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的繞路行軍,善於騎戰的王友元和晁中臣成爲這隻騎兵的直接指揮官,整個隊伍潛伏在甘泉縣東面司馬溝的一片窪地避風過夜,而楊澤明則返回大部隊坐鎮指揮。
本來準備夜襲城下的官軍,可因爲這幾年的饑荒,大部分人都吃不飽,患有嚴重的夜盲症,八百人中僅有兩百來人可以正常視物,這次他們可沒有舊縣鎮那麼多人手,所以只能拖到黎明時分才能行動。
“雀矇眼的夾在隊伍中間,別走散了,嘴裡含着的木棍別掉了。”走在最前面的是王友元,作爲當初攻下甘泉縣的老兵,對這裡的地形熟悉得很,一路從山溝溝裡繞來繞去就繞到了城下,黑乎乎的夜色中,官軍圍城而建的壕溝上面燈火通明,顯眼得很。
這是爲了防範偷襲所設的,夜盲症此時在兩方部隊士卒中很是常見,王友元左右看看說道:“展開隊形。”
隨着命令下達,他這支四百多騎的隊伍從1字形立馬換成橫一字形,在距離官軍一里遠的位置完成了最後的展開工作,而同時另外一側晁中臣的四百騎也同樣如此,這就是兩個老兵的默契。
當地平線剛剛發出亮光驅散黑暗的時候,隨着一聲命令,“衝!”
這兩側共八百騎同時開始了衝刺,發出了“隆隆”的雷聲,幾聲驚呼,那是騎兵踩到劉應遇預先佈置的鐵蒺藜摔倒的聲音,可騎兵的隊列寬度太長了,區區幾片鐵蒺藜防區造成的損失極爲有限。
官軍此時才終於反應過來,守夜放哨的官兵紛紛吹起號角,可留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太短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騎兵就衝過了一里路的平地。
“啪啪”,槍聲響成一片。
王友元感受到肩膀的後坐力,槍口冒出的硝煙與火光轉眼就被甩在馬後,前方木製塔樓上的官軍哨兵隨之掉了下來,慘叫聲這才傳來。
聽到外面的變故聲,劉應遇從被窩中猛然驚醒,也顧不上穿鞋就箭步衝到帳外,正好碰上進來的親兵,兩人撞了個滿懷。
“大人,快走,賊寇的大隊騎兵來襲,兄弟們擋不住了。”親兵連忙扯住劉應遇的袖子就往外面拉,另外有親兵立馬牽來了上鞍的馬匹。
劉應遇此時纔看到四面的情形,他立馬判斷出沒有取勝的把握,不再囉嗦,翻身上馬就走,也不顧得身上的單衣和帳篷內的印信,此時的他只有一個念頭:趕快跑,需留得可用之軀。
十幾名親兵也上馬緊隨其後。
可在整個官軍中,這十幾個騎兵護衛的劉應遇太過於顯眼了,纔剛剛奔出營寨人羣就被晁中臣盯上,他正在從縣城北面而來,那裡正是去往延安府的去處。
“大人,前面有賊寇。”有親兵加速到一旁,幾百米開外的曠野中一條騎兵線碾壓而來,“小弟,護送大人往左走,俺們去擋住。”
作爲主將的親兵,他們無疑是最爲忠心和敢戰的,在如此危機的時刻,也不顧必死無疑的決定,就排成散陣衝鋒上前,僅留兩人護着劉應遇轉向最近山林的西面而逃。
“保持速度。”晁中臣喊着調子,對一旁的滿臉緊張之色的民兵笑着說道:“怕了?別慫,跟着俺後面,保你不死。”
越看那民兵越像自己的娃,晁中臣一子兩女,與此時世人不同,他對於子女一視同仁都是寶貝的很。
那民兵並未搭話,只是嚥了咽口水,那動作依然表明了他內心的緊張,晁中臣所率領的這四百人中有大半都是這樣未經戰事的民兵,年齡也不大。
連續幾天的大雪已經下停了,太陽懸掛在東方的天空之中,散發出暖黃色的光芒,這會子照在士兵們的身上,雖還依然寒冷,大家心裡卻都暖洋洋的。
只是北風還在呼呼地刮,一陣一陣的,實在攪得人心煩。
“俺還沒女人嘞。”那年輕的民兵在風中絮絮叨叨地說着話,可奔跑起來的速度讓晁中臣聽不真切,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前方分兵的官軍騎兵身上,那必然是官軍主將無疑。
“俺要是死在這,可對不起俺爹孃,家裡三代單傳,絕了後可不中。”
“這次要不死,俺可得娶個女人。”那民兵大喊一句,這次終於讓晁中臣聽真切了。
聽得晁中臣哈哈一樂道:“此戰後,老子給你保媒,找個好生養的女人。”說罷快活地揚着馬鞭,向前跑去。
“開火。”隨着一聲聲命令,在最前排的步槍兵們紛紛在馬背上開火,雖然起伏不定導致精確度驟降,可卻能用數量彌補精度,大力出奇跡嘛。
晁中臣所率領的騎兵沒有給這羣決死衝鋒的親兵表現的機會,還未到他們開元弓的射程之內就被步槍集火射擊,紛紛栽倒,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馬兒原地駐足,發出悲鳴。
“一班,去抓那個當官的。”晁中臣對着一班長喊道,隨即分出十個騎兵轉向而去,他們是晁中臣手下最精銳的騎兵,遠比普通步槍兵更善戰馬上追殺纏鬥。
緊跟劉應遇的最後兩名親兵,此時聽到那一排槍聲,往後一望皆是冒了一頭冷汗,“哥。”一聲破音的喊聲,劃破天際。
留下阻擋的十來個人壓根就沒起到一點兒作用,眼瞧着又有隊賊寇疾馳而來,也顧不得安慰,“大人快走!”這親兵兩人同時左右轉向,往回加速。
劉應遇聽到這話,往後一看也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他們是也要以死來掩護自己逃跑,只不過這陣冷風吹着,讓原本睡夢迷糊中的劉應遇終於清醒了過來,他也急忙調轉馬頭喊道:“別去了,別去送死,隨我降了吧。”
聽到主將命令,這兩個親兵才拉緊繮繩停了下來,相互瞅瞅,滿臉的不甘心,“大人,我哥剛剛死了。”
“打仗哪裡有不死人的?”劉應遇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降了吧。”
劉應遇自己也是不甘心,但不甘心也沒法子,此非戰之罪,自己英明一世總不能就這樣死在賊寇手裡了吧,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活着,其它的事日後就可能會迎來轉機也說不定,而且他想見見劉澤,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特別是餘挺所說的各種傳聞,極大的激發了他的好奇心。
這兩個親兵互相瞅一眼,抿了抿嘴脣,才狠狠的將刀弓扔在地上,三人下馬等待片刻,一班長就帶人圍了上來,看着還穿着單衣的劉應遇問道:“爾等何人?”
“陝西商洛兵備道——劉應遇。”
一句話引得一班的士兵們一陣驚呼,抓着大魚了。
官軍營寨中的騎兵往來奔馳,殺喊聲響成一片。
“殺呀,跪地投降者免死。”
“活捉劉應遇!”
“賀虎臣已死,官軍已全滅。”
“降者不殺!”
喊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而官軍那卻連少量的抵抗都缺缺,他們早就被圍城攻城的慘狀磨滅了作戰信心,聽到被襲營的爆炸聲、槍聲喊殺聲後,更是亂叫着全部四散奔逃,可兩條腿哪裡能跑得過四條腿的,在這片小平原上,幾乎被全殲於此。
“出來!”一名騎兵喊道,瞧着橫七豎八躺着的官軍還是沒有動靜,便“啪”的一槍打在地上,濺起一叢土花。
“別開火,別開火,俺們出來了。”
躲在壕溝裡裝死人的郭順旺和癩子幾人紛紛起身,把雙手舉過頭頂,滿臉討好之色,隨身的刀槍也都被扔了一地。
“雙手抱頭,出來。”那騎兵再次命令道,身後戰友的槍口指着這些俘虜,如同小溪般匯到大隊俘虜羣中。
“順旺哥,這是那姓劉的隊伍?”癩子有點難以置信,這還是他們逃跑後,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民衆軍。
“應該是,都認不得,也好,認不得更好。”郭順旺嘆道,頃刻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將他包圍,他們這幾人爲了防止被熟人認出來,特意抹了滿臉的泥漿,因爲土地凍得邦邦硬,幾人躲在壕溝底下,特意尿尿化土,才弄了點泥,“呸,太騷氣了。”
癩子用袖口抹了抹臉上逐漸變硬的尿泥,啐了幾口唾沫,“咱們咋沒見着一個熟人呢?”
“別抹掉,要是被認出來難免逃出個死字。”郭順旺道,只不過他們註定難以見到熟人,因爲他們離開的時候,劉澤的隊伍也只有百人,而現在翻了幾十倍,當初最小的小兵現在也是班長了,多次的擴軍使得隊伍裡都是新人,大多數人甚至連郭順旺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過嘛,他們註定依然難以逃脫,因爲餘挺也在軍營中,他可是牢牢記住郭順旺幾人的好。
此時俘虜隊伍中的餘挺遠遠看到戰馬上的王友元,連忙上前喊道:“友元兄弟,我在這。”
此時的餘挺也是變了模樣,滿身塵土的樣子甚是不雅,當時被突襲他也是下了一跳,如此規模的襲擊,深知官軍詳情的他立刻判斷出官軍必敗無疑,就連賀虎臣那些人也是凶多吉少,因爲恐懼所以就躲在糧草車裡。
然後就是狂喜,因爲此時附近只有劉澤的隊伍有如此實力,看着周圍的紅旗就知道肯定是民衆軍,他和劉澤還有幾分交情在。
再然後就是恐懼,畢竟他在劉應遇軍中確實獻計獻策的盡心盡力,幾乎人人都知道此事,若是被人一怒殺了,也是極爲可能的。
所以一看到王友元領兵在土坡之上,指揮着衆多騎兵來往,看似身份不低,立馬就意識到保命的機會來了。
王友元聽到這聲音,開始還未反應過來,畢竟在他的時間線上已經快一年未見到餘挺了,朝着聲音方向一瞅,才驚喜道:“餘大哥。”
連忙跳下馬來,走到近前,用力給了餘挺胸口一拳道:“你還活着呢,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張開臂膀一個熊抱,用力在餘挺背後拍了拍,“許久未見,近日可好?”
餘挺也是滿臉的驚喜道:“好,好,還活着嘞,可憐二哥他。。。”說着兩人皆雙眼通紅,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時勢變化太快,真正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伱小弟餘愁也在咱們民衆軍嘞,也好好的。”
這次餘挺是真的驚喜了,兩月前的大敗,他隨着劉應遇等人騎馬狂奔而逃,絲毫不敢說留下和小弟一起,不然只怕劉應遇防止有異心,立時就會被砍死,這段時間一直掛念着小弟,終於可以放下心來。
聽着王友元的語氣,餘挺問道:“友元兄弟,你剛剛說咱們民衆軍,你這是投了劉澤?”
王友元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此間經歷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容我以後再說,反正你們到時候也得去紅毛蠻的地界,到了你就明白嘍。”
說着手把着手,兩人往甘泉縣城門走去,此時土壕溝也已被打開,縣城內的李克福也帶着隊伍出來支援,只不過等他們列隊出城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長長的官軍俘虜隊伍被騎兵們從四面集中到一起,刀槍武器、鎧甲盾牌堆成了幾座小山。
“李營長,你帶兵看着他們,咱們還得去官軍埋伏的地方堵一下,省的那些人跑嘍。”王友元和晁中臣都是放鬆了許多,這場勝利來得倒是簡單,結束的也快,足以讓他們自傲了。
李克福爬上了土牆,纔看到周圍的戰場,屍體寥寥無幾,俘虜倒是一大片,數了數也只有不到千人,這才略有些尷尬的回了個禮道:“王老哥、晁老哥,兩位真是好生厲害,這幾日和這股官軍對戰,着實不易,沒想到輕而易舉的就被兩位哥哥收拾了,讓俺們好是慚愧。”他是沒想到圍着他打的官軍數量如此至少,自是覺得丟臉。
“老弟還不知道吧?那官軍分兵三路,現在已經去掉兩路了,還剩最後兩千多人在咱們南面十幾裡遠的地方等着嘞。”晁中臣寬慰道:“走了走了,咱們騎兵快,趕緊得去堵上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