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這幾個月的經歷,夏駱凡覺着一切就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荒謬又瘋狂。
傍晚,微雨,空氣裡是含了水汽的土腥味兒。
胤祥親自來接,夏駱凡換乘了他的馬車。
而十四則在允祿允禮的陪護下,悄悄趕回景山。名義上,他從未離開過。
“十三,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他臉上的滄桑憔悴讓夏駱凡心疼又自責。
“唉……”
胤祥長長的鬆下一口氣,彷彿到了這會兒才真的放下心來般,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最重要是你能平安回來,要不然皇兄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前段時間,十四弟這邊音信全無,江南那頭兒倒先找到了你的那些東西,皇兄……皇兄日夜難安,還宣了兩個道士進園子替你招魂。”
“那些都是策零在故佈疑陣,不過皇上到底是怎麼識破的,還叫十四他們往西北追?”
“其實在雍正五年,策零剛承父位不久,就給皇兄上過一道請表,說要納你爲妃。所以這回你一出事,皇兄首先就想到了他,還說當年他曾對你一見鍾情。”
“鍾情個鬼,他鐘情的不過是馴服一個尚未被馴服的女人罷了。”
夏駱凡一想起他那聲氣急敗壞的‘放箭’,就心裡堵得慌,再不想提起他,直接改變話題問:“宮裡呢?是不是人人都以爲我死了?”
胤祥搖頭:“皇兄已下了嚴旨,不許任何人提起你的事,所以大家都只是猜測,並沒有人敢出聲。”
“唉……”夏駱凡嘆氣,又問:“今年的大選是不是又要開始了?”
胤祥一愣,點頭:“是,這些都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皇兄一總都交給皇后負責了。”
“十三,”夏駱凡若有所思的道:“封鎖我已經回京的消息,再給我重新安排一個身份吧。”
“蘭暄。”
胤祥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不過這些事皇兄自會替你處理妥當的,你就儘管放心好了。”
夏駱凡搖頭:“我失蹤了好幾個月,若是這麼突不冷的就又回去了,宮裡的人不會沒有想法的。
再則,從前朝廷跟準葛爾要怎麼打,那都是國家的事兒。可現在策零既然提出過要納我爲妃,那我也就跟着被攪進去了。我可不想有一天被人罵是紅顏禍水,我沒漂亮到那個程度,也不想白背那個罪名。
當然我知道你皇兄一定會想法子壓服得住,可他自己的事兒都是千頭萬緒,苦累不堪的,我實在不想讓他再爲了這些小事分心傷腦筋了。
回頭你幫我好好勸勸他,就趁着這個機會,把我從前的一切都抹掉,換一個身份再重新開始。”
“勸我倒是可以勸,只是你若沒了皇阿瑪御賜給你的這個身份,那往後的日子可就不會再這麼自由了。”
“唉……”
夏駱凡深深嘆氣:“我已經任性自私的太久了,經過這回,真的不想再拿你皇兄跟你們大家的擔心來換自己的自由了。
還有十四,從前他在西北打仗,好幾年下來,也都能毫髮無傷。可是這回爲了救我卻硬捱了一箭,若是太后泉下有知,還不知得多心疼呢。”
“好了,你就別再擔心了。你想怎麼做,我想皇兄都不會反對的。至於十四弟,等回了宮,我立刻就稟明皇兄,請他派御醫過去替十四弟診治,你就安心吧。”
“嗯。”
夏駱凡點頭,想了想又道:“給我安排的身份,越平凡越不招人眼越好,免得爲了那些虛名反倒攪了我想要的生活。”
“好,我知道了。”
馬車一路飛馳,等趕到圓明園時,雨已下的大了。
夏駱凡先在車裡換上了小太監的裝束,才跳下車,走進胤祥的傘底。
這是她的主意,決定先用這個法子去見胤禛。其餘的就等他們都安排好了,再以秀女的身份去參加這一次的大選。
守在九州清晏外的太監,一見胤祥先打了個千兒,恭恭敬敬的道:“王爺裡頭請,萬歲爺已着人問了好幾遍,就等着王爺呢。”
胤祥邁步就往裡頭走,緊隨其後的夏駱凡卻在一瞬間開始緊張,心跳不自覺的加快加急。
分開幾個月了,思念已像是瘋長的草。她只能不斷的壓抑,不斷的分散注意力,就怕一個不小心,自己就會被那些名叫相思的草給湮滅,給摧毀。
御案後,胤禛手握着筆,卻神思恍惚,呆呆的一動不動。
夏駱凡一腳邁進門裡,眼淚便止不住的滑出眼眶。
這一路她都沒開口問過他怎麼樣,因爲她知道那根本就是廢話。她失蹤了,他怎麼可能會好?只是她卻也從未想到過,他竟會不好到眼前的這種程度。
不過幾個月時間,他竟變得那麼蒼老,那麼消瘦,那麼羸弱。
不只病容滿面,一臉憔悴,就連鬢角發端也都有了絲絲的銀白。整個人看上去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二十歲。就連那身兒平素看上去威嚴十足壓迫感十足的龍袍,穿在此刻的他身上,竟也是那麼的單薄。單薄的叫人心驚,心疼,心酸。
彷彿感應到她的目光,胤禛遲緩的擡頭,手中的筆在看清她的瞬間‘當’的一聲跌落桌案。
“胤禛。”夏駱凡哭喊着撲了過去,發瘋一般將他擁緊再擁緊:“胤禛,胤禛……”
“凡兒,是你,你終於回來了。”胤禛回擁她,喃喃低語,眼角的一顆淚慢慢慢慢的滑進了她的衣領裡。
胤祥眼中有淚,嘴角卻牽出一抹安心笑意,輕輕地轉身,悄悄地退出了他們的二人世界。
紅燭搖搖,紗幔低垂。
“凡兒。”
胤禛呢喃,在睡夢中依然擁緊了懷裡的人。只是緊皺着眉頭的臉上,卻依舊帶着股無法紓解的心有餘悸。
夏駱凡的心一絲絲抽緊,含着淚伸手一點點撫平他蹙緊的眉頭,在他的眉眼鼻脣間烙印下一串兒愛戀的深吻。
之後的日子,胤禛並沒開口詢問過她失蹤那段時間的生活跟遭遇,只是把她盯得緊緊的。
每天除了在前頭議政接見大臣外,其餘時間,就算是看書批閱奏摺,也會與她十指交纏,握得緊緊的。那神情彷彿只要一個錯眼不見,她就會憑空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