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雅這是第三次登吳怡的門了,吳怡搬過來也才只有半個多月,她沒進前屋,先看柴房跟廚房,見柴房裡滿是截好的木柴,廚房裡乾乾淨淨,有魚有肉,請來的廚娘也是乾淨利索人,這才滿意的去了吳怡的屋子。
吳怡在屋子裡面替沈思齊做棉衣,到了這個時候,無論窮富,家家戶戶的女眷做得都是棉衣、棉被。
“五妹的針線活越來越好了。”吳雅摸了摸吳怡做的棉衣,針腳細密,棉花絮得也勻。
“只是湊合着做,在家的時候嬤嬤教女紅,總覺得憊懶不愛學,如今想想到底是藝不壓身。”
“可不是,我當時還想着有這工夫還不如多看會兒書呢,可是不會又不行,怕嫁了人被人笑話。”嫁了人爲人母的吳雅,比起出嫁前的清高才女氣,多了不知道多少的人間煙火氣,“我出嫁第一年,替婆婆做了身棉衣,婆婆嚇死了,她還以爲官家的小姐,什麼都不會呢。”
吳怡嘆了口氣,“在家時學這些,無非是爲了嫁人之後,能多些誇耀的資本,一年給公婆丈夫做一套講出去就是巧手能幹之婦,出自體面會教女的人家,如今倒成了……”吳怡這幾個月,也算是體驗了世態炎涼,人生起伏,“不過這樣子啊,反倒覺得活得踏實。”
“正是如此。”吳雅說道,“我還怕你難受呢。”吳雅是深知吳怡在家時過得是什麼日子的,劉氏對庶女們好,那是爲了進嫡母的本份,對於吳怡那是真當心尖子看,凡是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是最好的,在吳怡院子裡掃地的婆子,都比旁人要精三分。
如今卻是落了難,跟着夫君流放遼東,要在這小院子裡自己做棉衣。
“這人啊,要惜福,若是沒有你,我還不一定在哪兒呢。”吳怡說道,她知道吳雅替她傷心,她拍了拍吳雅的手,“四姐,我過得挺好的,不用早起侍奉公婆,管着一大家子的吃穿嚼用,睡覺也要睜着一隻眼睛,現在想想啊,京裡的大宅門,挺沒意思的。”
“你能這麼想就好,你也別總憋在家裡,沒事的時候叫他們套上車,到我那裡坐坐。”
“四姐事多……”
“我的事倒不多,旁人送了你四姐夫幾個金髮碧眼的白俄姑娘,你四姐夫嫌她們身上味大,看一眼就交給我了,要轉送給旁人,那幾個姑娘倒是都挺能哭叫的,吵得人心煩,我現在懶得回家聽她們哭。”
“四姐到底是心善,叫人堵了嘴遠遠的扔着又怎麼了。”
“那些姑娘可憐,都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長得跟畫裡的人似的,被人送來送去的,在將軍府也呆不了幾天,我想着跟着送冰敬的車隊一起送進京裡算了,兵部新上任了幾個官員,不打通關節不行。”
“瞧四姐說得話,最不識人間煙火的四姐,竟也會鑽營了。”吳怡取笑她道。
“你四姐夫就懂得帶兵打仗,我多少比他強些,再不伸把手,我們遠在邊關,想要把柴火,怕也得從冬求到春。”吳雅說道,“幸虧這次新上任的兵部尚書是肖遠航肖大人,跟父親頗有交情,他也喜歡鐵牛,今年的響銀給得及時,往年我們是最先拿到響銀的,也要等到進了冬月,你四姐夫對下屬又好,見他們沒有響銀日子不好過就往出借,冰敬的銀子難湊,今年總算是不缺銀子了。”
吳怡聽着點頭,“四姐真真是賢內助。”
吳雅笑了笑,“對了,我送來的東西,你收着了嗎?”
“我還想問四姐呢,平白的送那麼幾大車的東西幹嘛?”
“那東西是姚家送來的,我一刻也沒留的就轉送給你了,替你壓驚,你四姐夫說姚榮安想用錢買個家小平安,讓我向你求情。”
“本來就沒有姚夫人的事,姚榮安御下不嚴繳匪不力,自有軍法處置,求我做什麼?”
“你不是記仇心狠要斬草除根的人,我知道,旁人不一定知道,你我若是不收這些東西,姚家的人怕是嚇也要嚇死了,所以啊,這東西你就安心的收着,喜歡的就留下,不喜歡的就轉賣出去,姚榮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吳雅搖了搖頭。
吳怡握了吳雅的手,問了一直想問的問題,“四姐,你跟着四姐夫過,快活嗎?”
吳雅愣了愣,“我進了門就當家,你四姐夫喜歡我疼我,我有什麼不快活的。”
“四姐……”吳怡跟吳雅多年姐妹,吳雅在家時就是萬事都說好,被勢力眼的婆子欺負了也說沒事,此刻她有些躲閃的目光自是瞞不過她。
吳雅低下頭,“頭兩年啊,只覺得晚上難過,他怎麼就不喜歡那些陪嫁丫頭呢,有了孕就好了,婆婆讓他在外面住,別人也送給他女人,他也收着了,生了孩子出了滿月他又回來了,許是因爲生過孩子了,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十四歲含苞待放的年紀,嫁了個二十多歲的武人,吳雅面上風光,暗地裡也是一點點熬出來的。
“四姐……”
“我現在挺好的,真的。”吳雅說道,“悶了就看書,寫詩,寫得詩沒人看,就自己燒了,說得話他聽不懂,我就不那麼說,他說髒話我不愛聽,就當沒聽見,他脾氣不好,我見他帶着氣回來的,就哄着他,讓着他,順着他,氣消了他像小貓一樣,我怎麼修理他都成,他也是真疼我,有些時候他是真氣極了,拳頭把紅木的桌子都能砸壞了,就是一根手指頭都捨不得碰我。”
吳怡靜靜地聽着,這日子啊,也就是吳雅能過,還能從中過出味兒來。
“他日子過得也爲難,這些年他升了官,已經比原來強了,原來跟他同是四品參將的,說酸話壞話的不知道有多少,旁人去兵部辦事,在邊關號令上萬人的將軍也得低頭,就是他,人家跟他稱兄道弟的,辦事也痛快,花得錢也少,難免惹人嫉妒,背後說他靠裙帶關係的也有,說他貪戀權勢富貴怕老婆的也有,說我看不上他一個赳赳武夫,一定會給他戴綠帽子的也有,旁的他能忍,他就怕我真看不上他,跟別人跑了,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也就是你來了我跟你能常常往來,平時我都不出門。”
吳雅這些話,也不知道憋了多久,她也就是能跟吳怡說一說,那些將軍夫人,暗地裡嫉妒她美貌才情,家世好,鐵勇男前程好,對她又一心一意的不知道有多少,針眼大點的事,能讓她們傳得比天還大,她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一點錯也不敢犯。
她們正說着,沈思齊回來了,見吳雅在,行了個禮:“四姐。”
“瞧瞧我,真是一聊起來就忘了時辰了,妹夫都回來了,我也得走了。”吳雅起身告辭。
“四姐不如在我這裡吃一頓飯再走。”
“不了,妹夫既然已經回來了,你四姐夫想必也到家了,我就不久留了。”
沈思齊躬身送了吳雅走,見吳怡瞅着窗外直髮愣,“四姐說什麼了嗎?”
“沒有。”吳怡搖了搖頭,她在想,如果她穿成吳雅會怎麼樣……她肯定沒有吳雅的機靈通透。
“你們雖然是嫡庶有別,好歹是長幼有序,你……”沈思齊以爲吳怡是因爲嫡庶之別而難過,不由得勸道,“都怪我……”
“不是,我們是親姐妹,自幼就是她照應着我,我照應她的時候少。”吳怡說道。
吳雅回家的時候,鐵勇男正抱着兒子練摔跤呢,見吳雅回來了,滾得一身土的兩父子站了起來,鐵蛋看了眼父親,鐵勇男咳了一咳,“你去五妹那裡了?”
“嗯,五妹夫回來了,我就走了。”鐵蛋蹭過來拉母親的衣袖,吳雅彎下腰用帕子給他擦了擦臉,“快去洗一洗,等會兒要吃飯了。”
鐵勇男見兒子被奶孃抱走了,過來摟媳婦的腰,“冰敬都備齊了?”
“備齊了。”
“這回孩子長得倒快。”鐵勇男摸摸吳雅的肚子,“也不似懷鐵蛋時總是吐了。”
“怕是個閨女。”
“閨女好,兒女雙全的。”
“我怕啊,閨女長得像你。”吳雅笑道。
“像我怎麼了?我手下幾萬光棍呢,夠咱們挑的,再多多的備嫁妝,總能嫁出個好的。”鐵勇男說着也笑了,他又湊到吳雅的耳邊,“我問大夫了,沒事兒,今晚上我就把鋪蓋搬回來。”
吳雅臉一下子就紅了,“沒個正經的。”懷鐵蛋的時候她怕鐵勇男,懷這一胎的時候,她不怕了。
“噓,我肯定會輕點,不會驚着咱們閨女。”
“當心讓人聽見。”吳雅說道。
“我找我媳婦,怕什麼讓人聽見。”鐵勇男說道,“對了,你七妹又送禮來了,說是催生禮。”
“我懷身孕也沒人告訴她,她怎麼知道的?”
“幾萬人呢,少不了耳報神。”鐵勇男說道。
“唉,東西收着吧,你這次進京送冰敬,若是四王爺有請,你千萬推了,四王爺說是與世無爭的,整天總來討好你這個帶兵的將軍幹什麼?”吳雅說道。
“岳父也提醒過我了。”鐵勇男說道,“不管誰當皇帝,都是他們喬家的人,何必爲難咱們這些人。”
“這回你進京,把五妹夫跟五妹的事好好的告訴我父親,讓他放心,有咱們在他們在遼東肯定平安無事,讓父親不必着急把他們往回弄,京城風緊,反倒不一定比遼東好。”吳雅理了理鐵勇男的衣裳,“你也要小心,四王爺是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吳柔是個不擇手段的,這回你不要住驛館了,也不必怕什麼瓜田李下,做姑爺的進京辦事住在岳父家誰也說不出什麼,你就在吳府住着……”
“我還有十天才動身呢,你就這麼急着囑咐……再說了,你對你五妹這麼好,你七妹怎麼得罪你了……”
“我二哥死得怪,姨娘寫信來說水淹了他的墳,給他移墳的時候才發現,他的骨頭都是黑的,疑心他是讓人毒死的,可我二哥是個謹慎的,除了自己院子裡的吃食,只吃過姨娘送的藕粉,那藕粉又是吳柔送的……”
“你是說……”
“這是家醜,我原不想對你說,但是怕你失了防備,想想還是得告訴你,總之京城風緊,千萬小心。”
夏荷偷偷告訴吳怡,沈思齊一回到家就窩在西廂房裡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吳怡故做不知的呆了兩天,可是她的好耐性似乎也留在京城了,她趁着沈思齊不在家,偷偷的開了廂房的門,裡面除了一鋪光溜溜的炕,就是炕桌跟幾本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小說。
吳怡拿出來翻看,不由得笑了,她之前上大學時總是喜歡用正經書的封面給閒書包書皮,沈思齊倒是反其道而行之,用閒書的書皮,包了縫好的類似筆記的東西。
仔細翻看下去,吳怡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這是往來入庫帳,上面羅列了十幾個人名,有些人名被框起,有些用紅筆打了個叉。
沈思齊晚上回來吃飯的時候,照例還是說要去西廂讀書,吳怡跟了過去,“二奶奶,您這是……”
“蘆花案已經翻過去了,你查這些做什麼?”
“四姐夫說軍中有內鬼,我查了查,果然事有蹊蹺,這些經手人都是從帳上抄下來的,紅筆打叉的是已經確定死了的,框起來的是查無此人的。”
“查出內鬼又如何?”
“這次被動手腳的是棉衣,下次再打仗,有人換了彈藥可怎麼辦?”
沈思齊說得這些吳怡都懂,但是沈思齊本來就是待罪之人,要是因此礙了別人的眼……“這事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總要查出些眉目。”
“你總算是沒有打算再瞞着我,既然你已經查了,就要一查到底……”說到底,他們現在已經身在局中,又住在這慶林城,真像是沈思齊說的萬一有人黑了心換了彈藥怎麼辦?沒有棉衣還可以殺回慶林城,沒了彈藥……到時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帳冊數字上都是天衣無縫的,那些人也找不到了,怎麼查?”沈思齊苦笑。
“糧餉。”吳怡穿越前很愛看美劇,美劇罪案劇裡有一句很著名的話,跟着錢走。
“什麼?”
“這些人既然有了姓名在流水帳上,就必定是軍中的人,軍中之人總要領糧餉的。”
作者有話要說:蘆花案的事牽扯很深很深……在這篇文結尾的時候,也不一定會全部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