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石橋並不大,估計也就只能容得下百來個人罷了,橋邊的柳樹已經抽出了點點新芽,只是那新芽太小了,要不認真看根本看不出,此時颳着一點兒東南風,橋下水流徐徐涌動,風把柳枝吹得在水中悠悠地劃過,留下一圈圈向外盪漾着的好看的波紋。
張狗兒握着刀盯着那波紋看得出神,但這平靜的一切立馬被衝上來的官軍打破了。
洶涌的人潮撞向石橋上的木柵欄,官軍面幾排頂着圓盾在就要撞上民兵的長槍之前,猛然一停,盾牌陡然側開藏在後面的標槍、短斧紛紛近距離投擲出去,在柵欄後面舉槍的民兵紛紛被近距離殺傷一片,即使有盾牌的防護也沒料到這招。
首先上前的是持重斧披甲的士卒,皆是身材高大魁梧且滿臉兇悍的漢子,嚎叫着越過前面幾排盾兵,衝到木柵欄前,拼盡全力揮舞着大斧,他們利用民兵們被投擲退卻未能及時補位的空擋,專挑柵欄的連接薄弱地方劈砍。
後方官軍還有些近距離的湊到近前,用重箭近距離射殺持盾的民兵,這種箭頭又大又重,不以射程速度見長,用硬弓近距離卻可直接透穿盾牌,走運的被箭支扎穿手臂,大多數都是被紮在胸腹,立馬躺倒哀嚎一片。
僅僅片刻功夫,第一排的柵欄就被放倒,後面的官軍紛紛一擁而上,排在最前面幾排的民兵此時早已經被殺破了膽子,一陣刀砍斧剁,殘肢四處飛舞。
層層疊疊的雙方士兵都是硬頂着,最前面殺死的士兵屍體有的甚至還未來得及倒下就被長槍頂住推着走,人羣太過密集了,站在後面的官軍各種斧頭、鐵骨朵等投擲武器也不斷地飛來,打斷民兵的陣型,砸在鐵質八瓣盔上發出聲聲脆響。
此時的官軍隊伍如同一塊磨盤,幾乎毫無損失的頂着民兵們前進,將其磨碎,這種驚心動魄的肉搏戰是這些民兵曾未遇到過的,各種刀槍在陣前互捅,傷亡比卻大不相同,即使最前面的這批民兵們已經換裝了官軍的棉甲,列陣而戰,但還是遠遠比不上正規官軍,槍刺在身穿雙層重甲的官軍身上還是難以破防,以命換命都做不到,就被輕易殺死了。
這夥官軍從橋頭一直殺到橋中也僅僅傷亡十幾人,而最前面的兩百多民兵已經損失殆盡,在橋中間第二道柵欄前方僅剩的二十幾人撐不住這種死傷壓力,紛紛往橋兩側跳水逃生,只不過身上甲衣太過沉重,浸水後基本沒人能撐住幾個呼吸。
後面柵欄處的老李也是嚥了口唾沫,轉頭對着還愣着在的張狗兒喊道:“狗兒趕緊開槍啊!”
這聲呼喊讓張狗兒回了神,他用衣袖擦擦嘴角的污漬,呸了口唾沫,然後眯着眼睛看向前方。
“楊營長還沒下令嘞,等等啊。”
聽到沒有火力支援,老李滿臉苦澀,他做爲連長是知道他們守在這裡的目的的,他們最前面的這批人爲了對抗官軍特意換裝了鎧甲,可是到底還是低估了官軍的戰鬥力。
打到此時,這羣官軍卻並未繼續進攻,而是紛紛退回去,從兩側又換了一批人來進攻,節省力氣,看的老李左眼直跳,這些官軍太過理智了,大多都是老於軍伍的精銳。
“殺!”調換好隊形的官軍,幾乎沒有停歇,又一次像惡狼般撲了上來。
遠處的山坡之上的曹統,轉頭看着逐漸偏轉的太陽,再過會大戰的時候定然光線有利,心道是時候了,“吹號,全部進攻。”
蒼茫低沉的號角聲響起,地動山搖馬蹄如雷聲傳來,近千大隊騎兵分成多股衝來。
在後陣中的楊澤明也猛然站起,終於來了。
橋上老李的民兵連也被突破了,連破兩陣的這兩百官軍死傷寥寥,甚至因爲不斷調整更換前排人手的緣故也沒有體力耗盡的跡象,老李手持斷了一半的長槍立在橋尾,他的胸口棉甲上破開個長條口子,內層的甲片都變型破了小半,這是被官軍長刀劈砍所致,啐了口帶血的唾沫,胸口的劇痛讓他手中無法發力,而傷他的那名官軍左臂舉着盾右手腰刀藏在後側看不真切。
“殺。”猛地吐出這字,利用這短暫對峙重新列陣的官兵紛紛又齊齊而上,對面的老李等人也衝了上去,長槍亂捅,那雪亮的槍頭蹭着盾牌溜出一道劃痕,而後面官兵的長槍也捅了上去,直接刺穿對面民兵的棉甲,如龍入水,猛然回撤的槍頭帶起一片血水,那民兵臨死之前奮盡全力將長槍投出,卻又被官軍盾牌擋住。
接着兩邊的身影再次相捅,“開槍!”收到楊澤明命令的張狗兒用盡全力喊道,橋對岸的官軍騎兵眼見進入衝鋒狀態,已無迴轉餘地了。
“砰砰砰”一連串槍響,白色的硝煙從壕溝後面土牆上冒起,早已進入射程的官兵在月牙形步槍兵隊列的漫射下外層頓時倒下一片。
在正面早已持槍瞄準的張狗兒,輕輕釦動扳機,槍托將後坐力傳導到肩膀猛地一震,鉛製的槍子跨過五十米的距離輕易撕開準備和老李拼命的那個官兵,在他的盾牌上開了個大洞,毫無停歇的又破開了他的兩層甲衣,那官兵滿臉不可置信的看看左手臂上的圓盾洞口,噹啷一聲,右手的腰刀掉地,摸了摸胸前的不斷冒着血的小洞,嘴裡發出“咳咳”聲,身體往右側一歪“噗”的一聲就栽到屍體堆中。
又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傳來,原本被剛剛一陣攢射死傷一片的官兵立馬像被打了雞血般,併力向前,他們的任務就是要衝過橋去,爲後續奔馳而來的騎兵打開道路。
這羣官兵都是軍中精銳,近半是由親兵家丁組成,接戰前就被告知有死無生,後退者死。
橋上一陣殺聲震天,官兵也不再顧忌隊形了,直直頂着橋上殘存的民兵往壕溝後的步槍口上衝鋒,幾十米的長度僅夠裝填一次彈藥的時間,不再顧忌傷亡的官軍爆發出極強的戰鬥力。
“老李!”張狗兒換彈的間隔中,李連長帶着剩餘的三十多名民兵已經撞上了這羣官兵,幾乎是接戰的一瞬間就被砍倒,“自由射擊,自由射擊!”
張狗兒喊叫着,他也無法顧忌悲痛,用最快的速度換彈不斷射擊,“嗡嗡嗡”的又一陣弓弦響聲,一陣烏雲蓋頂,後方的官軍弓手又次拋射,與之前拋射殺傷橋面上的民兵不同,這次是專門對付土牆後的步槍兵的。
一片慘叫響起,這次射來的全部是三棱破甲箭,即使身穿甲衣也有相當的殺傷力,射得原本在土牆後立起身子毫無掩護的步槍兵倒下一片。
斜着眼瞟到一側的炮兵還未開火,張狗兒心無波瀾,需要靠他們自己扛着了。
在壕溝兩側另外兩個民兵連從側面紛紛衝上去,使得這羣官兵受到三面攻擊,又有兩個民兵連從壕溝前缺口處列陣,作爲正面阻擋,讓所有人意外的是,即使面臨着這種人數劣勢,官兵們仍然毫無退卻跡象,與民兵們生死搏殺。
“隆隆”的馬蹄聲更近了,之前在後方射箭的官兵分出些人手將擋路的柵欄搬開,剩餘的弓手列在橋兩側不斷將各種箭支射入民兵隊伍中,使得隊伍更加混亂,與肉搏的官兵徹底攪在一起。
“轟轟轟”,兩側的炮兵終於開火了,在一陣白煙之中,飛射而出的炮彈交叉着打在官軍騎兵後陣,其猛烈的爆炸煙塵伴隨着破片每次都帶來巨大的傷亡,並且炮彈的爆炸將原本還是鬆散的隊形從兩邊往中間趕。
如此的結果使得官軍騎兵更是密集,終於前隊騎兵衝上橋面,對於他們來說,前面僅有的民衆軍還是太過單薄,後面的大多數都無甲,戰鬥力孱弱,只要衝過橋,就必然是一場刺激的屠殺。
若是沒有槍炮炸藥包,官軍如此想也沒錯,剛剛橋上區區兩百官軍就屠戮光守軍。
可是,時代變了,大人。
從兩側民兵隊伍中突然投出二十多個炸藥包,大部分投到石橋那裡,少部分投到搏殺中的官軍步兵後隊,“轟轟轟”一片雷鳴響起,白茫茫的火藥硝煙瞬間覆蓋了這小片戰場,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橋面上不斷有馬匹騎兵掉入兩側水中,發出清脆的“哐當”的落水聲。
而剛剛死戰不退的官軍步兵先是驚了一下往後退些,當他們看到身後幾乎空了一片的場景瞬間也崩潰了,頭也不回的往對岸逃去,可這時在橋那處就造成了擁堵,哪裡是一時能順利逃脫的呢。
剛剛還被官兵打的節節後退的民兵們,此時紛紛上前追殺,這羣剛剛勇猛無比的官軍此時甚至沒有幾個敢於反身抵抗的,實在走不脫,有的跳河,因爲甲冑太重瞬間就沉入水底,有的揮舞着刀槍砍向前面走得慢的,瞬時官軍就死傷大半。
“衝啊,殺光他們!”隨着喊殺聲,剛剛接戰的五百多民兵紛紛追着官軍的屁股後面衝上橋去,再次一直銜尾追去,對着栽倒在地一時未死的官兵一陣亂刺。
“快,結陣,官軍騎兵來了。”有人慌忙喊道。
不過官軍騎兵終究未能衝上橋,就被後面步槍兵們集火死傷一片,滿地都是人屍馬屍,以及刺眼的紅色血跡,連騎兵衝鋒的空間都沒有了。
遠遠的又一陣低沉的號角聲傳來,處於衝鋒混亂中的騎兵紛紛調轉方向,此時曹統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剛剛的大話是再也圓不過來了,而官軍騎兵撤退之時還在不斷的被炮火收割,這種目標區域狹窄的地方,騎兵在這裡不異於活靶子,短時間就被收割了近兩百騎,算上剛剛死傷的兩百,大軍已經死傷六分之一了。
不過這還沒完,隨着橋面被清理後,早已等待多時的王友元率着他的騎兵營開始了追擊。
“全體都有,瞄準那個當官的!”炮兵連長喊道,眼看着官軍騎兵越跑越散,炮彈殺傷力驟降,所有火炮炮口迅速調高,轟轟轟轟轟轟,六發炮彈劃破長空,猛烈的爆炸將曹統所在的那個小坡淹沒,這一場景幾乎都被撤退的騎兵看到了,總崩潰開始了。
王友元一過橋,就將騎兵營分成百騎一股,分別沿路追殺,馬背上即使準確度不高,在這種混亂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一個官軍騎兵敢於反身抵抗,只不過殺傷不多,因爲衝過山坡之後才發現官軍還有大隊騎兵在後方接應,見此情景,王友元也不做猶豫,立刻返回對岸,他這些騎兵現在也只能打打順風仗,近半都是剛剛補充進來的騎馬步兵而已,難以和官軍對衝。
杜文煥在後側也是全程目睹了戰鬥情形,他眉頭緊鎖,終究是小窺了賊寇的火器,佔着這座石橋,強攻肯定是不行了,那如果繞道,那西安的賊寇難道就更少了?
他立馬否決了自己當初的計劃,看來只能等待大部隊以堂堂之陣對決了,畢竟他也親眼看到民衆軍的近戰能力着實弱了些。
軍糧也只有一日的量,唯一之計只能去往十里外的咸陽就糧了,下定主意之後立馬下令:“傳令,撤軍咸陽!”
在西安東面百里遠處,令洪承疇沒想到的是,等他兩日後帶兵驅散晁中臣的兩百騎兵到達富平縣的時候,竟然發現到處空無一人,尋找良久找到些藏身不願從賊的百姓,從他們口中才知道劉澤已經完全放棄了這裡。
“洪大人,咱們追嗎?”吳國輔滿身塵土,他這兩日和民衆軍騎兵東拉西扯,利用人數優勢設立伏擊才扳回一局,殺傷民衆軍近百騎。
“追,沿路追到鹿臺。”洪承疇想着附近幾縣被圍困的求援信,硬碰硬的心思少了許多,“先解三原、高陵、鹿臺幾地之圍纔好,先斷其手足。”
不過作爲以步兵爲主的洪承疇、吳國輔所部,速度太慢了,倒是一路未能再次遇民衆軍步隊,盡和晁中臣匯合而來的騎兵兜圈子了,另外圍困其他幾縣的民衆軍也是撤的個一乾二淨,讓洪承疇鬱悶不已,實在想不通爲何撤的如此之快,連各處據點都不要了。
經過這幾日的緩衝後,所有劉澤屬下的勢力如落潮一般紛紛往西安集中,最後甚至連阻擊的部隊也都撤回去了。
見此反常情形,四面官軍探哨紛紛深入,最終彙總後只得到一個消息,民衆軍全部縮到西安城,周圍鄉鎮皆成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