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黑色的污泥,周圍是無邊的黑暗。我無力的奔跑着。
[來……]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又好像是從遙遠的前方傳來。
[快來……]低沉迴盪的男人的聲音。
我的雙腳卻再也邁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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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還不醒啊!!!”老虎的大喊大叫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響起。我轉頭看到她正好舉着枕頭想扔過來。看到我醒來,很遺憾的放下枕頭,氣哼哼的說:“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
我與她並排睡在一間房間中。
我撐起身,頭腦裡還是有些迷糊。這實在是很奇怪的,我應該不會感覺到累。難道我需要像桔梗那樣去吃點靈魂嗎?不然真是沒有辦法解釋這種無力的狀況。
我坐起來,拿過和服來穿。只是村人普通的單層和服,自從需要自己穿衣服以後,我就把那套自城中帶出的和服換成了普通的和服。
老虎看着我穿完,叫道:“快來幫我穿。”說着就坐在牀鋪上支着雙臂等我。
唉,我頭痛的過去。這孩子的和服可是正式的和服啊……
花了好久的時間,雖然並不是第一次幫她穿了,可是我還是搞不清楚那些開襟和腰帶的事,而老虎又從來不許除我以外的人碰她,不然,我一定會把這個艱鉅的任務交給楓婆婆的。
終於穿好了衣服,我拿出雙柺給她,跟在她的後面,慢慢走到前院去吃早飯。
早飯是可以數清米粒的雜糧粥,野菜糰子,醬蘿蔔。老虎有一個雞蛋,她的身體太虛了。
老虎從來沒有抱怨過食物的簡陋。雖然她在喝野菜湯的時候苦着臉,可她從來都會把準備好的食物毫無怨言的全部吃光。
“給。”她舉着一半的雞蛋送到我的臉前。我曾經試過把雞蛋全部留給她吃,代價就是這孩子給我擺了一天的黑臉看,然後第二天接着分我一半的雞蛋,目光兇狠的像要撲過來咬我。
雖然我跟她解釋過我吃了跟沒吃的效果一樣。可她平常很聰明的小腦袋就是無法理解這句話,固執的就是要分給我。最後她贏了。
吃完早飯,我跟着她在村中散步。她拄着雙柺,我跟在她的身後。
現在的醫學水平當然不可能有復健這回事,而我也不想假裝我曾經學習過如何幫人復健,所以老虎自懂事以來從來沒有行走過的雙腳到底有沒有可以行走的一天沒有人知道。而我也只能一天一天陪着她這樣在村子裡行走。
老虎從來不哭。從我那一次見到她哭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她都不哭。就算走路走的渾身痠痛,腋下磨傷磨破皮,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她的雙腿還是沒有任何起色也都沒有哭。
她只是一天一天堅持的走下去,堅毅的臉上滑下晶瑩的汗水,卻仍是抿着嘴一聲不吭,一步一步向前走。
而我只能帶着水壺,帶着一些零食,跟在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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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大人!”村子裡的小孩子遠遠的招着手跑過來。
老虎馬上站直了,一臉嚴肅的看着跑向她的小孩子。
我仰頭望天。天知道這個“大人”是從何叫起的?我發誓這不是我教的。我只是聽到過老虎嚴肅的跟來找她的小孩子糾正道應該尊稱她爲“大人”。
都是人魚的錯。不是她們一天到晚叫老虎“大人、大人”,老虎也不會認爲這會是她的名字後面本來就帶着的東西。
而我,認爲只要老虎不吃虧,“大人”就“大人”。
而且老虎在很認真的當這個“大人”。現在奔到她面前的小孩子們有拿柿餅給她的,有拿豆腐乾給她的,還有拿菜糰子給她的。
這是微縮形的上貢。
我仰頭望天什麼都沒看見。
然後小孩子們開始一本正經的把昨天他們都做了什麼一一報告給老虎知道。聽到有人吵架,老虎漂亮的大眼睛兇兇的一瞪,那個慣愛打架欺負女孩的小胖子嚇得向後連退好幾步。
其實如果真論拳腳,老虎絕不可能打得過這裡面任何一個男孩子,可是氣勢這種東西應該是天生的。老虎眼睛瞪起來兇巴巴的時候還是能唬住不少人的。這羣小孩子在一開始被她唬住後,很順利的就被她收服了。
老虎正在審問那個欺負人的小男孩子:“你爲什麼欺負人!!回答!!”
小胖子皺着臉要哭的樣子,可還是辯解道:“他沒有爸爸!!”他指着躲在人羣中的一個看起來怯生生的瘦小的男孩。
我站在外邊,也想看看老虎要怎麼解決這件事。是曉之以理,還是動之以情呢?比如勸說:小朋友沒有爸爸我們要對他更好啊,要友愛啊,要團結啊,要XXX諸如此類的話。或者說:沒有爸爸就欺負人家,你這是歧視!
我搖搖頭。這些好像都不太合適。怪怪的。
老虎正在瞪着那個小胖子,嚴肅的、正義的說:“你說的有道理。”
我歪了一下。看到老虎還在點頭以佐證。或許……任由老虎自己發展人生觀是件壞事,我因爲擔心我來自幾百年後的教育方式把她教歪了纔不敢對她說教,不過,或許還是應該教她一點普通的常識。
老虎接下來指着小胖子嚴肅說:“我討厭你。你太胖了。”說着她扭臉對其他人說:“他是不是太胖了?”
人家胖是因爲人家是地主家的孩子啊,胖很正常的。不過在現在的環境下,能胖的確是件難得的事。老虎指着小胖子對其他人說,其他人紛紛點頭。
對嘛,是很胖嘛。比大家都胖啊。
人羣中一個小孩子尖細的叫起來:“你那麼胖,我們都不跟你玩!!”
跟風是一個很不好的習慣,不過小孩子是很容易跟風的。頓時一片“不跟你玩”的聲音此起彼伏。小胖子頓時急了。他伸手去拉站得近的小朋友,可是趨吉避凶也是本能,那個小朋友趕快甩開他的手,害怕被看成跟他一掛的,而原來站得離他近的小孩子們都飛速的閃遠。小胖子的身旁一下子成了真空地帶,孤零零的站在那裡,臉一皺,就要哭。
我就在一旁傻傻的看着,這焦點轉移了可是問題只是變多了並沒有解決啊。
誰知小胖子不知道是機靈還是隻是單純的把兩件事放在一起講了,說了一句:“那我不打他了,你們也別不理我~”感覺上像一切打回原點,什麼都不算了。
峰迴路轉,老虎嚴肅的點頭:“那好,你不打人我就還跟你玩。”點着那小腦袋一本正經的樣子。
其他的小孩子又一窩蜂的圍上來,七嘴八舌的。事情就這樣突然的解決了。
我仍是站在一旁傻傻的看,然後發現那個小胖子跟那個被欺負的小瘦子都星星眼的看着我家的老虎。
直到我帶着老虎繼續向前走,告別她的這羣小朋友,都還沒有回過神來。
其實需要再教育的人是我,老虎絕對比我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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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躺在牀上,老虎呼呼的睡在我的旁邊。我睜着眼睛,有點不敢入睡。
這幾天睡醒以後的感覺一直讓我發毛。也有可能是我已經有了被害妄想。
想想看,奈落吸收了人魚肉的精華以後,就算鬼蜘蛛的人品好,沒有一點問題,碰巧他就是那人類中百年難得一遇的人魚肉免疫者,吃了以後沒有事,那奈落會不會馬上跑來找我的麻煩呢?
我不想鴕鳥的認爲他一定不會來找我的麻煩。我認爲他來找我與去找犬夜叉一行人的晦氣的概率是一半一半。拿我當誘餌的可能性也有。但我記得奈落本身並沒有入夢的能力,人魚肉也沒有讓人入夢的能力,吃了它只能長生不老,除了不砍頭都能活下去,簡單來說就是變成打不死的小強,別的什麼神奇能力也沒有。
所以,就算奈落要來攻擊我,讓我做惡夢也不會是他的手段。大概。
而我不願意去想的可能就是,很有可能我是餓了。像以前的桔梗那樣,需要吃一些人的靈魂。雖然以前我認爲我不用像桔梗那樣補充靈魂,不但因爲我的靈魂是完整的,也因爲在使用力量的時候,我嘗試過去吸收其他的能量來做補充。
或許人類靈魂對我來說就像澱粉對人類來說是必須的?一時不吃可以,長時間不吃會導致出現問題?不然實在是無法解釋我爲什麼會做惡夢。
思來想去沒有一個可以確定的答案。一連幾天睡不好,我先是拿楓婆婆的符咒把屋裡屋外,牀上牀下都貼了個遍,還用各種我能找到的除邪化煞的方法給屋子好好的做了一下清潔。
然後開始努力的吃東西,並模仿山精妖怪開始吸收日月精華。直到感覺身體裡充滿了力量。
然後,現在躺在牀上,老虎都已經睡得呼呼的了,我卻還是不敢閉上眼睛。
我應該是不會累的,應該是不睡也可以的。可我還是會睡着,以前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我還爲此感覺愉快,可是現在我卻希望可以堅持着不睡。
我的眼睛四處轉,四處看。
我不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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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快來……]
我順着這個聲音走過去。前面漸漸清晰,原來是一間房子,鋪着榻榻米,深色的木格子窗。
我見過這間和室。
“來,坐過來。”一個身影坐在矮桌前。他招手叫我。
我很吃驚。可我不害怕,因爲我知道這是夢裡,他傷害不了我。我站得遠遠的,問他:“奈落,你沒事了?”
我不想把話說的這麼平靜,我應該更強硬一點,而不是說出這種好像在關心他的話。
他扭過頭來,身上的戾氣沒有那麼重。我記得在人魚村的時候,他身上的戾氣幾乎要讓我發瘋,可是現在他身上的氣氛很平靜,有點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當時,我們之間什麼都還沒有發生。
當然現在也不能說發生了什麼,雖然我已經被弄亂了,已經不像我了。
看到這樣的他,不得不說我有點懷念。真想回到什麼都沒有發生以前,繼續我的背景生活。
他過了一會兒,又叫我:“快過來。”他指着一面銅鏡讓我看,銅鏡中彷彿有景象滑過。
我想起了他可能是我的夢,怪不得只會說一句話。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的確天天在想他。不知道我的潛意識裡想要他讓我看什麼?
我鬼使神差的走過去,坐在他身旁,與他一同看那銅鏡。
鏡面變大了,裡面的人變清楚了。
一個身着十二單的華服美女,長長的黑髮披在身後。面容婉約,氣質高貴。年紀並不大,只有十幾歲的樣子。
我像是被人說中了心事,一下子感覺非常焦躁。
鏡中的人,正是城主夫人,小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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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事實上我一直很在意她嗎?
我不自在的想。
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在城中時,城主夫人對我的似有若無的敵意。是不是那時她就已經敏感的意會到我對奈落複雜的感情。比我自己還要更早的察覺到。
鏡中的人像蒙着一層紗去看,並不清楚。可是他們交談的聲音卻在慢慢變大,漸漸就像是在我的耳邊說一樣。
“不要任性!”鏡中的一個站在城主夫人的面前的男人怒道。他是對着小藤這樣說的:“我是你的父親!!我要你嫁給誰!!你就要嫁給誰!!”
原來是過去發生的事嗎?爲什麼要我看這個?可是我卻不由自主的看下去,似乎在夢裡連感覺都變得遲鈍了,對奈落的敵意和戒心都減輕了不少。
小藤穿着美麗的紫色藤花的和服,頭上戴着藤花簪,越發襯着她的臉又小又嬌嫩,紅脣如櫻,眼睛又黑又亮,小鼻子一犟,看起來特別的可愛貴氣。
她正對在她面前吼叫的男人視而不見,像一副畫一樣坐在屏風前,不發一語。
“聽話,寶枝子,你父親是爲了你好。”這時我纔看到,旁邊還坐着另一個女人,她大約三十歲,風姿綽約,渾身散發着成熟的魅力。與小藤有七八分的相似,正苦着一張臉坐在一旁溫柔的勸道。
不過她口中的寶枝子是誰?
小藤生氣的一扭頭,正色道:“母親大人,請稱呼我爲小藤。”
寶枝子就是小藤?
我看到她的父親惱怒的撲上去,抓着她的頭髮怒吼道:“你是我的女兒寶枝子!!你是被什麼迷了心神!!”他的手狠狠的一甩,原來他拔下她簪在頭上的藤花簪子,扔到了地上。藤花簪子上的精緻的藤花葉子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她的母親驚呼着撲過去,攔住她的父親護住她求情道:“殿下請息怒吧!!她還小,還不懂事,都是奴婢沒有教好她啊!”
她的父親一臉的苦悶,顫抖着手始終無法再打下去,眼睛緊緊盯着始終低着頭的小藤,彷彿在躊躇着要不要安慰被他嚇到的女兒。最後只能重重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她的母親看着城主離開,輕輕擡起她的臉,仔細的看,並沒有受傷,只是一邊原本簪着藤花的頭髮有些亂。她的母親就輕柔的給她理着,一邊理一邊勸道:“不要生你父親的氣,寶枝子。他只是爲你擔心。”
一直沉默的小藤馬上反駁道:“我是小藤,母親大人。”
那位高貴的夫人的動作一下子滯凝了,她悲痛而疑惑,卻並沒有反駁她的話。只是繼續爲她理着那長長的黑髮,像在撫慰着她的女兒。
而小藤,她的表情一直是堅定的。就算她的父親母親都在爲她難過着急,她仍是不爲所動。
這樣的固執,似曾相識。我在以前也是這樣的倔強,只要是自己認定的事,從來不願意聽從別人的意見,即使那有可能是對的。似乎堅持自己的意見比達到目標更重要。
[呵呵呵……]
突如其來的笑聲,像是一鞭子打醒了我。我猛然迴轉身,本來一直如雕塑一樣坐在我身旁的奈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我陷入了重重的黑暗中,一切的光都消失了。
耳邊似乎傳來他的話,不過我無論如何也聽不清楚。
最後我聽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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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來啊!!!你又想睡到中午嗎?!!”老虎在我的旁邊使勁拍着牀板,製造出巨大的噪音。
我像是驚醒了一樣。坐起身,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老虎奇怪的看着我:“怎麼了?一臉的怪像!”說話這麼不客氣,卻努力爬到我身旁來,涼涼的小手摸到我臉上。
我搖頭說沒事,不過她一天都不相信,散步的時候休息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
晚上回來也一直推着要我早睡。雖然我聽她的話躺在牀上,卻一直不敢閉眼。
夢裡的事不知真假。
白天我在楓婆婆的身旁轉了好幾圈卻還是沒有把奈落入夢的事說出來。整件事解釋起來太複雜,而楓婆婆,說實在的,我並沒有辦法太相信她。
老虎一掌拍在我的眼睛上,憤怒道:“快睡!!”
我剛剛想嘆氣,這孩子老這麼兇可不行,一片黑暗壓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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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裡來……]
[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