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無痕沒有回話,而面前的方裘只是苦笑着,一刀便徹底的插進了書無痕的腰間。
這個時候,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將書無痕的衣衫染紅:“世事無常,天地也不再是永恆的了。”
“你擁有永恆的資本,你擁有擊敗陸安的資本,可如今你卻放棄了,你放棄了永恆的生命,方裘,爲什麼?”書無痕問道這裡的識貨,實際上他已經知道了答案,可是他仍是要問的。
他一定要親耳聽見對方的回答。
“五穀不分,不食煙火,你以爲你現在還活着?不,你只是一具軀體而已,一具天道的軀體。”方裘猛地抽出了短刀,利落地插回到了自己的腰間,他努力地在書無痕面前站直了身軀,但腰間的鮮血卻流的更快了。“誰說死亡是終點?我終於可以離開了。”
“方師弟,你聽我一言……。”
“我受夠了。”
——咔嚓!
一道驚雷劈開了書無痕的天痕之界,直接將這天地映的宛若白晝,暴雨隨後傾盆而下,站在其中的方裘一副狼狽的模樣,殷虹的血透過衣衫,順着雨水滴落在地,在化爲虛無。
“……方師弟……方師弟……。”書無痕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整個世界的變化,這邊是證悟之界的模樣,原來是這般的……孤獨與無望。
“移花接木,獵天書中是有大神通的。”方裘隔着雨幕,對着書無痕笑了起來,他看着面前的重新喚他爲師弟的人,彷彿找回了最初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師兄,答應我一件事好麼?”
“……你且說罷,我定當做到。”書無痕闊步上去,也陪着方裘一起站在雨中,他伸出手去想要擁抱面前這般狼狽的師弟,但卻在半空收了回去。
——他是恐懼的,他恐懼只要碰到了,對方便會死去。
“龍吟已經不再是方家的人了,他死了一次,也就不再受詛咒的威脅,你保他平安吧,帶着他遠離塵囂,去找歐陽家……去大海的另一頭,那個沒有任何人認識你們的新世界,好麼?”
“陸安也知道這點的。”
“他沒時間了。”
“……怎麼?”
“顧曉白已經失控了……洛君塵臨世也就是這幾日的時間了。”
方裘吶吶地說着,突然他感覺雙膝一軟,再度失去了對於雙腿的控制——他的血流的太多、太多了,如今他已經沒有被拯救的可能,可他也不想倒在地上。
索性的是,書無痕終於上前接住了他。
“師兄,當年你沒有接住我。”方裘一口膿血咳了出來,他沙啞着,想起了當年斷腿之日的情形,彷彿昨日發生的一般歷歷在目,清晰無比。
“我欠你的。”
“你欠我的。”
書無痕話音落地,方裘也終是心滿意足地閉上了雙眼,而書無痕則跪在雨中,一滴淚水順着眼眶流出,與雨滴一同落在了地上,沒了蹤影。
——總是贏了纔想低頭,可低頭的時候卻已經爲時已晚。
方裘緊緊地閉上了雙眼,除卻悲傷之外,只覺得靈臺之處突然出現了一本泛黃的古籍,上面只有三個字:
獵天書!
在拿到這本書的那一刻,書無痕收回了自己的世界,瞬間熱浪撲面,又回到了滿目蒼夷的若水之境中。
他低頭,原本在懷中故去的方裘早已不見,唯有面前的這幅輪椅在無聲證明着他曾經的存在。
方裘去了哪裡呢?
證悟之界,他是否已經證悟了,前往了另外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之中?
書無痕緩緩起身,來到了方裘曾經的輪椅前,不受控制地慢慢坐了進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而他背後,傳來了方龍吟的問話:
“我……父親呢?”
“他成仙了。”
“……什麼?”
“他將你託付給了我,而我們要前往的地方則是海的另一端。”
“……不……不……。”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方龍吟。”書無痕控制着輪椅轉身,擡頭看向了面前露出驚訝之色的方龍吟,緩慢而堅定的說道:“現在就出發,這是你父親最後的願望。”
方龍吟怔在了原地,他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空無一物的場地,那裡方纔還有這一個熟悉的老人坐在輪椅之中,可爲什麼只是眨眼之間,那老人已經換了個容貌,卻同樣坐在哪裡對他說:離開?
方龍吟此生從未有過頹廢,可是他如今卻有些萎靡,書無痕就坐在他父親曾經端坐的那個輪椅裡,告訴他離開,那是他父親最後的願望。
他要離開麼?
方龍吟怔怔地看着書無痕,腦中一時間亂做了一團,他懷裡甚至還能感受到不久前擁抱父親的溫度,可如今對方已經徹底的不見了蹤影。
——去了哪裡?
——去了仙界。
方龍吟是不相信這種狗屁藉口的,他父親死了,他那個一直隱世不出,雖然平日裡一直冷冷淡淡,但對他們仍然是百般疼愛的父親死了,兇手就是眼前的這個叫做書無痕的男人。
突然,復仇的心思像是一種病毒,快速地矇蔽了方龍吟的內心與靈魂。
方龍吟從沒有過這種感受,可是如今他卻感覺萬分的痛楚,這種痛楚源自於靈魂的深處,源自於最爲核心的地方——家庭與親情。
這是方龍吟除卻野望之外,唯一剩下的情感了。他不想失去,可是他無法更改現實。
“你要離開這裡,地獄馬上就要來臨了。”書無痕注視着面前陷入沉默的方龍吟,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對方那種潛藏着的怒火,可是他並不想要去解釋什麼,方裘的死他有罪孽,如今在他體內的那本獵天書也在時刻提醒着他師弟的死亡。
但是他並不想要被方龍吟殺死。
“難道它現在還未來臨麼?”方龍吟低聲說道,突然他上前一步伸手扯起了書無痕的衣領,完全不顧尊卑長幼。“你殺死了我父親,你殺死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人,你現在還想要告訴我,什麼是更糟糕的地獄麼?嗯?”
“你死去,在看見你父親的那一刻,便是最糟糕的地獄。”書無痕面無表情地看着方龍吟,如此說道,他眉頭緊皺,但是並沒有反抗,任其扯拉着自己的衣領。“你想要那樣的結果?那麼就待在這,被陸安殺死,同你父親見面。”
“……你從來就不知道後悔,是麼?若水之主書無痕。”方龍吟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從來都沒後悔過,對麼?包括親手殺死自己的師弟這件事,也沒有,對不對?”
“你既然已經肯定,又何必問我?”書無痕淡淡地回答道。“如果你意已決,我也不必攔着,離開這裡變好,我不殺你,可我絕不會送你離開。”
“你就那麼恐懼陸安麼?”方龍吟嘲笑道。“你……。”
“我從不恐懼任何人,我只是不想再看見同門相殺,當年如是,如今如是,我同陸安之間的緣分已經死去了,那麼他便不值得我在去相見。”
“你只是怕死。”
“如果你這麼想,我也沒有絲毫辦法。”
書無痕的口氣稱得上冷漠,他推動輪椅準備離開,彷彿他已經不再是雙腿完好的人一般,緩慢而笨拙的離開了原地,滑過了坑窪的地面,走向了若水之境的出口。
方龍吟雙拳緊握,他上前一步想要攔住對方,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一瞬間,方龍吟看着書無痕的背影,一個恍惚都沒有的功夫,他便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他停下了。
但是有人卻並不滿足。
“說道陸安……我有一件事情。”葉傾寒站在一旁圍觀了許久,方裘的確死了,這個已經沒什麼疑惑的,但只是他們兩人在進入對方的世界之後,再度出來的卻只有一個人,陸安要的人頭……又從何去拿?
“嗯?”書無痕和方龍吟在瞬間同時回頭,這倒是把葉傾寒嚇了一跳,他輕微皺了皺眉頭表示不適應,隨後又頓了頓,追問了出口。
“陸安去了餘未了那裡尋找作古墨,但是沒有線索,但是臨走前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自己可以找到它,那麼你們有什麼線索麼?”
葉傾寒如此說道,在開口的那一剎那他便轉變了口氣,他不準備告訴他們他來此的目的,但是他已經許久未見到方莫語了,這很奇怪。
按理說他應當在的。
書無痕坐在輪椅中,沉默半響,隨後緩緩轉過身看向了身後的方龍吟,只見他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半響後終於嘆息了一聲。
“方龍吟,你的兄弟要被陸安找麻煩了。”
方龍吟聽聞此言,沒有任何反應,但卻在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方莫語死不了。”
話音落地,方龍吟便轉身離開,只留下這一句言語,化作了一陣清風消失在了原地,他還是愛着自己的兄弟的,就算當初他親手殺死了他,但方龍吟已經不再想要失去了。
書無痕呢?
他若是在此想要報仇,那麼恐怕就會錯失挽留方莫語的最佳時機,他想要去拯救活着的人,而不是去扼守曾經的擁有。
書無痕……就讓他離去吧。
永遠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