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初春淮北大地上,依舊是殘雪點點,間雜着細微的綠芽吐綻。而在
尚未徹底融化的雪水,已經泡軟了土質的路面,而讓大多數地方變得坑坑窪窪而泥濘不堪,
這讓任何經過的事物,無論是車輪還是蹄足,都不免深陷泥淖,在滑膩膩爛汲汲之中舉足維艱。
於是,新一輪的道路改造以加固工程項目,就此上馬了,隨着一處處的勞作工地,在主要路段之間建立起來
一窪窪積水和一團團稀泥,在被那些穿着草鞋或是皮靴的大腳踩過之後,又被各種工具鏟挖起來,一層層的堆積拍實在了路邊,勞作的人們如此反覆挖掘着。
直到底下露出相對於硬冰冷的灰白地坯,然後才用整車整車拉來,稍稍休整過的碎石子,在木條約束的框架中,重新拼接起來,厚厚的鋪上一層。
再灌上石灰、黏土和細砂篩過調好的三合土漿,填滿縫隙和邊沿,粗粗抹平表面反覆夯實之後,趕着晴好瀝乾數日,就是一條簡易大道的路面雛形了。
雖然這種將作性質的工程,具體使用壽命也許只有五年到十年左右,但這也是現有條件下,以人力手工勞役,所能做到的最好選擇。
至少古代沒有超載大卡車的反覆碾壓,蠻族數年之內的運兵和輸送需要那是綽綽有餘了。
在此情形下,如同蛛網一般的新於道體系,以青州境內的幾個大城邑的駐軍要點,爲中心出發地,向着周邊的州縣,慢慢的鋪延和輻射開來
而今天,臨時優先趕工出來的,一條通往青州益都城的大道上,卻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至少在歷程十里的位置,各種臨時湊出來的香花彩表,黃沙鋪地,將當路兩邊裝點出某種迎新的氣象來。
走在護送隊伍之中的,乃是隨着輸送船團,從江寧帶隊渡海前來,堪稱規格頗高的一行人,最少也是個兵部主事,而領頭的人選,也算是個青州的北面討擊軍裡,頗爲熟悉的舊識。
東南招討行司的後路置制使程煊,也是如今碩果僅存的一位置制使,
因爲,在五制一經在內的東南路大量高層,各種軍前陣沒、失陷或是失蹤的局勢下。
事實上,一直身處後方的他,不但無過還有所功勞,隱然已經是僅次於,臨危受命的行營總管寧衝玄的二號人物
但是此刻,從他身上看不出一絲託大與自得,只是有些矜持的向前來迎接的一衆人等點點頭,
在拿出來自江寧最新的敕令和信物,接受了相應的行禮和交割之後,這才如釋重負的對領頭相迎的某人,露出一個寬慰和欣然的笑容。
“有德實在無須如此多禮,也何必客套了……”
他幾乎笑容可掬的主動搶先上前,與對方做出一副把臂言歡的熟稔姿態來。
他可還記得監國格外召見的交代,以及那位老上司的事後叮囑,一切皆以儘快將這支人數不菲的孤軍,給安撫下來爲最優先事宜。
斷然是不能因爲後方的些許變故和不諧,而影響了整體的大局。
而這一次,也是他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的前程和機緣的所在,正所謂江寧留在監國身邊的文武雖衆,但是舍我取誰呢。
更何況在出發不久之後,他又在途徑停駐的鹽城港,得到了後方追加上來的,關於在淮水北岸的那場泗州大捷的最新消息,
作爲最直接的結果和影響就是,那些正在高郵軍和興化軍一線,四處攻打抄掠正酣的胡馬部帳,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動搖和混亂。
而那些塞外藩軍,似乎也是自覺北歸的後路,受到了極大的威脅,而紛紛收縮了兵力,不復之前的強橫與酷烈,甚至開始打點行裝和清點戰獲,表現出某種去意和傾向。
這也讓原本四下堵漏而處處設防,而有些焦頭爛額的泰州——揚州戰線,得到了重新修整和集結的喘息之機。
因此,程煊的這次出行的重要性與籌碼,無疑又大大增加了。而自鬱洲港一路行來,沿途的有所見聞,又讓他心中的評價和凝重拔高了一籌。
雖然依舊是滿地的破敗與冷清,但是在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已經實現了基本的秩序,甚至在城邑附近,還可看到了某種市集的喧鬧和繁忙勞作的景象。
這也意味着,對方對於治下地區的控制力,比起預期要樂觀得多。最起碼有較長的時間,沒有收到外敵的滋擾和威脅了。
最終結果也是令人欣慰的,既然對方擺出全副迎接的儀式,並已領受下最新的旨意,那也意味着在名面上接受這個結果和事實,接下來的事情,就自然好辦多了。
然後就進入了,爲他個人撈取政治資本和廣結善緣,乃至援引具有潛力的外在盟助的,關鍵舞臺和場所的具體時間了。
“今後你我,卻是少不得同殿稱臣的機緣和情意……”
在談笑風生中並行進城時,他又主動隱隱讓後半身,以示某種主客之分。
“此番某奉監國之命前來,”
“既是傳達國朝,犒賞嘉勉堅戰於敵後的將士們……”
“亦是向有德你,求一番前程而已……”
“此外,還有寧樞府的一番心意……”
作爲一個傳統的官僚出身,而非是治軍領兵,武功背景起來的置制使。他能夠做到現在的位置,自然憑藉的不完全是嫺熟的行政手段,或是長袖善舞的協調和處事手段。
還有審時度勢的眼光和能屈能伸的立場與態度,在必要的時候拋開那些無謂,主動放低身段來換取好感與合作。
不久之後,在益都城中招待的宴席之上,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之前那番話的意義了。
“權濟北經略,知北面討擊軍事,轉爲淮東置制使,知兩淮討擊軍事”
“權青州鎮守,爲青兗六州鎮撫使……”
這就是監國,爲我這隻人馬開出的初步籌碼和條件。
從原本只是掛名遙領,連具體戰略方向都含糊不清的權經略使,變成了分領道下一路軍政大權,並兩淮爲攻略戰區的置制使。
有些名不正則言不順的,防土性質居多的臨時一州鎮守官,也變成了以治軍徵平守土,權宜安撫民政的一方鎮撫使。
這兩下相疊也意味着,我已經進擺脫了普通地方守臣的層次,而入了捍禦征討一路的大守臣的高端行列,勉勉強強可以用“軍上”“軍帥”來作爲日常稱呼了。
如果不考慮具體情況的話,光是看具體地盤和範圍,已經可以位列各方大守臣之中的前幾名了。
相比之下,其他的勳進正四品上護軍,散授,國爵晉彭縣子(不能超過乃父),破格賜采邑五百戶,實封一百戶
寄祿官從左右監門衛裡升籍出去,獨授專屬的橫海將軍號,而隸於樞密院名下。凡錢糧軍役淄務諸事,戰時皆爲江寧大本營所差遣直管。
外加除受青州觀察使,由軍參議陸務觀改任;第一副將辛稼軒敘任兗州經略副使,都虞侯趙隆加銜濟水防禦使;以及其他人的相關升遷授任,各種恩賞和職銜的大批發,就實在不值得一提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相應就職領受儀式上,各種全新送來的袍服印綬飾件等等,可見身在江寧的那位監國的,種種用心良苦與慷慨大度。
對此,我自然是各種口中稱頌不斷,而慨然領受來者不拒。
更關鍵的是,通過海路的這一波船團,堪稱是雪中送炭或是及時雨式的,給我們送來了各種奇缺的物資。
在具體輸送的名目上,有大量鮮醃肉類、於鮮果蔬,油脂、糖、茶、酒、菸草、布、棉、絲線、鹽、柴碳、火油(煤油)等各色必需品,
其實,這也算是某種作收買和恩結軍民人心的陽謀手段,而我甚至沒有多少拒絕的理由和機會。
因爲,其中相當部分的物品,本地是沒有生產和購買的,還需要長期仰仗後方輸供。
“我還需要大量的種子和農具……”
我試探性的對着程煊,開門見山的要求到。
“眼見春耕在即了,最好能夠及時趕上”
“這樣就算意識有所災荒饑饉,本軍亦可在北地有所堅持和憑據……”
“沒問題,不過是些許物資而已……”
他幾乎是沒口子的答應
“說什麼也要有限供足軍前的……”
按照他的說法,後方的因爲局勢不利,而近期內無法提供任何,兵員和軍力上的援護。
但是作爲後方供給的物資和錢糧,卻是有多少就給多少的,儘可能優先保證對我們的敞開供應的。
更何況,根據他來之前所見所聞的具體情況,江寧大本營內部甚至有意,爲我這支人馬在海上專設一路糧臺。
必要的時候要,甚至可以從嶺內直接劃撥軍需,而無需經過東南前沿的資序。因此,作爲後方輸送的負責人之一,我們有得是長期打交道的機會。
接下來就是某種私下層面的內部溝通,如何在具體行動上回報和反饋,那位身在江寧的監國,格外關注與扶持的用心良苦。
這也是爲我這部人馬,爭取更加有利的條件和地位的變相談判。
比如關於現有的軍號、編制、糧餉,人事,乃至治下歸化、官屬設置、相關人員的規格與待遇等具體的內容,在我與程煊敲定下了基調之後。
就由手下的第五平等人,分頭去與程煊帶來的其他人,慢慢磋商和統一口徑了。
一方面要儘可能的叫苦,不斷呈請各種困難和艱險之處。俗話說得好,會哭的孩子纔有奶吃,漫天要價才能落地還錢。
另一方面,則要直接和間接的不斷突出和強調,我們所處位置和境況的重要性,以及在戰略上緊迫感。才能在不至於在令人生厭和反感的前提,奇貨可居式的獲取最大好處和優待。
其中的尺度分寸,就看負責人員的具體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