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舒舒服服地如是說道,萬分愜意地看着面前面露尷尬的方龍吟,只見他緩緩地喝完這一杯茶,又動手爲自己倒了一杯。
同時,對着方龍吟笑了笑:“別擔心,放鬆心情,這就是我帶你先來這裡的唯一目的。”
方龍吟皺緊了眉頭,看着花葬順手爲自己又斟滿的一杯茶,心思重重:“那豈不是爲時已晚?”
花葬大笑一聲,道:“怕什麼,莫道衝不會讓陸安在放肆的。”
話音落地,方龍吟只是困惑,花葬到底還是一家之主,無論是經驗還是閱歷,都是要比他高出一頭的,從邁入這個地方開始……不,是從方龍吟去找陸安算賬開始,他就已經走在了自己的前方,他頓了頓,開口問道:“爲何?”
“因爲那個時候,恐怕葉傾寒也會隨之一同前來了。”花葬悠哉地品着茶,這會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他晃了晃身下的座椅,嘴角始終帶着一抹微笑。“彆着急,彆着急,我們慢慢等,等待着獵物的上鉤,等待着終局的來臨。”
話音落地,方龍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本最後的古籍。
《獵天書》
葉傾寒在最後,是從書無痕哪裡得到了《獵天書》的,與此同時,他在歐陽家那一望無際的港口上,看見了將最後一批若水弟子送走的楊崢。
他很悲傷,而且消瘦了許多,從一個曾經的莽漢變成了如今看似瘦弱的男人,顯然他經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這其中的痛苦,葉傾寒已經從楊崢的臉上看出來了。
“楊崢。”葉傾寒如是說道,他上前幾步與其並肩而立,注視着書無痕與那浩浩蕩蕩的若水弟子乘帆遠航。“書無痕總歸是……。”
“我不怪他。”楊崢的嗓音也已經有了嘶啞的味道,他緩緩地開口,但箇中卻充滿了怨恨的口氣。“我只是怨恨當年的自己,爲什麼沒有勇氣和他說明一切,直到如今看着他離去的身影我纔開始後悔,爲什麼當年沒有一個了斷,要讓我將這遺憾帶進墳墓之中。”
“你是一定要去討伐陸安了麼?”葉傾寒看着面前的這一切,只覺得萬分的淒涼,一個陸安到底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多少的磨難,而這一切的源頭,也不過是他個人的利益薰心。
楊崢並沒有說話,在沉默中默許了這個事情,如今書無痕該離開了,這個大陸欠他的太多太多,鎖住了最美好的歲月,又喪失了最至親的兄弟。
縱然楊崢並不在場,可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當方裘死在書無痕面前的時候,書無痕定是極爲痛苦的,畢竟當年師兄弟一場,而方裘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替罪羔羊。
他只是恰巧擋在了陸安的面前,僅此而已,他有什麼錯呢?不過是同陸安一樣成爲了‘天選者’,成爲了陸安想要弒神之路上的一個阻礙。
而他又不是顧曉白,沒有洛君臣的垂簾,也沒有旁人的幫助。
他只是一個人而已,至始至終,都只是一個人而已。
“你一個人是打不過陸安的。”葉傾寒吹着海風,看着面前的一切,緩緩說道,他能感受到體內的那柄噬魔扇內的幽魂,在沉睡中的脈動,如今他必須帶這縷幽魂前去不夜城,那個傳說中有着無爲刀的地方。“我要前往不夜城,同行麼?”
楊崢注視着海平線處半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葉傾寒也並不焦急,他轉身看向了深厚的男人,也就是歐陽家的家主,歐陽夙陌。
歐陽暮像極了歐陽夙陌。
這個一生從商的男人此刻的表情是淡然的,他接受了葉傾寒帶來的關於歐陽暮的死訊,仍然波瀾不驚地送走了若水之境的衆人。此時的他就站在葉傾寒的身後,也隨着楊崢的視線一同望向了大海的遠方。
繁榮一時,荒涼一時,當年這裡是最繁盛的港口,如今這裡只剩下一個又一個猶如饑荒中的惡犬一般的狼藉之色。
人走樓空,這個男人早已將他其他的子嗣送去了更遠且更安全的遠方,在大洋的彼岸,哪裡有什麼東西,只有這個男人知曉。
若不是着急離開,葉傾寒定也是很有興趣前去瞧瞧的,可惜世事弄人,如今他走不得了。
恐怕,永遠也走不得了。
空氣中有些令人並不好受的死寂。
“歐陽先生……。”葉傾寒還是決定開口,畢竟他想要前往不夜城,就必須搭乘歐陽家的船,若是沒有歐陽家老水手的掌舵,恐怕也會迷失在這片汪洋大海之中。“我想要前往不夜城,敢問……。”
“我送你們去。”歐陽夙陌緩緩地說道,他這個時候終於像是活過來了一樣,闊步來到了葉傾寒等人的身旁,與楊崢並肩而立,眺望遠方。“這裡沒什麼值得留念的了,陸安縱然是創建了最鼎盛的王朝,但是如今他已經瘋癲,這片大陸總就不再是曾經的模樣,那麼離開便是最好的選擇,我已經舉家前往了另一片大陸,只剩我一個人還在留念……說來可笑,我竟是不忍心離去的。”
“是人都會有些捨不得的東西,先生。”葉傾寒如是地說道,但是歐陽夙陌的話語就像是一顆定心丸,讓他一直懸空的心有了着落。“何時出發?”
“你當是着急的。”歐陽夙陌緩緩而談。“你着急去赴一場約會,我又怎麼能讓你落了最重要的盛宴?”
“那麼你呢,楊崢。”
葉傾寒將目光投到了一直未言語的楊崢身上,這個當年最魯莽的壯漢如今也學會了沉默,是什麼讓他有了如此大的變化?
葉傾寒只掃了一眼,甚至連猜想都不想去猜。
“你該知道我想去哪裡。”終於,楊崢開了口,語氣低沉且沙啞,但其中的焦慮輕而易舉的便能聽得出來。“你該知道,所以不要再問我。”
“我還是同樣的話語,你一個人殺不死陸安,爲什麼不等等顧曉白?”
“顧曉白?”楊崢冷哼一聲,在此刻他似乎也是不看好自己這個關門弟子的——似乎在這個時候,楊崢最大的信任已經隨着遠航的帆船離去了,如今他誰也不信,只相信自己的拳頭與力量。“顧曉白辦不好任何事,她若是能幫助我打敗陸安,那麼這個世界就不該是這番淒涼的景象。”
“但你要知道,顧曉白是必不可少的。”葉傾寒沉聲說道,他看着歐陽夙陌爲自己準備的船帆已經在港口停留,對着歐陽夙陌點了點頭,轉身離去。“如果你還是這般的執拗,那麼書無痕的離去與方裘的死,大抵是白白犧牲了的。”
葉傾寒離去的時候,身旁的歐陽夙陌立刻跟隨着走了過去,利落地上了船,親自掌舵。
水手一聲清亮的吆喝,這船便要揚帆起航。
歐陽夙陌站在船上,看着岸邊紋絲不動的楊崢,在海浪第十次擊打船身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當真不等了?”
“他會自己趕上來的。”葉傾寒似乎在等着歐陽夙陌這句話,當他的話音落地,葉傾寒便點了點頭,對着歐陽夙陌笑了起來。“我們出發吧,歐陽先生,爲了這最後一搏,爲了這片屬於我們的土生土長的大陸的未來。”
歐陽夙陌點了點頭,緩緩駕駛着這艘小船,消失在了浪濤之中。
顧曉白會在哪裡呢?
岸上的楊崢注視着小船的離去與消失,腦中只剩下了這樣的一個問題,他目露猶豫的神色,卻遲遲不敢上前去追趕葉傾寒的船帆。
顧曉白在哪裡?
海鷗鳴叫,飛向了遠方,那邊是夕陽西下,像是一首訣別的詩——
飛翔的鳥兒歸巢,映入一個身着單薄衣衫的姑娘眼中,只留下一抹剪影。只見那姑娘負手而立,筆挺的身姿靜靜的注視着夕陽落下:她彷彿等待着什麼,又彷彿回憶着什麼。
風拂過無邊的草原,沙沙作響的草隨風擺動,帶來了有些微涼的夜風陣陣,姑娘的衣襬也隨之搖曳而起,像是迎風在舞蹈一般。
突兀地,一聲歡快的笑聲在遠處響起,伴隨着鈴鐺的響聲,脆脆入耳,姑娘淺淺笑罷,回頭看向了笑出聲的少年。
來者是一名清秀俊朗的少年,一頭烏黑的頭髮被高高豎起,天藍的繫帶隨風搖曳着,入鬢的劍眉,略顯稚嫩卻清澈無比的棕色雙眸,臉上尚還帶有一絲嬰兒肥,笑起來的時候兩顆虎牙露了出來,滿面便是笑意盈盈,其腰間掛着一串鈴鐺,正在叮噹的作響。
姑娘笑了起來,她剛想伸出手去,只見對面的少年擡起腿一個飛踢,就踹在了姑娘的頭上,哐噹一聲,姑娘一下子就飛了出去,像是一個斷線的風箏,吧唧一下就摔在了爛泥裡面。
“……哦豁!吃俺老夫一腳!”
“去你妹的一腳,你他孃的能不能別這麼企圖讓洛君臣出來?!老孃跟你說多少遍了!他不喜歡你!不喜歡!!”
“我不相信!哼!大壞蛋!捶你胸口!”
“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