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娘接到三塊毛料一怔:“這……”
“老爺一件、大舍一件,還有一件是給你的。”沈穆清笑着解釋。
“這怎麼能行?”陳姨娘推脫道,“這可是太太留給你的。”
“你盡心盡力照顧老爺,我也想出一份力。這些東西,你就收下吧。”
陳姨娘望着那閃着鍼芒的水貂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屈膝給沈穆清行禮:“姑奶奶,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穆清笑着回了聽雨軒。
大舍伏在桌前練大字,丫鬟荷香在一跟服侍着。
看見姐姐進來,大舍立刻放下手中的笑,乖巧地給沈穆清行禮。
沈穆清受了他的禮,問了問他的功課,現大舍不是一般的用功。
閔先生的弟弟馬上要回鄉.參加鄉試了,所以大舍的課也暫時停了,這段時間都在家裡自習。在這種情況下他卻每天上午把所學的《三字經》、《瓊林幼學》都溫習一遍,下午伏案寫一下午的大字。
他才八歲呢?上小學二年級的年.紀,卻從來都不貪玩。
孝子是最敏感的,自己對他.有責任卻少了溫情,所以他在自己的面前從來都是乖巧、懂事的。
她心中有些不忍,問起大舍在閔家的情況來,
可能沒想到有人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大舍愣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回答着沈穆清。但隨着她的態度越來越溫和,大舍的話也越來越流利。
“……錦繡姨做草餅我們吃,我和惟勤、惟儉都喜歡……”
惟勤和惟儉是閔先生的兩個兒子。
沈穆清這才驚覺到,自己八歲時,沈箴是請了.當時翰林院的學士劉寓來給自己取的名字,大舍今年也八歲了,卻還沒有取名字……
她輕輕嘆一口氣。
大舍說話的聲音驀然就低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穆清的神態。
沈穆清又嘆了一口氣,把大舍抱在了懷裡。
“哪天我們也來做草餅,好不好?”
大舍在她的懷裡,身子卻是僵直的,半晌,點頭應.了一聲“好”。
什麼事都有一個開始吧!
就從今天開始,試着漸漸改變與大舍的關係……
沈穆清抱着大舍,評點着他的字。
兩人說着,說着,漸漸融洽。
就有小丫鬟進稟道:“姑奶奶,陳姨娘來了!”
兩人一怔,大舍.已滿臉興奮地從沈穆清膝頭跳了下去,看見沈穆清沒有動,他有些尷尬地折了回來,低頭立在沈穆清的身邊。
沈穆清就摸了摸大舍的頭:“是不是想見姨娘?”
大舍不作聲。
“想去就去!”
大舍擡頭,黑潤的眸子滿是驚訝。
“去吧!”沈穆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讓荷香跟着,別跑,小心別摔着。”
大舍朝着她一笑,四平八穩地走了出去。
荷香見了,匆匆給沈穆清行了一個禮,疾步跟了上去。
不一會,大舍就折了回來,他身後還跟着陳姨娘和周秉。
沈穆清微微有些驚訝,不知道陳姨娘和周秉一起來見她的用意。
大舍昂着小腦袋走了進來,坐到沈穆清的旁邊,望着陳姨娘和周秉,像大人般地招呼他們:“姨娘、周掌櫃,請坐!”
陳姨娘望着大舍的目光中充滿了慈愛,她笑着坐在了沈穆清的下,周秉見了,朝着沈穆清和大舍行了個禮,然後坐到了離門最近的那把太師椅上。
英紛帶着大舍屋裡的荷香和桂香上了茶。
沈穆清道:“姨娘,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陳姨娘就望向了周秉。周秉就輕輕點了點頭。陳姨娘臉上就露出了毅然決色的表情:“實際上,我們來找姑奶奶,是有事商量!”
看樣子,這兩人是事先就商量好了纔來找自己的……
沈穆清就挑了挑眉。
周秉輕輕地咳了一聲,道:“姑奶奶,是這樣的。姨娘那邊的帳一塌糊塗,實在是讓人傷腦筋!”
“哦!”沈穆清應了一聲。
周秉簡短地道:“帳目的開支比我管的時候增加了一倍,這都是小事,大問題是帳目混亂,在我印象中應該上的帳有好幾筆都沒有上,姑奶奶,我問姨娘爲什麼要查帳?姨娘說,得把她兄弟沒交給她的銀子追回來。我說,這樣查下去也沒的什麼意義,因爲帳是要和實物相符的,那纔是帳。要是僅僅看看帳本,那是查不出什麼問題。姨娘聽了,想了半天,就帶我一起來找姑奶奶,說想讓我幫着走一趟江南。”
沈穆清的目光就落在了陳姨娘的身上。
陳姨娘很急切地點頭:“是啊,姑奶奶,我又不懂這些,只能求周掌櫃幫忙了。”
沈穆清望出周秉。
周秉的情緒是複雜的,好像又是惋惜,又是茫然,又是有些不安。
江南的十八家鋪子,畢竟他親手打理起來的,現在被人弄成了這樣,心情肯定是很不好過的……而陳姨娘第一次下這麼大的決心去辦一件事,如果就這樣虎頭蛇尾了,她以後恐怕再也沒有管事的自信了。
“行!”沈穆清語氣爽快,“就讓周掌櫃去一趟江南……”
兩人的表情都有意外,更多的卻是激動。
“不過,要多帶幾個人去……”沈穆清想起自己公司裡那位因查帳而莫名其妙死了的財務主管,“路上不安全。”
周秉立刻明白了沈穆清的擔心,他站起來朝沈穆清拱手行禮:“多謝姑奶奶了!”
陳姨娘卻有些茫然:“我們走驛站,有什麼不安全的?”
送走了姨娘和周秉,沈穆清去了沈箴那裡。
沈箴正斜在羅漢牀上看佛經。
看見沈穆清進來,他笑了笑,指着牀邊的錦杌:“坐吧!”
沈穆清坐下,丫鬟月香端了茶上來。
她去江南前,把橙香和翠縷都嫁了。回來後又買了四個小丫鬟服侍沈箴。
沈穆清接過茶,沈箴笑道:“找我有什麼事?”
“大舍今年都八歲了,該取個學名了?”
“已經八歲了嗎?”沈箴微微怔。
沈穆清沒有作聲,低頭喝茶。
沈箴沉默良久,突然道:“對了,一文茶鋪現在怎樣了?”
沈穆清從善如流,不再提大舍的事。
“……把後面緊挨着的一個院子買了下來,寫信給時靜姝讓她幫着找個治園的高手,以景引人,把一文茶鋪做出口碑來再說……”
沈箴聽着點頭。
“你先前跟我說想自己種茶,現在又想到請治園的人佈置茶鋪……不錯,不錯。”
這些點子畢竟只是一個想法……能得到沈箴的認同,沈穆清信心百倍。
“我有一個學生,叫李義,今年春天被放到了福建泉州任知府,安溪縣就是他的轄縣。”沈箴道,“我在南京的時候曾修書一封。我昨天收到他的回信,說隨時歡迎你去他那裡。”
福建安溪?最好的鐵觀音就是產自安溪……
沈穆清大喜過望,拉了沈箴的胳膊:“老爺,謝謝您!”
“好了,好了!”沈箴眼底也是喜悅,“現在說謝,早了點。等你的茶園辦起來了,再說謝也不遲!”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沈穆清眉飛色舞,回到聽雨軒就給時靜姝寫了一信,把這件事向時靜姝說了,並請她派個懂茶的人去安溪看地。
因爲太興奮,沈穆清第二天起的晚了一些,英紛提醒她,今天還要去見那個不知來歷的婦人,沈穆清喊了一聲“糟糕”,忙起來梳洗一番,趕去了一文茶鋪。
還好二掌櫃是個能幹的。雖然沒得到沈穆清的吩囑,他還是把修整院子的工匠放了一天假,並且把後花園的一個暖亭收拾出來,在四周掛上了夾棉簾子,黑漆傢俱擦得鋥亮,牆角高几上擺了幾盆,全套的掐絲琺琅海棠春睡的茶盞。
“姑奶奶直管放心,幾個鏢師就躲在林子裡,一有動靜,立刻衝進來。”說着,還指了指太師椅後豎放着的一個大棒,“要是萬一……您還可以擋一下!”
沈穆清怎麼覺得自己像和人談判的黑社會老大呢?
她苦笑着點頭,表揚了二掌櫃幾句,準備到帳房裡歇歇腳,然後等人來。
兩人剛走出暖亭,一旁的林子裡就走出七、八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他們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短褐,腰間圍着寬寬的牛皮腰帶,腰帶上插着飛鏢,手上提着大刀,很是威武的樣子。
二掌櫃忙解釋道:“這幾位就是鏢局裡派來的師傅,說是要去林子裡探探路。”
他正說着,一個身材矮小,同樣穿着黑色短褐、卻圍着布腰帶、空着手的男子從比他高一個頭的同伴中走到了前面,然後衝着沈穆清咧嘴一笑。
沈穆清一怔,定眼一看,那人竟然是常惠。
常惠見沈穆清認出了自己,笑得更歡了。
“嶽山,”二掌櫃見一羣威風凜凜的漢子中間突然跑出來一個像跳蚤似的矮個子,還神色猥瑣地朝着自己的東家yin笑,立刻大聲喊着領頭人的名字,“我和你們總鏢頭說好的,要身材高大的……”說着,他指着常惠,“這是什麼人?”
一個國字臉的漢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掌櫃的,這個人是不要錢的……他是自己跟着來的……不用出錢……他是我們鏢局裡最好的趟子走……人可機靈了……會望風……要是暖亭裡出了事,他立馬就能知道!”
趟子手,就是在路途中揚起鏢旗吆喝什麼“虎嘯中州”、“請江湖朋友借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