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 弗裡茨帶着一身酒氣站在樓梯口,陰鷙的目光緊緊虜獲住林微微不肯放。揹着光線,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是那雙狼眼依舊炯炯有神。
他向她走來,每踏下一格臺階,都發出噠的一聲,而每一聲都扣在了她的心尖上。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裡那種十分不妙的預感更加強烈。
你會後悔的。蘇珊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後悔什麼?直到此刻她仍是懵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究竟誰是螳螂,誰是黃雀?她分不清。
是他們的計劃失敗了嗎?還是蘇珊娜倒戈了?如果不是,那爲什麼出現在這裡的會是他?這麼多問題糾結在心中,快要將她逼瘋了,可是,她卻一句話也問不出口。
“很偉大,爲了幾顆藥,你可以在花園裡站一個晚上。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這樣的精神。”弗裡茨一字一頓地說道,臉上雖然帶着笑,可眼睛裡卻沒半點笑意,“可憐我還真以爲你受了傷寒。搞了半天,只是一場苦肉計。”
聽他這麼說,林微微頓時覺得頭頂的天塌了下來,一顆心沉到了深淵的最底部。她和蘇珊娜計劃得那麼好,怎麼會失敗?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
可現在,這些問題都不重要了,她該關心的是如何面對他?他會殺了她嗎?該找什麼藉口脫身?把責任全部都推給蘇珊娜嗎?
一時間,思緒千轉百回,心亂如麻。看見鬼畜男臉上的笑容,她只覺得2012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了。
弗裡茨在同一級的臺階上站住,陰森森的目光刮過她的臉,將她臉上的表情變化不動聲色地如數收入眼底。他的眼神冰涼如水、尖銳如刀,直直地刺進她的心底,即便轉頭不去看他,卻仍無法壓制住那層悸動。
凝視她好半晌,他才緩緩地開口問道,“知道什麼叫做頸部射殺麼?”
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敢亂答,更不敢肆意接話,所以保持緘默。
弗裡茨不在意她的沉默,伸出右手做了一個槍把的動作,對着她的後頸空射一槍。如願看見她臉上浮現出被驚嚇到的神色,這才繼續道,
“就是將子彈射進他們的後頸。幸運的話,子彈直接射穿他們的喉嚨,一秒斷氣;而大多數時候,大動脈被子彈劃破,會飆出很多的鮮血,濺得到處都是。更糟糕的是,就是這樣子那些人還死不了,當你走到前方的時候,他們還會瞪着眼睛,死死地盯住你不放。有些人的生命力真是頑強得可怕,即使咽喉被子彈擊碎,還……”在說這話時,他的眼中露出了深邃的幽光,真正像一個從地獄爬上來的魔鬼。
“不要說了!”她打斷他,捂住自己的耳朵,這麼殘酷的事,他怎麼還能如此鎮定地談笑風生?難道他不是人?沒有心嗎?
看見她的反應,他裂開嘴笑了,這個笑容近在眼前,是一種致命的魅力,充滿了妖異的誘惑,叫人驚心。
他拉下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你說我是沒心的魔鬼?那麼這裡跳動的是什麼?”
她咬脣不語。
“是什麼?”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又問了一遍,那聲音不高,卻足以叫人驚懼。他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捏的她的骨頭噼啪作響,彷彿她繼續緘默,下一刻他就真的會捏碎她的骨頭。
“是心,是心臟!”被他逼出了所有的情緒,林微微忍不住叫了起來,發顫的不光是聲音還有她整個人。如果不是被他抵在牆上,她恐怕就要一屁股癱坐到地上去了。比起心底的害怕,手上的這點痛實在不算什麼,恐懼夾雜着痛苦點點滴滴鑽入血脈,在四肢八骸中流傳,刺激着身體裡每一個細胞。
“心臟。”他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嗤笑了聲,“原來你們嘴裡的魔鬼也會有心。這顆心,它該死的一直都存在,而且一直都在跳動。可悲,它會痛,竟然也會痛!”
魔鬼也有心,也會心痛,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而更叫人恐懼的是,這個魔鬼就在你的身邊……
“酒精加安定,簡妮,你這是要我的命嗎?”他問。一字字扣入她的心絃。
果然,他還是知道了一切。功虧一簣,只是她不甘。
他舉起手,似乎要打她,林微微本能地閉眼,縮了下頸子。可弗裡茨只是作勢嚇唬她而已,手掌貼着她的臉頰擦過,擡正她的下巴,然後用他一貫殘暴的方式堵住了她的嘴脣。
他的話端帶着她啜泣的餘音一同消失在空氣中。一個吻,明明是那麼美好,在他做來,卻滿是霸道和摧毀,同時又充滿了炙熱的激情,不但讓人窒息,更要將她燃燒殆盡了。他在透支,透支他的感情,透支他的人性,當絢麗火焰燃盡之後,就什麼都不會留下。
當他墜落的時候,要拖着她一起;當他絕望的時候,先要親手捻滅她所有的希望;當他想要得到她的時候,不惜一切代價……這就是弗裡茨,一個自私而又矛盾的人!
瘋狂的親吻,無盡的糾纏,嘴裡滿是血腥,已分不清是誰的。想將他推開,卻被糾纏得更緊,他用力地允吸她的嘴脣,將她的血、她的淚、她的絕望、她的恐懼一起吞入腹中。
如果這是最後一次佔有,那就讓熱情的浪潮來的更激烈。需要被震撼的不是她的靈魂,而是他的……用他慣來極端的方式來營造屬於他的刻骨銘心。與她此刻的倒鳳顛鸞,是天堂和地獄的交融、是快感和痛苦的交匯!
而當熱情褪盡,剩下的只是無邊無盡的黑暗和冰涼,還有絕望。
結着冰霜的空氣中漫延着令人壓抑的寂靜,太痛太恐懼,讓她說不出話,只想讓這一切趕快結束。
他一邊替她整理衣物,一邊說着令人窒息的說,“簡妮,你的存在已經改變了我應該行進的軌道,你說我該怎麼辦?”
比這話更冷的是貼在她頸間的槍口,這一次不再是威脅,而是他真的動了殺念。他不想把自己逼瘋,不願在光明和黑暗中掙扎,所以他不能再留下她了!
弗裡茨靜靜地看着她,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澈,一望到底,不見半點漣漪。可這樣一雙眼眸卻比任何時候更要殘忍。
也許這一輩子,他只動過一次心,卻對着自己唯一心動的人做出了最殘酷的判決。問這一句話,並不是真想從她那裡得到回覆,而他自己已有一個答案,這個答案同樣是極端而又慘烈的。
杜絕退路,熄滅希望,不但對別人如此,對他自己……也是同樣的心狠手辣!
看着眼前的女孩,弗裡茨不禁暗忖,如果她開口求他,自己是否會放她一馬?就像他曾經承諾的那樣。這一刻,他倒是有些期望她會這麼做,可是和往常很多次一樣,她只是倔強地咬着嘴脣,用悲憫的目光看他。
悲憫?對他們這些囚犯而言,他是強者,她的尊嚴、她的自由、她的安全都是他給的,那麼她到底憑什麼來可憐他?堂堂帝國的上尉,這個幾萬人集中營的指揮官,掌握生殺大權,多少人要來巴結他……卻被一個女囚嘲笑憐憫?
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冷冷地勾起嘴角,硬是將心底那最後一絲溫暖給隔絕了出去。和平時殺人時一樣,他扣動了扳機,只不過這一次他的手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動手的這一瞬間,是否有後悔?
砰,回聲轟隆,血液四濺。
槍也開了,人也射了,後不後悔也終將成爲浮雲。看着她頸邊迅速蔓延開的血花,他慢慢地鬆開了禁錮她的手指,在喘出一口氣的同時,身體裡的心臟發出了砰的一聲響。
心碎了,一地的渣滓。這樣也好,至少,他終於可以成爲一個真正沒有心的魔鬼,不會再爲誰而心軟,不必再在人性和魔性中糾結,更不用爲了隱藏壓抑心中的感情而躁動。
說不怕死是假的,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之際,卻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子彈帶起的灼熱烙痛了林微微身上每一根神經,簡妮身體裡溫熱的血液濺在了他的臉上,染上了鮮豔的顏色。很痛,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滲入骨髓。但,這股劇痛也只是短暫,很快她眼前不清東西了,目光渙散。原來死亡的滋味是這樣的!
唯一不甘的是,在最後一秒都沒能見到心中思念的那個人,沒有告別,什麼都沒有,默默地離開這個世界。
魯道夫,我最終還是沒能堅持到我們重逢的那一天。她伸手想要抓住眼前那個模糊的身影,可最終沒了這個力氣,一口氣一鬆,再沒抓住什麼,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弗裡茨被血濺了一臉,然而這一次,他碧綠的眼中沒有露出厭惡,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迫不及待地擦拭乾淨。他只是慢慢地垂下了手,手一鬆,槍應聲落地。
一切……都結束了。再不用擔心有人會影響他的將來,也不必再妒忌誰會被救贖,誰不會;他和弗雷德,一樣的,永遠都會在黑暗中掙扎,沒有出路,不能回頭。
那麼多的鮮血,一滴滴隨着她的頸部落下,滴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個小小水塘。她的臉蒼白,嘴脣卻依舊鮮豔,那上面似乎逗留着他的氣息,而他自己的嘴裡也還殘留着她的鮮血。
他蹲了下來,多少年沒再信奉過上帝,可這一次,因爲這個死去的人,他再度在胸口畫了十字架。
願主保佑你。
默唸完這句,然後他轉身大踏步離去,沒再回頭。
走到外面,碰到迎面趕來的費格萊茵,見到手下,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問道,
“處理得怎麼樣?”
“十五個,一個不少。”費格萊茵彙報道。
接過下屬遞過來的手帕,擦拭了下臉上的血漬道,“寫個報告,遞交到柏林,申請猶太人大清理。”
費格萊茵忙點頭應答,他想了想,道,“那裡面這個怎麼處理?算在這份逃跑名單裡,還是?”
弗裡茨沉吟了半晌,“不要報上去,找個地方埋了。”
“那蘇珊娜呢?”
他直接將手在脖子上比試了個殺頭的動作,冷笑道,“一個告密者,不配活下去。”
如果不是在他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逼迫下,蘇珊娜如何會告密?但這話,費格萊茵也只是想想而已,打死不敢說出來。真該慶幸,這個冷麪獸心的傢伙是他的上司、是戰友,而不是處於敵對的關係。
猶太人的逃獄計劃,應該說是策劃得還算謹密,而且,按照蘇珊娜的說法,他們在UFA公司開始拍攝後沒多久就開始部署。如果,不是很偶然的一次,製片廠的工作人員發現他們少了幾件不常用的工具,根本沒人會去調查,更不會牽扯出這些事件。
順藤摸瓜,最後找到了蘇珊娜,她的嘴巴也真是硬。但,對付像她這樣的人,弗裡茨有的是手段,不是非得往死裡打,有時候,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叫人投鼠忌器。
你的兒子死了,可我記得,你的丈夫還活着。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那個女人的心理防線就土崩瓦解,沒多久就什麼都招了。
這本來只是清理幾個猶太人而已,可是,沒想到連簡妮﹒布朗也被牽連了進去。原以爲,他會替她開個金手指,虐打一頓警告她,最終會留下一條小命。可是沒想到弗裡茨卻把這事給做絕了。
他正想着,就見弗裡茨在前面走了幾步,又道,“把下面的地窖清理一下。”
費格萊茵急忙正了正臉色,點頭回應,目送上司離去後,轉身走向那狹小的地窖。在樓梯的角落裡找到那蜷縮起來的人影,幾乎要被黑暗吞沒,他嘆了口氣。明明就喜歡人家,卻最終親手殺了她,一點希望幻想也不留給自己。有時候弗裡茨的陰冷和狠毒,真不是他一個普通人能夠明白的。
被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喜歡上,夠悲慘的。他想。
天漸漸亮了起來,一線日光溜了進來,就在他打算站起來走出去之際,一絲微弱的光芒留住了他的視線。
於是,離去的腳步又折回,他扯開她原本就衣衫不整的衣領,一條吊着十字架掛墜的項鍊從她的領口滑了出來。
在看清這個十字花紋之後,他不禁大大一怔,臉上神色風雲變色。
這個項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