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挾起一筷子純白的不知名的肉,在光下這肉片幾近透明,送入口中,極細極嫩,入口即化。
擺放在我面前的淺盤內巴掌大的一塊,無骨無刺,似乎只是用熱油淋過就端上來了,不過這樣才能做出肉最純粹的味道。
我覺得很可惜,還真想嚐嚐這長生不老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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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中“偶遇”的兩個好心善良的村女,很快的將我帶回了她們的村莊。村莊裡彷彿剛剛經歷過一場混亂的大戰,到處都是斷壁殘垣,似乎有大半的房屋都被毀掉了。
那兩個告訴我,昨夜突然颳起大風,一定是山神發怒了。村莊半毀,不過今天一大早村莊就向山神虔誠的獻上祭品,到現在都沒有事發生,山神應該已經息怒了。
聽到她們這麼說,我馬上雙掌合什,敬畏的表示山神真是太強大了。
她們帶我去見了她們的村長,同樣也是一個女人,她看起來大約只有二十幾歲。據她所說,村長的選擇是由山神來決定的,在村長繼任的時候,山神讓神劍落到誰家的屋頂,就由那一家中最小的孩子來繼任村長。
她告訴我,村子裡的男人有的是被連年的征戰徵兵徵走了,有的則是到村外去謀生路,作生意去了,所以現在村子裡只有女人。
這種事情並不鮮見,一個村莊裡常常只能見到女人、小孩子和老人,壯年的男子是很少見的。
所以我當然表示理解,畢竟這在山外也是很常見的事。
村長說可以收留我住在村子裡,等到山神不再發怒,可以由出村採買鹽等東西的村人爲我送信,等家人來接我。
我表示感謝。
她安慰我,說不用擔心,可以安心住下。這在物資如次缺乏的時代,這樣大方的邀請是十分少見的。我表示出驚訝的感激。
當晚我就睡在了這個村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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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燈光下,一間僅僅數坪的斗室中,奇怪的圍着一羣老老少少的女人。
“要做嗎?”一個人說。
“等她長大還要十年,這個年紀剛剛好,身體看起來也不錯。”另一個人說。
“再說也不知道她長大了以後到底行不行。”第三個人說。
“她是走失的。沒有帶行李。這附近都是深山,她的家人不會知道她在這裡的。”帶林楓回來的其中一個女人說。
“可是她的衣服看起來不錯啊,或許會有人來找她。”第一個人說。她一臉的擔心不安。
“好人家的女孩子不會自已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的。她明明是未婚的裝扮,卻不帶行李自己一個人跑到深山裡來,一定是不正經的女人。說不定是來與情夫私奔的。不會有人找這種女人的,她一定是瞞着家人出來的。她的情夫一定是故意把她扔在這裡的。”第三個人說。她看起來足有八十歲了,臉就像個風乾的茄子。不過她的態度是最積極的一個,一直不停的看其他人。
衆人沉默下來。她們並不想放過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女人。一直以來,她們都是從山下的村莊裡偷女嬰來養,也會讓出入村莊的不良商人爲她們偷拐女嬰來。爲了恢復青春,她們一直在焦急的等待着。
可是失望一直籠罩着她們。合適的女孩子太少了。當養了十幾年,在女孩子的身體素質最好的時候餵給她人魚肉,幾百年裡,卻只有兩個人成功轉化,而剩餘的都失敗了。
她們都已經等待很久了。如果這一次養大的女孩再不行呢?過了十年以後,這個女孩又是一個失敗品呢?
她們躲在深山裡,能夠得到女嬰的機會很少很少。她們不能自己跑到人類生活的地方去偷、去撿女孩,雖然現在外面失去父母的孤兒有很多。可是爲了安全,她們只能讓那些奸滑的商人爲她們帶來女嬰,事後許給他們一些人魚的東西。
但她們會告誡那些人,不要去嘗試。如果只是用來獲取財富,人魚的一些東西就夠他們用了。一直以來,她們挑選的人都沒有問題。全部是謹小慎微的人,雖然貪心,卻並不會失去理智,也沒有太好的頭腦,愚蠢而好控制。
她們冒着被獵捕的危險來到陸地上,就是爲了恢復青春。她們花了那麼多的精力,等待了那麼久的時間,但仍是有同伴還沒有過一次恢復青春。
因爲那兩次成功變化的女孩,並不夠所有的人分。
村長看到第三個人那發紅的眼睛,她是在第二次分到的肉。而那已經距今有一百五十年了,而第一次更是在四百年前。在這個村莊裡,還有四個村人沒有分到過一次。
村人嘆了口氣。雖然用一個外來者來進行變化實在有點冒險,會有她的家人來尋找她的可能。不過,如果這個外來者沒有成功,她們可以馬上向更深的山林遷村,如果成功,那同樣可以遷村,總之,就算女孩的家人找來,她們其實也有足夠的時間離開。
村長決定了,她說:“我決定,就用那個外來者吧。”她的話剛一說完,就看到屋子裡的村人極度興奮的互相看,眼中露出明亮的光芒。
是啊,她們真是等得太久了。
村長欣慰的想,她希望這個外來者可以平安的變化。這樣,大家就不會再一次的失望了。
願老天保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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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有亮,我就被吵醒了。昨夜意外的睡得很熟。我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香了,久到我以爲我已經失去了睡覺的能力了。
房門外傳來村莊裡的聲音。有雞叫,鴨啊,牛叫,驢叫,馬叫。還有村人們走動,推車,交談的聲音。
她們起牀可真是太早了,天還沒亮呢。
我翻個身坐起來。醒來以後想起來這是在哪裡,立刻就清醒了。我穿好衣服的時候,門外也響起了叫起的聲音。
是昨天帶我回村的人之一。我昨天夜裡就睡在她家。她說聽見我醒了,叫我去吃早飯。
我跟着她去井邊洗了臉,又跟着她到了竈間,在土竈旁,支着一個小桌子,上面有醬蘿蔔,粥,雜麪餅,和一小碟的不知名的肉。
我看到那個粗瓷的小碟子中盛的白色的肉,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來。對那個女人說:“真好,我好久沒吃肉了。這是什麼肉?”
我坐上椅子,用筷子挾下一塊來,從紋裡看,不是我熟知的任何一種肉。肉質白細,看上去非常的嫩。
她像個純樸的鄉下女孩一樣羞澀的說:“是在山裡的水潭裡抓的,不知道是什麼。我們村裡每一家都分了些,這是特地給你留的。”
我客氣的讓她:“那怎麼好意思,你吃吧。”說着把小碟子推向她。
她連連擺手道:“你是客人,這就是給客人的。我要是吃了村長該罵我了。你吃吧。我早上已經吃過了。”她走到竈旁,指着竈上的大鐵鍋說:“餅還有,你吃完再拿,不用客氣。我要去幹活了,這個你吃完了就放在這裡不用管沒關係的。中午我不回來,你自己吃吧。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你,你可以出去逛沒關係。只是別出村子,村子外面就是山林,進去會迷路的。”
我聽着她交待完,乖巧的點頭。看着她乾脆的離開。
看着她走出院子,我看看筷子上挾着的細白的肉塊,一口吞下。背上感覺得到從外面射進來的視線,正炙燙着我的背。
我含進嘴裡品品,當然嘗不出味道來,只感覺到它那容易就化在了嘴巴里,滑下了喉嚨。
真可惜啊,我還想嚐嚐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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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耳語在村中流傳。
“聽說了沒有?她吃下去沒有事啊!”
“還要再等兩天看看,說不定還沒有發作起來。”
交頭接耳的村人在看到一個身穿華美的和服的女孩走過時,都看向她。
還要再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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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村子裡,村子裡的人非常熱情的招待我。拿出各種乾貨給我吃,還有她們種的新鮮的蔬菜。
她們會拉着我親切的問我來自哪裡,因爲什麼而離開家,家裡還有什麼人,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深山裡來。
我微笑着,東拉西扯,說出的話漏洞百出。可是她們好像並不在意。
中午了,留我說話的人家熱情的邀請我留下來用午飯,同樣因爲我是客人而特別給我準備了那奇特的肉。看着我的碗中晶瑩的白米,看看她們碗中混着粗糧的飯,我不好意思的說:“真是對不起,麻煩你們了。”
她們熱情親切的搖着手說:“別客氣。你是客人嘛。吃吧,吃吧。”看着我挾起碟中的細白的肉,吃下去時,她們都顯得特別的高興。
我痛痛快快的把一碟子的肉吃光,吃下兩碗的米飯,從那個人家告辭出來。繼續在村中閒逛。
而在我的身後,她們正激動的看着那個空空的碟子,交換着高興的消息。
“看到沒?她全吃下去了!一點事都沒有!!”
“那個女人關於她的來歷的事全都是謊言!沒有一句是真的!她一定不是好人家的女孩,說不定真是私奔的!”
到了晚上,那個在第一夜收留我的女人把我領回她家。晚餐上,又出現了那塊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細白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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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過了三四天,村子裡的人始終對我非常的熱情和客氣。每一個人家都歡迎我進去坐客。
我都要產生錯覺,認爲這裡是世外桃源了。
終於終於,那個收留我住在她家的女人,神秘的告訴我,在她們村莊的西邊,有一個會挖出漂亮的小石頭的山洞,還拿出她挖出來的漂亮的小石頭給我看,有些被她拿去打磨光滑後串成了飾品,非常漂亮。
她說:“明天我不用去田裡幹活,我帶你去山洞裡玩吧。”
看着那些像水晶一樣七彩漂亮的小石頭,我高興的點頭說:“好啊。”
第二天,她帶我去了那個怪物男人被扔下去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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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眼前圍着的村人,幾乎全村的人都在這裡了。本來看起來很大很空曠的黑洞洞的山洞,現在已經被火把和人擠滿了。
她們的臉上一點更表情也沒有,像沒有生命的人偶。之間那熱情的、純樸的感覺從她們的身上消失了。
而我在進洞後不久就被抓住,綁成了個糉子帶來了這裡。
原來山洞的深處居然有一個地下水的水脈形成了深潭,足有一個湖那麼大,一眼望不到邊,向縱深的方向看去,黑漆如夜空,看不到另一邊的巖壁。
在我走神的時候,幾個看起來已經垂垂老矣的老婦人以與她們的外表不相稱的靈活與力氣把我綁在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上,她們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塊巨大的香肉。
其實她們不知道,我全身都是骨頭,只怕會硌掉她們早就鬆動的牙齒。
把我綁好以後,村人們很有規律的排成了一個順序。最年輕的在最後面,看起來快進墳墓的在最前面。她們正等着向我進發,或者應該說進餐。
可是,村長卻在此時攔住了她們。她不顧村人們騷動的吵鬧,警惕的對我說:“你爲什麼……這麼冷靜?”
我被粗麻繩綁在大石頭上,手腳都被束起,像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聽到村長的問題,我配合的做出一副哭臉給她看。離得較遠的村人聽不到我與村長說話的聲音,有幾個已經很着急了。她們吵嚷起來了。
村長剛想回頭告訴村人們她的懷疑,可是村人們已經不願意再等下去了,排在最前面的幾個看起來最衰老的衝過來把村長推搡到一邊,撲到我的身上迫不及待的張大嘴咬上來,她們的臉已經變形,嘴大了兩三倍,如獸般的尖牙突出,露出血盆大口。
不等她們靠近,數條瑩白的光帶浮現在我身旁,如游龍般飛舞遊動,但這並沒有嚇退那些已經陷入瘋狂的女人。看到她們的樣子,讓我想起那個最後變成怪物的高人,他也是這樣,看不到眼前的危險,只記得他想要人魚肉。
死魂蟲的身體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光,數十隻死魂蟲一起出現的時候,足以照亮這深深的地洞,而且它們的數量還在不斷的增加。
這間洞裡的怨氣,死靈非常的多,死魂蟲們像是來到了樂土一樣歡快的飛舞着。而那些村人早已被阻在了外邊,張牙舞爪的想要撲過來。她們看起來已經失去人性了。
幾隻死魂蟲用它們尖利的喙咬斷綁着我的麻繩,低低宛轉的鳴叫着圍在我身旁,我撫摸着它們的小腦袋,看着正努力把發狂的村人拉回去的村長。
她看起來吃驚不小:“你是法師?不,是巫女?”她似乎抱着一點希望:“還是……妖怪?”
其實我比較接近最後一個。我沒有回答她。
村長並不在乎我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在她身後的年輕的村人們已經舉起□□的刀劍圍了上來。村長說:“是什麼都不要緊。你死定了。”她的手一揮,那些人手中的□□就紛紛擲了過來,舉着刀劍的已經向我砍殺而來。
死魂蟲們不用我指揮就迎上去,它們如靈蛇一樣繞過鋒利的刀劍,向那些村人的頭部衝去。
她們有靈魂嗎?她們的靈魂跟人類的一樣嗎?
我看着死魂蟲的攻擊,禁不住這樣想。
她們不怕死已經成習慣了,只是我也是不怕死的。
或許我在找死。
面對着這些在死魂蟲的攻擊下仍然堅定的向我衝來的村人,我幾乎可以稱爲淡定的站在原地看着她們。
或許我真是在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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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們的刀劍離我還有一步遠的時候,破水而來的是無數的怪物羣。它們像腫脹的肉塊,長着巨大的眼睛,尖利的牙齒,從水面下冒出來衝向村人。
對我視而不見。
或許我在等待着。
背後有熟悉的體溫靠近,或許只是我的錯覺,我應該感覺不到任何溫度的。
一隻骨節修長的大手從我的背後伸上來,搭在我的肩上。
我沒有順着他的手勁靠進他的懷裡,而是背轉身,冷漠的對來人說:“奈落,你這幾天只得到了這幾隻怪物嗎?我還以爲你身邊的怪物夠多了呢。”
奈落正站在我的背後。再次看到他的我比想像中的要平靜的多。
他嘲諷的說:“哦?那麼桔梗巫女又有什麼收穫呢?”他看向被怪物追着的村人:“一羣村婦?”
我收起在聽到他喚我桔梗時怪異的心情,與他一同看向與怪物纏鬥在一起的村人們。她們並不害怕怪物,在□□和刀劍的鋒刃上塗上從隨身的瓦罐裡取出的藥,向着怪物衝去。
奈落,直到現在,他仍然在試探我。以他的頭腦,怎麼會不知道這些村人的古怪,又怎麼會只當她們是普通的人類呢?
我順着他的心意,把話說白:“可別後悔哦。這些女人,可全都是活生生的人魚哦。奈落,殺了她們,你可沒那麼容易再找到這麼多的人魚了。”
奈落審視着我。
我第一次這麼坦白:“吃下人魚,可以得到永生不老的生命,不論受了多重的傷都不會死。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吃下人魚肉,只有很小的機會才能獲得永生。而除了生命力較強的人以外,其他的人吃了,只會死,要麼,就變成像那樣的妖怪。”
我看着奈落,一字一字的說:“不過,我想這對你來說應該並沒有什麼問題不是嗎?奈落。你並不會像人類那樣的脆弱,對不對?”
吃下人魚吧,奈落。我希望他就算死不掉,也不要那麼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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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一個機會,一個報復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