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河小城的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我們還是被催促着出發了。
數十萬份罐頭,軍用口糧、臘脯於菜和被服,還有棉紗、繃帶、酒粹、內服外用的藥材等物資,足足裝了上百車。
進入安遠州之後,就恍若進入另一個世界,之前的蕭條和清冷,在這裡變成了到處可見的破敗衰亡的痕跡,若同累累掛果一般吊在樹上的屍體,以及落在上面的鴉羣,成片被焚燬的村莊和集鎮,空氣中瀰漫着腐敗和炙烤的氣息。
哪怕是大白天,也是一副萬籟俱寂的死氣沉沉,到了夜晚低沉的蟲鳴鳥叫聲中,最鮮明的還是那些烏鴉在屍骨皮肉上,徹夜不停的咄咄作響的聲音,以及如同成羣螢火蟲一般,遊曳在宿營地外面的,疑似犬科動物的瞳孔反光。
我不得不下令嚴格甄別水源,並在擴大河道上下游的搜查範圍,並花費功夫收集更多的柴草來燒開飲用水。
雖然這裡曾經是內陸最富饒肥沃的地區之一,
大片挺立在綿連青色中的水稻田,已經露出某種斑斑的黃色,卻是灌漿成熟在即了,只是看不到正在勞作的身影和耕牛了,卻在田野裡到處遍佈着,被毫不可惜踩踏的亂七八糟痕跡,
那些蛛網密佈的河渠堤岸邊上,高聳的水車和磨坊,也僅剩下一堆堆看不出本來輪廓的殘燼,
偶然間還還隨着食腐動物的聚集,而出現路口上成堆成堆的屍體,讓我們一路過來,充斥着某種觸目驚心的悚然氣氛,
這些肆無忌憚的野獸,一邊用力撕咬着口中餐,一邊在警惕的目光和低聲的咆哮中,打量着我們這些全副武裝的人類,絲毫沒有退讓和畏懼的意思。
然後我們發現帶有明顯官軍標誌的屍體,一下子多了起來,各種奇形怪狀的死法和扭曲的形態,讓人不寒而慄,很多明顯還是活着的時候被處刑的,死去的時間尚短,血跡還是新鮮的。
因此,我們經過的時候,多少還是力所能及的做了收集和掩埋。
這種壓抑和不安,在一處河口橋渡前,達到了頂點。
大段大段的擱淺在岸邊,燒得烏黑的船隻殘骸和疑似人類的焦炭,昭示這他們的遭遇和下場,
這裡顯然就是那隻海兵隊所在水輪船隊,被伏擊而覆滅的地點,
但是更觸目驚心的是那些被砍掉四肢,挖掉五官,僅存一個個趟流的血洞,像是肉團一樣被插在樹枝上的人體,密密麻麻的上千之數。
前哨剛剛取回來釘在屍身上的幾面旗幟,送到我的面前。
陌河城啓程同行的一團官兵,卻是似乎按耐不住了,突然譁然大叫生變自行脫離,繞過護送的本隊,徑直衝到前頭去。
我的士兵雖然不算正列的官軍,但是對於此情此景也多少有所感同身受,很有些騷動和躍躍欲試,卻在沒有得令的情形下,被士官們勉勵控制住,纔沒有跟上去做點什麼。
“情形有些不對……”
一貫很少說話的韓良臣,突然出聲到。
“保持距離,收縮隊形……”
我當下發令道
煞費苦心的擺出這麼一個場面斷然不會是隻爲了打擊我們士氣其這麼簡單,我剛想明白這些,就聽的此起彼伏的號角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許久不見的敵人,像是蜂擁而出的蝗蟲一般,鋪天蓋地的掩過原野,
“結陣……”
“整隊……”
“穩住……”
“穩住……不要慌”
不知道爲什麼,相對於那些高度緊張和額頭冒汗的士兵來說,許多老兵和士官,卻是露出一種鬆了一口氣,或是總算來了諸如此類的別樣表情。
對於我們這些屢次三番經歷過圍攻戰的老人來說,懸而未發的威脅,纔是最令人擔心和緊張的把。
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的敵人,反而令人放心和踏實的多,
最先覆滅的是那些衝在最前頭的官兵,三百多人的一團,失去隊形散開來後,就被那些叛軍與我們分割開來,各種激戰慘鬥之後,就像是融入江河中的一盆水般,徹底淹沒在絕對優勢的叛軍之中,
因爲叛軍致力於殲滅這一部脫隊的官軍,倒是爲我的本隊爭取了些許緩衝之機,將牲口和民夫收攏起來,躲到大車圍成的長條防線中去。
然後這些叛軍,才推着幾十名擒獲的官軍俘虜緩緩逼上前來,將渾身鮮血衣裳襤褸的他們,當着我們的面一一斬首。
“交出輜重,饒爾等一條性命”
一名舉着繳獲軍旗的叛軍,騎馬上前來高聲道
“解除武備,自行離去……”
回答他的是幾槍精準的射擊,幾乎同時打在他的頭頸、胸膛和大腿上,就像是隻斷翅的鷂子般,一頭栽滾在地上,再也沒能爬起來。
叛軍一陣譁然,然後變成徹野的咆哮和怒罵聲,於是戰鬥就此爆發了。
格外漫長的半天時間之後,馬車陣線外圍的地面,已經被染成某種深褐色,包含血水的醬色泥濘上,鋪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體,
一些藝高人膽大的士兵甚至冒險跳出去,將敵人的屍體拖過來,用作擋住車輪和車板之間的縫隙。這些叛軍浮躁而倉促的前幾次進攻,甚至連車陣的邊上都沒有摸到,就在密集的射擊頻率和麪連不斷批次中,丟盔棄甲被擊退了。
因此他們佔據四面八方的人數優勢,看起來也不是那麼令人壓抑和不安了,我們的士兵們看起來成熟的很快,他們甚至有心情,利用戰場的間隙進食,我們有足夠的戰地物資。
不過這些叛軍認真起來之後,壓力也是與之俱增的,雖然他們的旗號同樣的雜亂無章,但是分層不同批次,一波波的衝上來,還是讓人有喘不過氣來的緊迫和威脅。
可惜的是這道不過人高的薄薄車牆,再次成爲他們飲恨折戟的地方,他們不止一次踩着同伴的屍體墊腳,越過車牆跳入防線之中,但是最後的結果就是,變成一具具被跳在槍尖上拋出車牆外的屍首。
起碼沒比起我們在天南府城的中街上,所遭遇的那次突襲,這些叛軍唯一的優勢不過是人多勢衆而已。
“小心,”
一聲大喝,護兵用身體和排,將我左右遮了起來。
透過盾牌的間隙看去,我看到空中隱隱的小黑點和傳來呼嘯聲,卻是藏在敵大隊人馬之後的弓箭手,在排手的掩護下抵近到數十步內,開始按照一定頻率和節奏,張弓拋射了。
“注意防箭……”
隨着觀測士官的號令,那些輔兵急忙丟下手中的準備,抄起一面手牌,斜斜擋在上方。
就聽的雨點一般的咄咄聲和震動感,以及少許慘叫聲,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及時防護周全的。
幾輪壓制之後,叛軍的隊列再次逼近前來,這時候最先開火的,卻是蹲在車頂上自由射擊的兩什獵兵,
他們靠着手牌的遮護,按照自己的判斷,尋找着比較具有威脅或是身份的目標,同時也是共計方向的指引。
只是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隨着叛軍中幾個身影被擊倒,然後身邊的人,像是受驚一般,紛紛退散開來,
但還是有好些人,卻是避之不及的頓時在身上着起火來,滾倒在地上被同伴撲打着。
“真是見鬼,”
我嘟囔了一聲,這不是投擲火器麼,怎麼叛軍也能擁有這種國之重器啊,
就好比去刷山口山,原本預期打精英怪的專家級戰地副本,突然刷出成羣的傳奇np來,變成史詩級難度了,
隨着銃聲的密集,戰鬥再次激烈起來,隨着銃兵們的疲累和失準,雖然他們用盡最大的精神和氣力,重點擊殺那些可能的投擲手,
但依舊有不顧傷亡的叛軍,連滾帶爬的逼近前來,將燃燒的火罐丟進車陣裡,造成了不小的傷亡,還差點造成多處戰線崩潰。
就在最危急的時刻,藏在車廂裡的兩門小炮,這會終於派上了用場,那些叛軍幾乎是新高彩烈的擠在被推翻的缺口中一擁而入,然後在一聲巨大的轟鳴中,血肉橫飛支離破碎的被重新轟了出來。
近戰對人的散彈,霎那間就轟碎打爛了涌過缺口的密集人體,造成數十位以上的傷亡,更關鍵的是,對這些叛軍的驚嚇和威懾。
對方也似乎被突然出現的火炮,驚嚇了一下,甚至還沒等我們方第二發,居然就這麼不顧傷亡的丟下成片的屍體,退走了。
然後我聽到了後方的告警,就看見了叛軍派出來的殺手鐗和奇兵,一隊不知道什麼時候度過河流,繞道我們側後,披甲穿袍的騎兵,在那些叛軍應和如潮的歡呼聲中,小跑着越過樹叢和起伏的土丘,加速像我們衝刺了過來。
突然一聲震響,卻是緊急掉過頭去的另一門裝填好小炮,將他們的鋒頭,籠罩在鉛雨中,頓時激起一片人仰馬翻的嘶鳴慘叫聲,至少有七八騎翻滾倒地,其他人也不得不減速繞過,這些在地上痛苦掙扎的同伴。
然後不約而同轉過來的火銃,也乘着這個間隙,開始攢射。噼裡啪啦的煙氣中,又有十幾騎栽翻倒地,或是右受驚的馬,拖着空蕩蕩的鞍子,向旁邊亂跑開來。
就聽的一聲吼叫,卻是矛隊隊正楊再興,他親自帶領着一羣矛手,紛紛跳出車牆,主動挺着尖刺幾乎是快步迎了上去,像是一個推動的刺牆一般,將些收勢提馬不住的敵騎,迎面挑刺戳翻在地,
霎那間人馬嘶鳴,沉悶的骨肉撞擊聲和清脆的矛杆兵器摧折聲,血水噴濺的呼呼聲和人們慘叫怒吼聲,此起彼伏的響徹在交鋒的戰線上
像是受到某種鼓舞和刺激,然後是那些白兵,也呼喝跳出了戰線,貓着腰越過斜斜上指頂戳的長矛叢列,揮刀砍向那些擁踏的馬腿和落馬遊斗的騎兵,或是繞道兩側,與那些試圖脫離近戰的騎兵,用刀斧在近身纏鬥剁砍着。
而這些騎兵,就像是被某種狂熱和激怒的情緒,或是援助同伴的慾望和動力的驅使下,所粘附在與步兵混戰的戰線上,只是失去了機動和速度後,就只能在近身肉搏中不斷的失血。
特別是火銃手也再次加入攻擊之後,誰叫那些騎在馬上高人一等的目標,也實在太好辨認了,幾乎近距一排排放過去,就像是風吹落葉般的,都是一個準字。
緊接着面向後方的車牆也被推開,韓良臣高舉起手中的旗槍,大喝道:
“教導隊,隨我衝擊”
數十名騎兵,在那些騎從護衛老兵的帶領下來,沿着車牆的外圍拉出一個長長的弧線後,帶着巨大的衝力,像是一個重錘一般,截住了最後一股試圖脫離的叛軍騎兵,用蓄勢的馬力,將他們撞倒掀翻在地。
這時候,我卻發現了本該乘勢壓上來的叛軍大隊,卻出現了某種躊躇不前的跡象,甚至在邊緣開始出現小股後退和潰逃。
隨後我就發現了緣由,
因爲河對岸出現了官軍的旗號,雖然數量不多,但卻代表着某種威脅和壓力。
“吹響反攻號令……”
我當機立斷道
“護好我的旗幟,開始前移二十步……”
事實上就是這前移的二十步,成爲叛軍士氣軍心,被壓垮駱駝的那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