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貝勒府上跟上次來倒是沒什麼變化,更沒有因爲過節而特意裝扮。
彼此見過禮,烏喇那拉氏笑盈盈的拉着我進了暖閣在炕上坐了,炕桌上擺着七八碟子小巧的點心,樣式精美別緻,以前竟然都沒有見過,我忙捏了一塊塞進嘴裡,一邊吞嚥一邊說道:“四嫂的東西就是好吃。”
她一邊端了盞茶給我一邊微笑着說道:“慢點,還有呢。”
我吃的急了,果然噎着了,端過茶一口氣灌了下去纔好些,喘着氣說道:“四嫂,這麼好吃的點心我以前都沒有吃過。”
她笑着替我拍了拍,“貝勒爺往常沒事的時候喜歡琢磨些新花樣讓廚房去做,所以這些東西在外面是見不到的。”
我嘆口氣,一副生不逢時的表情,“四爺也太有情趣了,四嫂您真有福氣。”
她抿着嘴笑了笑,又用帕子託了塊點心遞給我,“這個是去年夏天我們賞過的荷花結的蓮子做的,嚐嚐。”
我這次小口咬着,果然甘甜爽口,讚道:“好吃。”
她說道:“等下還有好東西呢,這些點心要是喜歡回頭都給你帶回去。”
我爽朗的笑道:“那就謝謝四嫂了。”
她起身道:“走吧,人家還等着呢。”
我知道她說的是十三,不禁臉上一紅,忙別過臉,卻是怎麼都忍不住會心的笑,經月不見,真的很思念。
十三阿哥跟四貝勒正在書房裡聊天,也不知道聊起了什麼,我跟四福晉進去時他兩個正在哈哈大笑。
我垂着眼請了安,跟着四福晉在一旁坐了。四阿哥笑着說道:“敏慧你來的正好,我正有事情要跟你說。”
敏慧大概是四福晉的閨名,我卻也是第一次聽到,不過她卻當真是人如其名,當得起‘敏,慧’二字。
四福晉含笑望着四貝勒,十三阿哥卻哈哈笑着站了起來,“四哥見了四嫂總是有這麼多的體己話要說,也罷,我坐了這半日,正好出去走走。”
我臉上燙燙的,也跟着起身說道:“玉音也先行告退了。”
尾隨在十三身後向外走去,卻總是感覺後面有幾道目光盯在背上,我愈發覺得不自在,低着頭快步向外走去,卻在走到門檻處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十三在一旁伸手扶住了我,我臉上更燙,卻聽到後面四貝勒四福晉極力想要掩飾卻掩飾不住的笑聲。
終於走到了園子裡,十三仍舊在低聲笑着,我吸了口冷氣,回頭瞪着他道:“不許笑。”
十三點點頭,忍住笑,說道:“往常也沒見你在四哥四嫂面前那麼拘束,不過你拘束起來倒是好笑的緊。”
我又瞪了他一眼,皺着眉頭打量着他,兩個多月未見,他清瘦了好些,也黑了些。一眼瞥見他左邊臉上有一道疤痕,我剛要仔細看,他忙轉過了臉。我扯過他的胳膊,踮着腳湊上去看,那道疤足有一寸長,距離左眼也不過寸許,血痂像是剛脫落,新長出的肉還是粉白色的。
我問道:“怎麼弄的?”
他顯然是寬慰我,“不妨事,不過是馬失前蹄,刮破了點皮。”
我看他混不在乎的表情有些生氣,道:“什麼叫不妨,再向上一點就傷着眼睛了,傷着眼睛了怎麼辦?”
他靜靜的盯着我,良久微笑着問道:“若是我真的傷了眼睛,成了瞎子,你是不是會,會不再理我?”
我搖搖頭,沒心情說笑,追問道:“不對,你是阿哥,騎的馬自然是經過千挑萬選極其馴服的,怎麼好好的會失了前蹄,是不是,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他忙握住我的手,說道:“不要胡思亂想了,沒有的事,再說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我氣惱的轉過臉,對着結冰的湖面,眼中一酸,便滾下淚來。
他扳過我的身子,拿出手帕要幫我擦眼淚,我奪了過來,自己擦了擦又塞回了他手裡,他笑說道:“今天可沒有見你吃西瓜。”
我先是笑了,想起那日的事情心中卻愈發的酸澀,嘴角的笑也變成了苦笑,“以後一定要好好的。”
他點點頭,“好了,我們去那邊暖閣裡吧,這湖邊風地裡怪冷的,久了該吹得頭疼了。”
我跟着他一徑向遠處暖閣走去。
這裡果然較外面暖和了許多,且一個人都沒有,他進門後便轉身關上了房門,我心裡不由得一緊,回頭看他,他卻笑着伸手來替我脫斗篷,臉上的神色雲淡風輕,眼中如清風明月,我心裡暗罵自己多想了,脫了斗篷遞給他。
炕桌上也擺着幾樣細巧的點心,他盤膝坐在對面,倒了杯茶遞給我,說道:“你這身衣服很配這個簪子。”
我點點頭,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想起家裡還放着跟這幾乎一樣的簪子,就心裡發虛,又不知道因爲什麼心虛。我便想着扯開話題,遂問道:“孩子還好吧?”一句話問出口,纔想起又說差了,忙低下了頭。
他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還好,不過你放心,以後不會有了。”
我聽他說的懇切,忙搖頭說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不過是隨口問問,你不要誤會。”
他望着慌亂的我,溫和的笑了笑,伸過手握住了我的手,“那晚看你那樣灌自己,我心裡很難受。”
我冰冷的手被他握在手心,心頭也跟着暖暖的,索性朝他那邊挪了挪,將另外一隻手也塞進了他手裡,“我以後不會了。”
他點了點頭,半晌又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總是給你帶來傷痛。”
那個桀驁不馴,灑脫好爽的十三阿哥不見了,在我面前的這個我突然感覺有點陌生,憂鬱,痛苦,無奈,彷徨。或許真正帶給對方傷害的那個人是我,我沉默了良久,咬着脣說道:“我聽說過一句話,說的很好。”
他問道:“什麼?”
我又猶豫了一會,一字一頓的說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與江湖。”
他眼中瞬間閃過極其複雜的東西,震驚,詫異,傷痛,絕望,我緊緊的握着他的手,又說道:“我本來說服自己說心和身子沒有必要拴在一起,可是,可是這樣下去我們只會給彼此帶來傷害,愛,愛原本應該是甜蜜的,不是嗎?我們把彼此放在心裡,以後都只放在心裡,好嗎?”
他猛然抽出了手,搖着頭,篤定的說道:“不,不會的,我以後都不會讓你受傷害,相信我,不要撇下我,不要走的一絲痕跡都不留,不要讓我害怕的事情發生。”
他臉色慘白,眼中兩顆晶瑩的淚水觸目驚心的滾落下來,我的淚水也漣漣而下,我重新又握住了他的手,“不,我不是走了,我永遠都在你心裡,你也永遠都在我心裡。”
他甩開了我的手,說道:“不是的,是你想走了,是你想走了。”此刻的他,倔強的像是個孩子。
我再也忍耐不住,撲進他的懷裡失聲哭了出來,斷斷續續的說道:“我們今生已註定了有緣無分,強求不來的。”
他緊緊的摟着我,嗓音沙啞,卻堅定的說道:“我偏要勉強。”
我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堅持感染,擡起頭,淚眼婆娑的望着他,用袖子輕輕的揩掉他眼角的淚水,哽咽着說道:“我答應你。”
他望了我一會,復又將我摟進了懷裡,我靠在他胸口,微微的閉着眼睛,感受着他的呼吸,心中漸漸的安定下來,一時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我心裡想,如果時間就這樣靜止,我們就這樣坐着,一直到老,該有多好。
過了一會,他輕輕的理着我的頭髮,說道:“你的信我都收在一起,每天拿出來看看,就覺得很開心,只是你每次都寫那麼幾個字,以後給我多寫點,好不好?”
我瞥了他一眼,說道:“那你呢?你幾個月不給我寫一封信,又怎麼算?”
他在我鼻子上彈了一下,說道:“我那兩個月都在外面,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嗔着他道:“藉口。”
他笑道:“好了,以後十天一封信,好了吧?”
我滿意的點點頭,“表現好我就考慮多給你寫幾個字。”
又靠着他坐了一會,我翻身起來,“我們過去吧,四嫂那邊該擺中飯了。”
他笑着說道:“這麼一會就坐不住了?”
我點頭道:“是啊,本來就愛動不愛靜。”整理了下衣服下了炕,剛剛站好了,只聽見外面窗戶處一聲響動,我忙望過去,只見一個黑影一閃,已不見了,十三阿哥顯然也看見了,我們互相遞了個眼神,我嘆了口氣,冷笑道:“果然是她。”
十三阿哥沉吟着問道:“你是說瑩瑩?”
我點頭道:“不是她還能是誰,上次你給我銀票的事情十四阿哥也知道,若說這次跟着來的人多,上次來可就只有她一個。”
十三阿哥思索了一會,說道:“這件事情還不好說,畢竟四哥府上也有這麼多人呢,保不齊會有一兩個別人的人。”
我皺眉想了一會,問道:“你是說十四阿哥在四貝勒府上安插的有人?”
他搖頭道:“也不一定就是十四弟的人。”
我又想了一會,說道:“我知道了,還有可能是側福晉他們的人。”
十三阿哥點了點頭,“現在都還不好說,我會有辦法查出來的。”
我想起了先前十四阿哥杖責兩個婢女至死的事情,心中一驚,說道:“你答應我,查出來要給他一條生路。”
十三阿哥看了我一會,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