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正是一個適合殺戮和偷襲的夜晚。
開平城東光門外的營地裡,雖然火光黯淡而喧囂依。但是營地另一端的黑暗之中,自有一片片的甲光凜凜,早已經在飽食和等候之後,依次人銜枚馬咬環,整齊而肅然的開出營地,而緩慢而安靜的緩緩靠近城牆。
一時間只有人羣行動混雜着風吹草木的沙沙聲,以及城頭上同樣黯淡的火光搖曳。有驚無險的越過了因爲白日的戰鬥,而變得坑坑窪窪的城下戰場和被填平的河溝之後;
白日裡需要付出足夠的傷亡和損失才能觸摸和攀附到的城牆,就已經盡在咫尺而觸手可及了。然後是更加小心和(謹慎的,沿着城牆之下一點一點的向着城門的位置挪動着。
時不時有細碎的沙土和塵屑掉落下來,鋪頭蓋臉的落在挪動的隊列頭上,迷了眼睛嗆了口鼻,卻又被左右幫助下強制給忍住了。
這時,城頭上也終於如期伸出了數只火把,按照某種韻律和次序會晤和搖曳了起來。
門洞自內而外的緩緩打開了,露出大片被火把照亮的空洞,彷彿就可以看到了城中坊區的星火點點了。
頂盔摜甲口銜短刃而手持圓牌的敢戰士,首當其衝蜂擁而入之後,然後是拿着短矛的門槍手和拿着斧錘的陷陣甲士,緊接着是披甲持兵的弓手和雙手平端的弩兵。
以某種鬆散而不規整的層層疊疊魚鱗陣,迅速開出營陣而向着城牆靠攏而去。就像是城郊的原野裡驟然刮過了一陣陣烈風。
在無數悉悉索索匯聚起來的動靜和聲響當中,最終變成大片大片拔腿狂奔向城牆的狂濤怒潮。
直到這一刻,羅湛基突然有些眼圈發脹,似乎可以就此告慰列祖列宗和歷代征戰死難的親族了。
然後,他又看了看另一個方向,既然城門如約而開,那那些平盧軍也該開始做出突圍的姿態了吧。
當然這場雙方約定好的“突圍行動”,會在羅藩調集的大隊兵馬的嚴密監視和圍觀之下,確保沒有什麼意外和變故。
當然了,作爲羅藩之主的一點心結和怨念,倒是巴不得這些突圍的人馬,畫蛇添足的做點什麼多餘的舉動,好讓羅氏的軍隊有所背約而擊的理由和藉口。
作爲老對手的薛氏固然是仇深似海,但是這些平盧道的北朝軍馬,又能好到哪裡去了。無非是在孰重孰輕的利益取捨之下,有所妥協和擇選而已。
也不是沒有人建議過,伺機做點什麼好對這隻孤軍下手,而不是讓他們平白全身而退。
不過,在開城奪門看起來還算順利的情況下,他還是放下主動挑起這場是非的一點念頭和打算,畢竟目前還是一切以奪下開義城,徹底解決糾纏紛繞了十數代人的薛氏老對頭,爲最優先的事項。
就實在沒有必要,在既定的安排和策劃意外,更多的節外生枝了。
他甚至開始考慮,該如何對待城破後薛氏所屬軍民的抵抗,以及改對薛氏本家的力量清算到什麼地步麼。
至少就算不能如家中那些苦大仇深的激進派所願,一味的屠城泄憤,也要將這些倖存下來的薛氏相關俘獲,給流放到人煙孤絕的海島上去作爲苦役。
然後那些闔城的百姓戶口,也要打散遷移到其他地方去,各自監管起來慢慢的吸收和改造;然後再從其他地方移民填戶過來,在羅氏的安排下接管這些空置出來田地房屋,以逐步取代薛氏世代統治的基礎。
他想到這裡,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可以將這些與薛氏相關的戶口賣到淮東去,正好可以折價作爲酬賞和軍費的。
然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會安排自己的兒孫,相繼迎娶薛氏的女性,來進行某種血脈上的融合。既是作爲勝利者對於被征服對象的寬憫和恩典,也是爲了徹底征服和消化遼西之地的長治久安之策。
而斬斷了南邊伸過來的黑手之後,山外草原的部帳和北地聯盟那些諸侯們,也就不過是可以慢慢炮製的冢中枯骨了。當然還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和勵精圖治,然而,這顯然是他比較擅長的事情了。
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從淮東一邊借兵協防,一邊通商海貿牟利來壯大本家的勢力。待到有個兩三年正常收成的儲集,也就是安東羅藩再度興兵,威臨北面之時。
這時候,城們內和城頭上廝殺與激斗的聲音,也逐漸擴散了開來。只是時間稍久之後,突然轟的一聲落下一道沉重的門閘,將正在涌進城的人馬給截斷成了內外兩段。
十數名正當其下的軍士,當頭被壓成了肉餅,血水噴了附近同袍的滿頭滿臉。
這個結果,也讓正在前沿指揮的一衆軍將們勃然變色。顯然,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陷阱和騙局,
上千名從洞開的城門衝進去的敢死隊,在激烈的喊殺和慘叫聲漸漸稀疏之後,就再沒有出現在城頭上或是其他地方。
而城頭上亦是驟然火光通明的,將堆聚在城下的伏兵給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滾油炮石墜如雨下,讓毫無遮掩和防護的羅氏兵馬,死傷累累而屍橫遍地。
羅思謹幾乎渾身冰涼的看着這一切,然後一股腥味衝上喉頭,又在嘴裡蔓延開來。卻又兀自強撐着身體。
“我要那些平盧軍償命……”
他幾乎是聲嘶力竭的怒吼出來
“一個不留……”
片刻之後,他就得到了另一個讓人吐血的噩耗,從南門出奔的平盧軍只是虛晃一槍,磨磨蹭蹭的轉了一圈之後,又當衆給縮了回去。
而與此同時,從另一個城門偷偷開出來的一支騎兵,卻突然翻臉猛撲向最近的攻城器械,雖然在左近守衛的將士努力反戰之下被包圍殲滅了部分,但是相應的器械也被對方投擲的燃燒物給焚燬了大半。
最後,臉色蒼白的羅湛基,幾乎是被親信攙扶着回到自己的營帳,然後再也撐不住吐了一大口發暗的血水,軟軟的倒了下去。
“快.把淮鎮的人給招回來……”
在他昏迷過去之前,只來得及留下這一句話
在開義城頭的一片廝殺和歡呼聲中,聞變帶隊趕過來的薛鼎封也在親眼看着,
那些一鼓作氣衝進城裡的敵軍先頭,又是如何錯愕和震驚的,在城頭箭發如雨的攢射下和三面刀槍如林的圍攻下,絕望的廝號怒吼着一點點縮水,最終全部橫七豎八的倒在形同甕城的拒馬圍欄之內,
然而相比周圍一片歡呼雀躍的氛圍和叫喊聲,他與臨時趕過來的薛世榮對視之下,卻毫無任何喜色,反而有些心情複雜和很不是滋味。
這些平盧軍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石破天驚的,將羅藩前來偷城的人馬和城外的攻城器械,給一石二鳥的坑了進去。
這是對羅藩來說固然是欺敵的詭計和手段,但對於一直被矇在鼓裡的薛氏來說,這又何止是一石二鳥之計啊,只怕連薛氏的後續反應和對策,也給算了進去。
畢竟,類似詐降獻城的事情發生之後,沒人會再輕易相信下一次了。
而這一場連環欺詐,不但破壞了羅藩的攻城準備,同樣也像是絕戶計一般的,斷絕了薛氏內部爲了保全自己,而私下交涉與投降的渠道,乃至最後一線可能性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有些深深忌諱起這位在東山城敗走後,斷然引兵入開義城而不是遠遁而去的,盧龍軍副使知都團練使李希堯了。
相比這位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的平盧軍主將,之前變相挾制了少藩主等高層,遠竄回家的左企弓和康公弼之輩,也不過是守戶之犬的格局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