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到木蘭圍場之後,我被安置在了一個叫做鶴汀築的院子裡,十四阿哥則每日隨着康熙去行圍打獵,故而也不常在院裡,我雖然面對十四阿哥時已不再覺得尷尬,卻仍舊躲着十三阿哥,儘量的避免見面,而不見面最好的法子就是窩在我的屋子裡,所以這段幾乎每個人最開心的日子裡,我最是難熬,基本上等於是在禁足。
好在我住的院子並不小,景色也極秀麗,置身其中,恍若人在江南,不明白我跟水何其有緣,住的地方總是有水。院子裡流觴曲水,小徑通幽,石階生苔,顯然是少有人來。窗外蘆葦簇簇,白鶴漫步,池中金魚尾尾,老龜遊曳。
木蘭圍場是康熙二十年起逐步設立起來的,如今已有一定規模。這一代自古以來就是一處水草豐美、禽獸繁衍的草原,康熙於此建立圍場,除了行圍打獵,更有極大的政治意義,因爲此處北控蒙古,南拱京津,是軍師重地。還有就是鍛鍊軍隊,因爲滿族本就是馬背上的民族,康熙大概也有教導後世不可忘本的意思在裡頭。故而每次隨行的除了阿哥親王,王公大臣,還有八旗精兵,當然這一次也不例外。
此處地行結構與植被十分複雜,有森林,草原,溼地,可謂是山地高原交相呼應,丘陵曼甸連綿起伏,河流湖泊星羅棋佈,森林草原交錯相連,到了金秋九月,更加是層林盡染,野果飄香。
每日聽巧雲在一旁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我實在是心動不已,想要一睹爲快。這日黃昏終於按捺不住,踱出了院子,登高望遠,果然是遠處漫山紅遍,近處落英繽紛,微風伴隨着清雅的花香撲面而至,說不出的愜意清爽。
突然,我喉間一陣煩惡,不由得蹲下了身子乾嘔起來,巧雲見狀忙上前一邊給我拍着一邊關切的問道:“福晉,怎麼了?”
我一手在一側擺着示意她不要再問,一手捂着胸口不住的嘔着,一陣翻江倒海後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連酸水都吐盡了,心中的煩惡之感才稍稍減了幾分。
巧雲見我直起了腰,又忙將帕子遞給我,“福晉,現在好點了嗎?是不是吃壞肚子了?要不要叫太醫來瞧瞧?”
我接過帕子擦着,有氣無力的搖頭說道:“不用了,你去拿杯水。”
心裡突然有個不好的預感,仔細回想,這一個月來我身子比以前似乎沉重很多,每天睡了很久仍舊是困,而且飯量也增加了不少,最主要是,那個也沒有來,我一拍自己腦門,暗罵自己真是遲鈍,早就該意識到的。現在怎麼辦?怎麼辦?
我一時慌亂起來,連巧雲端了水跑過來我都沒有看到,直到巧雲叫了兩聲福晉我纔回過神來,從她手裡接過杯子漱了口,又將杯子遞還到她手裡,火急火燎的快步向回走去。
巧雲不明所以的在身後追着喊道:“福晉,福晉,慢點。”
回到屋子中,我扯了扯袍子無力的坐回榻上,向巧雲擺手說道:“你先出去吧。”
巧雲看我臉色不好,沒有就走,問道:“福晉,要不奴才去請太醫過來瞧瞧?”
我忙擺手,臉色鄭重的說:“不用,剛纔的事情不要告訴別人。”
巧雲看我神色不似往常,恭敬的答應了個‘是’,躬身退了出去。
我一時毫無頭緒,託着腮斜斜的歪在窗下榻上,這件事情來的太過突然,但願這只是個意外才好。距離上次例假是一個多月的時間,現在例假雖然沒有來,可是也只推遲了□□日而已,我以前出門旅遊或是跟上司一起出差也都會有推遲,那個本來就跟飲食心情環境等很多因素有關,我現在從京城到這裡,所以他推遲應該也是正常的吧?對,一定是自己多想了,不會有事的,我在心裡安慰着自己,可是還是怕。
一直在榻上胡思亂想到掌燈十分,巧雲隔着屏風在外低聲說道:“福晉,該掌燈了。”
我衝着外面隨口說道:“進來吧。”
一時巧雲燃了燈,舉着燭臺狐疑的看了我幾眼,低聲問道:“福晉,你還是不舒服嗎?臉色這麼差。”
我忙擠出個笑臉,搖頭道:“沒什麼。”
巧雲似乎是信了我說的話,臉上神色輕鬆了些,把手裡託着的燭臺放在一側的矮几上,又繪聲繪色的道:“今天萬歲爺帶着爺們打獵,打了好些獵物,奴才聽說萬歲爺射了只大鹿,太子爺打了兩隻黃羊,十三爺獵殺了只豹子,十四爺射下來十幾只天鵝,連十五阿哥也射到了只狍子呢。萬歲爺心裡高興,現如今在外頭圍起了篝火,支起了蓬帳,野味都已經烤上了,今晚上有的樂了,奴才剛纔從那邊過來,見四福晉,八福晉都在呢,福晉要不要也過去瞧瞧?”
我淡淡一笑,“不用了,你出去吧,等會看有什麼吃的隨便撿兩樣送來就好了,那邊晚上必然熱鬧,你也去瞧瞧,不用在我這裡立規矩,累了一日了。”
巧雲聽說喜上眉梢,“謝福晉。”
*******
我信手拿了個銀挑子撥弄着燭花,一聲接着一聲的嘆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行,我要先趁早確認,不然真的是那個,太遲就不好做打算了,想到此,我從榻上跳了起來,急急的套了鞋子就往外走去。
遠處空地上火光映天,笑語不斷,我低頭快步的走過,徑直向四福晉的院子走去。守門的嬤嬤不認識我,我又沒有帶人跟着,那嬤嬤偏又有些耳聾,一時纏雜不清,我正扯着嗓子跟她比劃時,四福晉的大丫頭萬兒從身後快步走了上來,忙蹲着請安道:“福晉吉祥。”
老嬤嬤見了萬兒,哇哇的囔道:“萬姐兒,這個姑娘說什麼我也聽不清楚,你跟她說吧。”
萬兒羞慚氣惱的瞪了她一眼,又忙向我陪着笑臉說道:“福晉千萬不要怪罪,這個老嬤嬤年紀大了,什麼都不懂,頂撞了福晉,福晉千萬看着我們福晉的臉上不要怪罪纔好。”說着又福了下去,又隔着門檻向院子裡喊道:“作死的蹄子,一個個就會吃嘴偷懶,指使個聾婆子在這守門,福晉平日裡大度,你們就越發的得了意了,那日真的闖了大禍,爺怪罪下來,仔細揭了你們的皮。”
老嬤嬤見萬兒不住的向我賠禮做福,忖度着我的身份不一般,纔跟着行禮,仍是不住拿眼睛瞧我,萬兒煩惡的瞪了她一眼,弓着腰請我進去。
我心想,四福晉是個活菩薩,身邊的丫頭倒金剛似的,不過也好,若是連丫頭都好性,底下人越發難以約束了,廊下也不知那裡一溜煙鑽出了五六個小丫頭,許是萬兒動了真氣,一個個唬的臉色煞白,見了我都撲通的跪了下去,哆嗦得連話都說不齊全。
萬兒冷笑着說道:“別跪在這現眼了,仔細擋了福晉的道。”
丫頭們聽說,又俱戰戰兢兢唯唯諾諾的向一邊退去。
萬兒又滿臉堆笑的向我說道:“福晉小心腳下臺階。”
我一邊舉步向正房走去,一邊回頭問她道:“四嫂呢?”
萬兒一拍額頭,又陪笑着說道:“奴婢只顧着跟那幾個蹄子生氣,倒是忘了正事,我們福晉原是在那裡陪着聖駕看蒙古王爺送來的幾個舞姬跳舞呢,萬歲爺想是白日裡行獵乏了,不多時便回了,福晉就也離了席,說要去福晉那裡去坐坐,因席間帕子髒了,讓奴才趕回來取呢,現如今福晉來了,奴才這就去請我們福晉回來。”
我挑眉一想,說道:“不用了,我去找四嫂吧。”說着轉身又往院子外走去。
萬兒趕着說道:“奴婢給福晉引路。”又回頭向一旁的小丫頭說道:“快去把福晉日常用的帕子拿一條來。”
********
烏喇那拉氏穿着身月白色祥雲福字圖案的緞袍,立在一株花樹下面,後面一溜站着四個打着燈籠的小丫頭,萬兒隔着老遠便笑着說道:“福晉,真是巧,十四福晉也正要去找您呢,奴才就把福晉領到這來了。”
她款款的走來,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我正要行禮,她先握着我的手說道:“這些日子總也不見你,十四弟只說你身子不好,到底怎麼樣了?”
我臉上微微暈紅,說道:“四嫂先隨我到院子裡去吧,我還有事求你幫忙呢。”
四福晉略點了點頭,當下也不多問,攜着我的手緩緩的向鶴汀築走去。
兩人在窗下榻上坐定,巧雲奉茶畢,我向巧雲道:“帶萬兒到耳房裡用茶吧,我跟福晉說說體己話。”
四福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聽着外面的腳步聲遠了,才說道:“有什麼事?說吧。”
我本來是要請四福晉幫忙私下找個大夫幫我看看是否真的懷孕,此刻她坐在面前,卻不知道怎麼啓口,咬着脣猶豫了良久,才閃爍其詞道:“我近來,不是很舒服,擔心,擔心,想請四嫂幫忙找個大夫瞧瞧。”我迅速的說完後半句,也不敢看她眼睛,忙低下了頭。
四福晉微微一怔,低聲問道:“你跟十四弟?”
我臉上一紅,點了點頭。
四福晉若有所思的出了會神,只是沉默不語,我又補上一句,“現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四嫂你一定要先幫我瞞着。”
四福晉困惑的望着我,半晌才輕聲說道:“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
我鼓着嘴又犯起愁來。
四福晉道:“我可以幫你找大夫私下裡瞧瞧,只是主意還是要你自己拿。”
我詫異道:“主意?什麼主意?”
四福晉怔怔的看了我一會,轉過臉望向窗外,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你跟十三弟之間早已是有緣無份,雖然我感情上因爲貝勒爺的關係跟十三弟更親厚些,可是十四弟他確實待你也不錯,現在你既然嫁給了十四弟,這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雖然我滿族有先例,獲罪。”她說到此處,遲疑了一下,似乎頗爲顧忌,掩住了不說,又改口道:“雖然我滿族人不在乎這些,可是漢人的規矩我覺得還是好的,女子還是從一而終。”
她說罷在我手上拍了拍,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大夫的事情,我安排好了會着人叫你過去,不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我也都會替你瞞着,一切你自己做主吧。”
我也跟着起身道:“多謝四嫂,我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