整了下點滴,又給她打針喂藥後,這才道,“他的情況比你好多了,當天就清醒了。”
聽她這麼說,她懸着的心頓時放下了。
奧爾嘉抽空看了她一眼,好奇地問道,“這個帥哥是誰啊?醒來第一個問起的就是你。”
林微微臉上一紅,轉開眼,輕聲道,“仇人。”
聞言,她笑出了聲,“是仇人,還是恩人?”
上輩子是仇人,這輩子……卻成了恩人。沒有他,她活不下去;同樣,沒有她,他也早去見上帝了。
見她不答,奧爾嘉忍不住又道,“袁,你真是桃花運不斷,柏林一個,前線一個,現在這裡還有一個。我看你怎麼還這些情債!”
“誰說他是……咳咳,我們不是,咳咳……”一激動,她劇烈地咳了起來。
見狀,奧爾嘉連忙將水遞給她,伸手拍着她的後背,道,“好好,你們什麼都不是,我不過是隨口說說,你別激動。”
連着喝了好幾口水,這才平復下來,林微微嗔怪道,“我都快病死了,你還取笑我?”
聽見她的抱怨,奧爾嘉這才收起玩笑心,道,“我這不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剛纔太淒涼了一點。”
“那也不能拿我尋開心。喜歡誰,也不能喜歡上他呀。”
“口是心非的女人。”奧爾嘉笑着,伸手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道,“你好好休息吧,這裡是紅十字,沒有敵軍。我過一會兒,晚一點再來看你。”
她嗯了聲,便合上了眼睛。
安靜了沒多久,耳邊傳來腳步聲,林微微以爲是奧爾嘉走而復返,脫口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空氣一陣波動,似乎有人走到了牀頭,得不到回答,她忍不住睜開了眼睛。這一眼,卻看見了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
“是你。”她吃了驚,不由地鑽入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警惕地望向他。
“不是我會是誰?是柏林的那個?還是前線上的那個?”弗裡茨咄咄逼人地湊近她。
“你偷聽我們說話?”她有些震怒,顯然他已經在外面站了好一會兒。真是無恥啊!竟然偷聽她和閨蜜的悄悄話。
“偷聽?明明是你們說得太大聲。”
“弗裡茨,你還知不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怎麼寫?”
“我不介意你教我寫。”他不以爲然地靠回牆上,環胸看她,似乎挺熱衷於和她拌嘴。
林微微被他堵得氣結,索性閉起眼,不去理他。
弗裡茨逗了她一會兒,見她總是不迴應,不免覺得無趣。走到她病牀前,伸手戳了戳她的臉皮,道,“喂,你剛纔爲什麼說,喜歡誰,也不能喜歡我?”
被他逗弄地有些火大,她沒好氣地道,“因爲你是黨衛軍高官,我只是一個低賤卑微的亞洲人,我怎麼敢來混淆你們高貴的血統呢?”
聽她這麼說,他不禁揚起眉峰,沉默了半晌,一臉嚴肅地道,“你說得很對。所以,下次睡你的時候,我會做好保護措施。”
次奧!(╰_╯)#——
所謂戰地醫院也不過是借用當地的民宅,改爲臨時的醫療站。在奧爾嘉的照顧下,林微微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沒多久便康復了。從一些傷兵嘴裡得知一些最新戰況,自從斯大林戰役潰敗之後,德軍便不停地向西撤退,而南部高加索地區的狀況也非常不妙,油田沒有奪下,還損失慘重,這一仗已經徹底逆轉了德軍的局勢,慢慢地走上了轉勝而敗的絕路。
蘇德兩軍間的大小激戰不斷,羅斯托夫和哈爾科夫的邊界線不停在更移。德軍一再失勢,前些日子,元首終於下令從西線上調集了大量的黨衛軍部隊過來,堵住缺口,形勢才逐漸得以穩定。
也是他們兩人命不該絕,那天,這支醫療隊在撤退途中,發現了倒在路邊的弗裡茨。於是,便將他們一起擡了回來。
奧爾嘉的運氣顯然要比微微好多了,自從她申請去戰地之後,就一直跟着庫特所在的大軍走。通過她之口,林微微才獲悉,原來魯道夫在42年6月初就被派去了巴黎駐守,參加元首的閱兵式。一直駐守到斯大林格勒戰役結束,才重返東線。
聽了之後,她不禁一陣長吁短嘆,爲了他她歷遍磨難、吃盡苦頭,可搞了半天,這小子一直都舒舒服服地待在巴黎,毛也沒少一根。雖然她知道,這只是命運弄人,可心裡仍然很不是滋味,總覺得自己和他之間少了些什麼。現在想起來,她才恍然,原來他們缺少的是——緣分。
見她無精打采,奧爾嘉安慰她道,“他們很快就會從羅斯托夫撤回來,相逢的日子就在眼前啦。”
“是嗎?”林微微懶洋洋地靠在座位上,一點勁兒也提不起來。
袁若曦的編制原本是跟着第六軍團,但現在既然保盧斯已經棄甲投戈,自然得重新編排。能夠和好友待在一起,微微挺高興,一起奮鬥怎麼都比獨自掙扎要強。弗裡茨是第三骷髏師的戰士,理論上他應該儘快歸隊,但現在既然作爲傷兵,也就理所應當地停留在這裡,等傷愈後,再做打算。
“袁,你的頭髮呢?”
聞言,微微哀叫了聲,“別提了,都被那個無恥之徒給絞了。”
“無恥之徒?你說的是赫爾曼(弗裡茨)上尉嗎?”
“除了他,這裡有誰還能比他更無恥更沒底線的?”
奧爾嘉抿了下嘴,不予評論,沉默了會,忍不住好奇又問,“他好好的幹嘛剪你頭髮?”
“就是啊,我也想知道,本來就沒胸,這一下子更是沒女人味了。”
聽她這麼說,奧爾嘉的目光不由落到了她的胸口,一本正經地嗯了聲,道,“確實如此。”
林微微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憤憤地道,“等我回柏林,第一件事就是豐胸,讓你們跌破眼鏡。”
“我支持你。不過,就按你現在這個尺碼,要豐到C,怎麼也得十年吧。”
她頓時泄了氣,“討厭啊,你不打擊我會死嗎?”
“不打擊你,我怎麼增加自信?”
我去!
“奧爾嘉,我突然發現……”
“什麼?”
“你和弗裡茨其實是兄妹吧!說一句話能讓人活生生地氣死。”
“嘿嘿,好說好說。”
“這不是讚揚。”
“……”
兩人說笑了幾句,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汽車喇叭的長鳴,尖銳的嘯聲頓時打破了午後的寧靜。奧爾嘉臉色一變,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跑了出去。見狀,林微微也隨即拔腿,緊跟其後。
原來是從戰線上到達了一輛卡車,運來了一車廂的傷病員。他們每一個都傷得很重,不是被炸得血肉模糊,就是要害中彈,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邊,安靜地等待死神降臨。
經歷了戰爭的洗禮,兩個姑娘都不再是當初見血就慌的菜鳥了,奧爾嘉沉着地安排傷兵入駐,而微微在病房裡檢查傷口,做基本處理,兩人合作默契。
這個臨時的醫療站裡有一名醫生,加上微微是三個護士,四個醫護兵。前線上的傷兵並不是個個都那麼好運,能夠擠上回國的軍列,那些重傷到無藥可醫的就被丟到戰地醫院來,由他們陪護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
大家臉上冷靜,心裡卻無比沉重,低頭各自忙着手頭上的工作,沒有多餘的廢話。送來的傷兵起碼有十幾個,缺乏醫療物資,讓工作很快無法進展下去。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些戰士們受罪而坐視不理,軍醫反覆思考後,決定鋌而走險,派人去周邊地區的醫療站借調。
除了一名醫護兵和弗裡茨,沒有其他人可以調遣,大家都將希望壓在了他們兩人身上。
心急火燎地等着他們的歸來,不料,沒將他們倆盼來,卻盼來了一支來自於蘇聯的蒙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