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沙漏安置在炕旁的妝臺上,晚上聽着他沙沙的聲響心中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早上瑩瑩正給我梳頭,孫嬤嬤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福晉,不好啦。”
我愣怔了一下,望着鏡中的孫嬤嬤道:“怎麼了?”
孫嬤嬤答道:“瓔珞不知道因爲什麼在院中雪地裡罰跪呢,奴才也是剛聽底下人說,說是從昨晚上就開始跪了,這麼大冷天的,跪了一晚上,她怎麼受得了,福晉快去看看吧。”
我不待她說完已起身向外走去,瑩瑩急的在後面喊道:“福晉,頭髮還沒梳好呢。”一時又見我穿的單薄,又趕着拿了件大毛的斗篷追了上來。
瓔珞自來了之後便獨自在西邊小跨院的佛堂裡禮佛唸經,我穿過廊子向那邊走去,孫嬤嬤卻在後面趕着說道:“福晉,在大殿前頭呢。”
我跑到大殿前時,只見瓔珞一身鵝黃色的襖裙跪在雪地上,臉色蒼白,雙脣烏青,此刻已搖搖欲墜,只是強自支撐着。
我叫了她兩聲,她微微擡眼看了看我,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看樣子神智都有些模糊了,我將瑩瑩給我披上的斗篷裹在她身上,轉身向十四爺住的院子跑去。
十四阿哥長身立在窗前,穿了件水青色的袍子,臉上也不見有什麼表情。
我在他身後蹲下去問了安,也不等他讓平身,便說道:“十四爺,爲什麼讓瓔珞罰跪?”
十四阿哥轉過身,微微揚着下巴,一臉蔑視又極淡然的神情只是打量我,半晌眉頭微蹙,說道:“她逾越了。”
我不知道瓔珞究竟做了什麼,所以只好求情,“求十四爺開恩,那丫頭已經跪了一夜了,再跪下去只怕會送了命。”
十四阿哥輕輕哼了一聲,半晌質問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一怔,心想不管如何,都是一條人命,更何況不管開始是什麼原因,都是我讓她留在這裡的,遂擡起頭迎着他的目光說道:“自然知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她犯了錯,又是第一次,十四爺罰也罰過了,就寬恕了她這一次,想來她以後是再也不敢了。”
十四看了我一眼,轉身又望向了窗外。我猶豫了一下,跪了下去,“既然十四爺要罰,我也該罰,她原是跟我學規矩的,她犯錯我也有責任。”
十四回頭瞥了我一眼,冷冷的說道:“這件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想擔責任也擔不上更擔不起。”
看來瓔珞果然是另一股勢力安插在十四阿哥身邊的,只是又有誰可以讓馬湘君對摯愛自己的人做出如此的背叛呢?四爺,不太可能,他沒有這個能耐。太子?還是皇上?我越想越是心驚,索性不想,又一次感覺到陰謀陷阱無處不再,連最親的父兄竟然都無法相信。或許是我多慮了,可是到底瓔珞做了什麼,會讓十四阿哥如此呢?思來想去,一點頭緒都沒有。
過了一會,十四阿哥見我還跪着,有些不耐煩的問道:“你究竟要怎樣?”
是啊,我要怎樣?我要怎樣就能怎樣嗎?真的能怎樣了又如何?我只覺得心裡一陣糊塗,對於十四阿哥的話恍若不聞,緩緩的站起身,愣愣的轉身向外走去,徑直從瓔珞身旁走過,橫穿過整個院子,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孫嬤嬤詫異的看看我又心疼的看了幾眼跪着的瓔珞,一時愣在院子裡,不知如何是好。
我歪在炕上,盯着妝臺上的沙漏只餘出神,瑩瑩在一旁看着我的神色忖度着低聲說道:“福晉,十四爺已經讓瓔珞回房了,不過奴婢聽說瓔珞姑娘昨晚是從十四爺房裡出來後就直接跪在了雪地上,竟然沒有人知道爲什麼。”
我沒有說話,瑩瑩見我倦倦的,也便掩口不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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瓔珞果然因爲風寒,病體沉重,下午便搬回了府中延醫醫治,十四阿哥經過瓔珞之事後愈發的陰沉着臉,只是閉門不出,我樂的清靜,也把自己關在房中。
除夕夜也是在寺中過的,所以連初一日進宮請安也順帶的免了,我越發的自在,過着自己的日子。
除夕夜我跟瑩瑩還有孫嬤嬤常嬤嬤三個在房中守歲,外面依舊下着大雪,大概是在寺中的緣故,所以也不覺得這古代的年有什麼樂趣,跟現代一樣無聊。而我在古代的第一個春節也就這樣伴隨着紛紛揚揚的大雪牀頭沙沙的聲響被掩埋在了冰雪與時光之下。
十三阿哥前兩日倒是送了信過來,一併送來的還有一根楓葉形狀的玉簪,說是十月起便隨皇上西巡,行經陝甘,夜宿行宮,後山的楓葉火紅一片,燃燒的火焰一般,映紅了半邊天,後又得了塊紅色的美玉,便找人雕琢成楓葉的形狀贈予我,後因皇祖母微恙,皇上及三阿哥先行返京,他與太子在西安又處理了些事務,回來遲了,一到京城就收到了我的信,他信中又說了些沿途的風光見聞及對我的思念之情,字字情真,句句懇切,我一封信讀完,眼睛溼了又溼。
大年初一我特意讓瑩瑩給我梳了別緻的髮式,別上了十三阿哥送的簪子,希望他可以在康熙四十三年帶給我好運。
在寺中一直過了初五,才搬回府中,府中張燈結綵,處處透着喜氣,側福晉及庶福晉等人都趕來請安,我陪着他們坐了會推說乏了便回葦軒去。
瓔珞趕着來請安,養了十幾日,病雖然好了,人卻清瘦了好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笑容依然很甜,卻有很大勉強的成分在裡面,我交代她好生養着,不用來立規矩,她又坐了坐,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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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過中覺剛起來便有四福晉的嬤嬤前來送請柬,說是四福晉初六日請我去府上家宴。我接了請柬,賞了嬤嬤,心想着一定是十三阿哥邀的,因想起午飯前嬤嬤們送來了幾件節下做的新衣,其中有一件是白底繡楓葉圖案的,便趕着讓瑩瑩找了拿來,又將十三阿哥送的楓葉玉簪也一併拿了出來好搭配。
次日一早穿戴了便到前面書房請十四阿哥的安,他卻在院子裡練拳腳,一趟拳舞的是虎虎生風,當真是宛若蛟龍,翩若驚鴻。
我一時看得呆了,直到他練完纔回過神來,張公公早拿了手巾遞給他擦汗,我行了禮,笑說道:“倒是第一次見十四爺練功。”
他笑看着我,一邊擦汗一邊又接了旁邊小太監遞來的衣服,我走過去幫着他穿衣服係扣子,他卻只是拿眼睛看我,我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推了他一下,“又不是沒見過。”
他伸手在我的耳墜上彈了一下,“怎麼不把耳墜一併戴上?”
我盯着他的眼睛,什麼耳墜,跟耳墜有什麼關係?越想越是一頭霧水,他看我呆呆的,哈哈笑了兩聲,轉身回書房去了,只是那笑聲卻不似平常,有些怪怪的。
我仍愣在那裡,半晌想起來還有事說,忙追上去說道:“十四爺,四嫂請我過府坐坐。”
他沒有回頭,一邊大步向書房走去一邊擺手說道:“去吧。”
我仍然想不明白他剛纔沒頭沒腦的話,愣愣的站在臺階下,瑩瑩扶着我輕聲喊道:“福晉,福晉。”
我衝瑩瑩眨眨眼,“十四爺剛纔說的什麼意思?”
瑩瑩鼓着嘴瞪着眼搖頭道:“連福晉都不知道,奴才就更不知了。”
我擺手道:“算了,走吧,車備好了吧?”
瑩瑩忙點頭道:“備好了,早都備好了。”
我突然想起一事,說道:“先等下,我要回去一趟。”
我把妝臺上面一個個的首飾盒子翻過,又踮着腳到書架上的隔子裡去翻,瑩瑩跟蕊兒跟在後面只是問:“福晉找什麼呢?”
我手下不停,嘴上卻說:“沒找什麼。”
不多時便沒了耐性,坐在炕上坐了趴在炕桌上只是皺眉細想,因爲房中幾乎被我翻了個遍,就連牀上都找了,那件東西會在那裡呢?
瑩瑩趕着笑道:“福晉,說一下嘛,或許奴婢知道呢。”
我實在是想不出,託着腮有氣無力的說道:“十四爺早先送的那個盒子。”
瑩瑩撇了撇嘴說道:“福晉當時看都沒看就讓奴才收起來了。”
我一下子來了精神,跳下炕拉着瑩瑩問道:“還記得放那裡了?”
瑩瑩皺着眉頭道:“福晉彆着急,容奴才想一想。”
我推了瑩瑩一把,嗔道:“誰着急了?”可是仔細一想,確實是有點着急了。
不多時蕊兒捧了十四阿哥那日送的盒子走來,笑說道:“最不待見的東西福晉今日怎麼想起來了?”
我瞪了她一眼,“也跟着瑩瑩學的油嘴滑舌的,誰說我不待見了。”
瑩瑩無故中槍,無辜的瞥了我一眼。
我打開盒子,卻愣住了,裡面居然是一套楓葉形狀的首飾,簪子,耳墜,戒指,掛墜。從頭髮上取下那根簪子跟盒子中的那隻相比對,出了玉石的紋理不同,竟然有九分相似,難怪十四阿哥說那句話,他定是以爲我戴的是他送的纔有此問,我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難道衣服也是十四特意讓人選的花色?
我嘭的一聲合了盒子,推到瑩瑩手裡,“收起來吧。”
瑩瑩瞠目結舌的望着我,末了哭喪着臉說道:“奴婢費了那麼大的勁,福晉也不多看兩眼就又要收起來。”
我盯了瑩瑩一眼,“還要我賞你嗎?”
瑩瑩忙搖頭說道:“不要不要。”
蕊兒早在一邊掩着嘴笑彎了腰,我卻不以爲然的徑直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