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愕然。
通源盛的生意再好。也不可能一年就能連本帶利的把錢還了。
“我已經把通盛源盤出去了。”看出了沈穆清懷疑的王溫蕙笑着解釋,“會派個管事在京都逗留一段時間,把通源盛未結的賬目結一結。”
“走得這樣急!”沈穆清有點意外,想到劉姨娘,含糊其辭地道,“那……帶不帶人去?”
王溫蕙掩袖而笑:“原想把姨娘帶去,但姨娘不願意。說,她服侍老太君一輩子了,不能臨到老太君被子孫們氣得偏癱在牀的時候走。要走,也要等老太君百年以後再說。”
“可她就這樣留在樑家,只怕到時候日子艱難。”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王溫蕙苦笑,“一個‘孝’字壓下來,相公也不敢再說什麼。這也許就是命吧!像我走出樑家的時候,又何曾想到會落到這樣一個局面。”
王溫蕙那樣聰明的一個人,又怎麼會不知道樑伯恭承了定遠侯的爵位,婚姻大事就得到宗人府去備報……現在看來,她原來只是想逼馮氏和樑伯恭低頭的罷?只是沒想到樑伯恭一句話也沒有爲自己辯駁……更沒有想到會被御史揪着不放!
沈穆清不勝唏噓。
王溫蕙已笑着站起身來:“過完年就要動身了,家裡還有一大堆零碎事要處理,我就先走了。”
沈穆清送王溫蕙,被王溫蕙攔住:“……你這還沒有出三個月,小心碰着。”猶豫片刻。從手腕上脫了一對翡翠玉鐲,“以後我們只怕難再見面,這個,就當是我提前送的滿月禮。”
她嘴角翕翕,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才道:“廣西是夷蠻之地,你要萬事小心!”
王溫蕙笑着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沈穆清想到自己和蕭颯在滬定的時候,不禁望着她的背影嘆一口氣。
“奶奶,沒想到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英紛扶着她回屋,“說不定過段時間侯爺夫人又回來了呢?”
又回來,談何容易。
但這是樑家的事,與她沒有關係。
沈穆清甩開這些不高興的事,笑着轉移了話題:“爲什麼朝廷要初三的開印啊?是不是因爲皇上不用走岳家?我們等兩柱香的功夫,要是爺還沒有回來,我們就先回去——等他下了衙再說。”
英紛笑:“我看爺早上那樣子,眼巴巴地望着您,怕是想您說一句‘我帶着孩子先去石化橋’……偏偏您裝聾作啞繞來繞去。爺這也是沒辦法了嘛!”
“他哪裡是想我帶着孩子先回石化橋,他是想我今年不回去。”沈穆清想到昨天晚上蕭颯在自己耳邊不停地嘮叨着什麼孩子還小,經不起磕碰之類的話。
“爺也是爲了您好嘛!”這個時候,英紛當然不能向着沈穆清說話。“老太爺知道了,肯定高興,不會怪您沒回孃家的。”
沈穆清本來就不準備回去。但嘴上卻不饒蕭颯:“那他也得表現的好一點……非要等到初三要去給老爺拜年了再做打算,早去幹什麼去了!”
正抱怨着,大太太領了悅影和子揚過來。
兩個孩子穿戴一新,粉嘟嘟的小臉上洋溢着歡快的笑容。
“娘,娘。我們什麼時候去舅舅家。”子揚伸着手臂朝沈穆清撲過去。
大太太手疾眼快地把奔向沈穆清的子揚抱在了懷裡:“好孩子,你母親現在受不得碰撞。”
子揚不明所以,望了望沈穆清,又望了望大太太。
悅影也是滿臉的困惑:“娘,您生病了嗎?”
沈穆清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哼了幾聲,忙朝大太太笑道:“外面天冷,您到屋裡歇歇腳!”
大太太笑着抱着子揚進了屋。
有小丫鬟趕進來:“大太太,奶奶,沈家的田媽媽過來給您請安!”
這個時候?難道是看自己和蕭颯還沒有去,催來了?
沈穆清讓人帶了田媽媽進來。
給沈穆清和大太太、悅影、子揚請了安,田媽媽笑道:“老太爺特意讓我來說一聲。說今天開印,姑爺未必就有時間過去。讓把姑娘、少爺送過去就行了。”
“親家老爺真真是體貼人。”大太太聽了不由感嘆,“可越是這樣,你們越不能失了禮數。”她對沈穆清道,“你還是帶着孩子先過去,不坐馬車,坐轎子去就是了。我讓人到東華門等颯兒——他一出來就去石化橋。”
“不用,不用。”田媽媽望着沈穆清笑得有些神神叨叨,“昨天一大早姑爺就讓人去家裡報信了……老爺說了,讓你好好休息。到了清明時候和您一起去給太太上炷香。”
這個蕭颯,到處傳播消息……
沈穆清不由氣結:“還有誰不知道啊?”
大太太笑起來:“皇上應該不知道吧!”
大家都笑起來。
卻沒有想到,這個時候蕭颯正汗流浹背地跪在金殿上謝恩。
所以晚上的時候,蕭颯爲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向沈穆清說了一件她會注意的事。
樑伯恭以自己“才薄學淺”爲名辭了定遠侯的爵位,自求調到廣西河池千戶所任職,推薦自己的弟弟樑叔信繼承定遠侯。
“這麼快!”沈穆清很驚訝,把王溫蕙來過的事告訴了蕭颯,“她說急,我還以爲要過幾天呢!那皇上是什麼反應呢?”
“原來你知道了啊!”蕭颯笑道,“皇上立刻準了樑伯恭的摺子。”話說到這裡,他猶豫了片刻,“不過,關於樑叔信承爵的事卻留中不。”
“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拿不準!”蕭颯話裡有幾分保留,“如果你想知道,我幫你打聽打聽。看看皇上是什麼態度?”
“算了吧!”沈穆清笑道,“這是別人家的事,我們聽聽就是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快睡吧!”
蕭颯度過了被妻子質問的危機,人立刻輕鬆起來,摸了沈穆清的肚子:“今天有沒有調皮?”
“還早着了!”沈穆清掩嘴而笑,夫妻倆睡下不提。
過了一段時間,皇上在金殿上說的話傳了出來。三月份大舍和閔家姑娘下大定的時候,大家都笑望着沈穆清的腹部戲喊“王妃”或是“將軍”,以至於沈穆清去給李氏上香的時候,不禁希望母親保佑自己能生個兒子……當將軍總比給王貴妃當兒媳婦好吧!
“別擔心。”蕭颯笑道,“事情總是變化的……就算皇上說的是真的,我們也可以用八字不合之類的藉口不同意啊!”
沈穆清卻沒有蕭颯這樣的豁達,不由抱怨:“皇上是什麼意思?怕三皇子和太子關係不好?就算這樣。也不用把我們家拉下水啊!立了皇長子爲太子,別人不知道,他自己還不知道啊!難道是因爲沒辦法對貴妃交待?”
蕭颯只好轉移話題,讓沈穆清停止胡思亂想:“蕭成來找大老爺了!”
大老爺是二月底來的京都,和大太太住在西山的宅子裡,大舍下大定的時候,還去沈家喝了酒的。
沈穆清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這次又是爲什麼?”
“爲了蕭山的事!”蕭颯不以爲意,“蕭山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沈穆清睜大了眼睛,“現在怎樣了?”
“只是被人打了幾悶棍,身上青紫了幾塊罷了。”
沈穆清鬆一口氣:“怎麼會被人打了?”
“可不是!”蕭颯淡淡地笑了笑,“說起來,蕭山可是被當成漕幫幫主培養的……被人打了幾悶棍,這悶棍打得可真是不簡單啊!”
沈穆清怔住:“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有人有意對蕭山下手?或者是蕭成說了謊話?”
蕭颯避而未答,道:“大老爺明天就會和蕭成啓程去鎮江……大家面對面的把話說清楚。”
“也好,”沈穆清點頭,“這樣總拖着,到底不是個事!”
她特別關注起鎮江府那邊的消息來。
沒幾日,沈穆清從龐德寶嘴裡知道了那邊的動靜。
蕭詔和茶秀見了面後,茶秀拉着蕭詔的衣袖可憐兮兮地質問他:“是不是爲了七爺的面子,老太爺逼您這麼做的?
“我三十年前都沒有做的事,三十年以後更加不會做。”蕭詔的回答很乾脆,“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你爲我生兒育女。服侍我這麼多年……你還隨我回蕭家吧!”
望着目光堅毅的蕭詔,想到蕭詔知道鄭家答應了婚事時的興奮,想到老太爺對她的憎恨,想到她這麼多年來的奉獻,她心漸漸冷卻,留下委屈的淚水:“我不回蕭家……你們這樣逼我回去,我決不會屈服。”
蕭詔就特意寫了一封信給大太太,問大太太:“……當初的賭注,誰贏誰輸?”
大太太不知道如果回信好,拖了幾天,把沈穆清叫來商量。
沈穆清怎能做主。只得含含糊糊地道:“你是怎麼想的就怎麼給大老爺回信就是了!我們做晚輩的,只希望您好!”
大太太又考慮了幾天,然後給蕭詔回了信。
至於信裡是什麼內容,沈穆清不得而知,卻知道結果——蕭詔回來後,就和大太太在他們位於西山的宅子旁邊另置了宅院。
不過,後來沈穆清聽說,蕭成見蕭詔態度堅定,讓妻子去勸母親。
“就算是蕭家逼您,可我們還有什麼辦法?蕭山可是被流放了……流放之人死在流放之地的不勝其數,就算是報了官,朝廷裡也不會認真地去查的。您爲了孩子們,就忍忍吧!而且回到了蕭家,爹知道您受了委屈,說不定會更心疼您。到時候,一定不會爲難您的!”
“你知道什麼!”茶秀冷冷地望着兒媳婦,“蕭老太爺一向覺得,蕭詔有今天,全是我的原因。只要我以姨娘的身份回到蕭家,他就能置我於死地。蕭詔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還逼着我回蕭家,哪裡還有一點點的夫妻情份。”
成大奶看着眉宇間再也沒有了盈盈怯懦,滿是精明的算計,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這麼多年,有誰看清楚過她的面目?
“那我們怎麼辦?”她不由喃喃地道。
“不怎麼辦!”茶秀笑意溫柔,“你們既然是我的兒女,也是他蕭詔的兒女……只要他答應給一百萬兩銀子我,我就放手,讓他和鄭月蓉雙棲雙宿。”她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沉,“想這樣就把我們一家子丟開,他想的美?如今,就看我們誰堅持的更久些罷了。這種事情,以前又不是沒有生過……狹路相逢,一向是勇者勝!”
不知道爲什麼,成大奶就想起一個非常有名的邢案來。
說有兩婦人爭兒,一拉左,一拉右。都不願意放手,孩子疼得只叫。縣令還有一旁火上加油,說,誰拉贏了兒子就歸誰。一婦人不忍,先鬆了手。縣令將孩子辯給了先鬆手的婦人,說,只有真正的母親,纔會在利益面前先顧着孩子的疼癢。
他們現在,就是那個被拉的孩子……
誰會先放手呢?
成大奶不知道。
至少不是眼前這位目光閃爍着銳利光芒的美婦人。
她沒有當母親的自覺性,成大奶卻有……她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顧,未來需要保障。
所以,成大奶就以自己的方式在蕭成的枕邊嘀咕着。
母親的固執,蕭山的處境,妻子的喃語,讓蕭成的心情漸漸有了變化。
所以當蕭詔把自己的幾個兒子、媳婦叫來問他們:“你們是跟着我回臨城,還是跟着你母親去廣東生活的”的時候,幾個兒子都低頭表示願意跟着父親回臨城。
茶秀沒有想到結果會這樣……跳起來就打了蕭成一巴掌:“你這個狼崽子,我白養你了……”
蕭詔立刻把茶秀拉開,讓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看管着,過幾天等船來了,就送茶秀去廣東。又讓一個管事留在揚州負責蕭成幾兄弟回臨城的事宜,自己則趕回了京都——馬上就是沈穆清的產期了,關於是男是女這個問題變得非常敏感,不由他不關心。
八月中旬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沈穆清於午時生下了次子。
蕭、沈兩家都鬆了一口氣。
這個兒子匆匆取名叫蕭子聰上報了吏部,兩個時辰後被策封爲正四品的世襲指揮使。
因這次蔭封,蕭家再次站到了風口浪尖。
可這種萬衆矚目的不自在蕭氏夫妻並沒有維持多久,京都的民衆被另一個消息轉移了視線。
九月中旬,皇上下旨:定遠侯後嗣長子無德,次子無能,三子品行不端。奪其爵。限期三日之類搬出位於南薰坊的定遠侯府。
當天晚上,樑老太君去逝了。
內務院一點情面也不講,第三天照樣來催樑府衆人搬走,家裡的管事、媽媽們看着情況不對,紛紛趁着夜色捲了東西逃走。看着形勢不妙,蔣雙瑞只好出面求老師袁瑜。
袁瑜出面給樑家說情,內務院這才同意等老太君過了“頭七”再搬。
又是一個世家的敗落……
沈穆清聽着嘆氣。
樑幼惠突然來訪。
說起來,她們已經有七、八年沒見了。
好像歲月在她的身上停留,她還是一副舊模樣。
“……好妹妹,你幫幫我們家吧!”她拉着沈穆清的衣袖苦苦衣哀求,“如今蕭大人高位權居,他說一句話頂袁大人十句話,你讓蕭大人幫我們家求求情吧!讓皇上把爵位還給我們家。這樣我娘也不用氣得病倒了。”
沈穆清只好拿了好吃的東西哄她。
她什麼也不吃,一味地求沈穆清:“想當初,我也幫過你啊!”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
她丟下幼惠匆匆回到屋裡,拿了太子賞的汗巾給英紛看:“你看看,有沒有印象?”
英紛看了半晌,道:“好像是我繡的……杜姑姑走的時候好像拿出來包了銀子!”
這就對了。
當年傳聞,說皇后借腹生子……那這塊汗巾又怎麼到了太子手中的呢?
這種皇家秘辛,知道的越少越好吧!
沈穆清嘆一口氣,幼惠已追到了內室來:“好妹妹,你一定得幫我。除了你,我找不到別人了!”
正說着,魏氏來了。
她滿臉歉意地朝着沈穆清福身:“我這小嫂嫂不懂事,妹妹不要放在心上!”又拉了幼惠道,“十三哥到處找不到你,急得不得了!”
幼惠猶豫:“可是我娘……”
“你舅舅不是答應幫忙了嗎?”魏氏忙道,“你這樣亂闖,小心你舅舅以爲你一心一意依託蕭大人,不幫你們了!”
“不是,不是。”幼惠連連搖手,魏氏趁機把她帶走。
沈穆清不禁遠遠地跟了過去。
看見魏十三等在二門口,見幼惠出來,上前拉了她的手滿臉溫柔地和她說着話。
沈穆清放下心來。
這個家裡,總算還有一個幸福的人……
她的嘆息還沒有散去,樑家又傳來一個消息:富華公主趕在老太君百日之前爲兒子迎娶了樑叔信的長女貴姐。
貴姐不過八、九歲……
富華公主這樣做,貧賤不移的意義大於婚姻的本質吧!
沈穆清備了一份大禮送去,沒有去喝喜酒。
那段時候,她正爲子聰斷奶,爲子揚找的老師,爲悅影動不動就跳上了房頂愁,不爲寶哥天天來報到頭疼……
直到有一天,京都有人在說新的笑話。
原定遠侯樑府的三爺自被御史彈劾丟官後就一直賦閒在家,常常出去喝悶酒,樑家三太太就趁機把丈夫身邊一個一直沒有生育的通房給賣了。而那個通房也非常有意思。不哭不鬧,收拾了東西,朝着樑家三太太冷笑數聲,說了句“你以後可別後悔的”話,扭頭就跟着別人走了。等樑三爺回來,已人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樑三爺大怒,揚言要休妻。樑三太太也不是好惹的,不僅把丈夫打了一頓,還先告到了尹天府尹,說丈夫寵妾滅妻,要求義絕……
事情鬧了大半年,最後樑家三爺和三太太還是各走各的。
至於那個通房,誰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而京都的夫子廟前面,卻多了一個靠賣字畫爲生的落魄男子……
(雖然依依不捨,但故事說到現在,也到了和大家說再見的時候!謝謝大家這一路相伴,也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鼓勵、支持、包容……o(_)o哈哈~……所以28號開新文的時候,大家也要來捧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