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嘹亮的歌聲響起,歌詞是根據‘團結&力量’修改而成,熟悉的旋律引得王曾綸轉頭望向窗外,那是羣年輕人組成的隊伍,其中有一小半是攜帶嗩吶的號手,領頭的幾個繫着牛皮腰帶,掛着手槍盒。
“這些都是什麼人?”王曾綸對着李克福問道,那些士兵統一着裝軍服,只不過服裝都不是那麼合體,基本都大上一兩號,袖子甚至可以垂到膝蓋,帽子上象徵聯盟的簡易徽章搭配上帽檐,纔有一絲軍隊的氣息。
“他們都是訓導連,年齡都是比較年輕的。”
“這麼年輕能幹什麼?”王曾綸又問道。
“他們大多數都是在明朝大營那裡整編來的,陝西那地方鬧饑荒,窮人家典兒賣女,有做奴婢僕人的被解放了就跟着了,也有是家裡太窮主動參軍的,現在隊伍裡做通訊員、勤務員、嗩吶手等力所能及的工作,學習新知識,相當於我們的儲備幹部,他們比普通成年人更容易教育,是我們未來的種子。”李克福似乎很是羨慕這些孩子,只不過他忘記了他也比這些孩子大不了太多。
這些士兵以班級爲單位輪流的唱着歌曲,比着賽等待着午飯。
“我可以過去看看他們嗎?”王曾綸問道。
李克福伸出右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幾人收拾好吃完的餐具邁步而出,“小何。”
聽到李克福的喊話,士兵中領頭的那個挎槍的立馬一個小跑而來敬了個軍禮中氣十足道:“師長好。”
“你小子又長高了,來,這是派來的調查員王教授,他有些問題要問你。”
“是。”小何脊背挺的筆直,那稚嫩的臉龐配合着堅毅的軍人氣質,卻並沒有違和感。
“王教授,有什麼想問我的嗎?”小何一點都不怕生,反而主動的很。
“小何,你多大了?”
“再過一個月就滿十五歲。”
“你這麼小就加入隊伍了?”王曾綸對他的行爲有些難以理解,這年齡正是上初中的時候。
“我兩年前就參軍了,之前在宜君縣城外給個地主放羊,正遇上咱們的隊伍打了個大勝仗追擊殘敵,他們說咱們是窮人的隊伍,我就帶着他們抄了村裡地主家,然後就參軍了。”
“你給地主放羊?苦嗎?”
“苦。”小何陷入回憶之中,嘴裡半餉蹦出了一個字,然後接着說道:“家裡大旱早就斷糧了,糧種都吃沒了,家裡沒地,租子七成多,我在地主家放羊還能混些吃食,爹孃沒法子,只能上山挖草根扒扒樹皮吃,年年捱餓,弟妹都是打小就沒吃飽過。”
王曾綸聽着這種真實存在的苦難和看史書的感受完全不同,不深入瞭解他們的過去,永遠無法理解這些人爲什麼這麼狂熱的追隨劉澤,仇恨迫害上層老爺們的行爲也就不難理解了,“都這麼苦嗎?你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隊伍裡教我讀書識字,我才知道以前爲什麼受苦,才知道還有這麼多人受着苦,才知道世界又有多大,我要跟着去解放他們。”小何說話條理分明,文質彬彬,明顯有別於王曾綸之前所遇到的成年人,最顯著的一點是,他會用‘我’字,而不是‘俺’字。
“連裡都是窮人家出身,習慣了,以前不知道苦,加入隊伍才知道,有討飯逃荒的,有縣裡學徒僕人,渾渾噩噩的活着,捱餓捱打捱罵都覺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現在,哼哼。”小何拍了拍他腰間的手槍,瞪大了雙眼咬着牙。 “你家人呢?”
“都死了,爹戰死在三原縣,娘和小弟小妹在後營被鄉勇突襲,都死了。”小何緊繃着臉頰,紅彤彤的臉龐變得棱角分明,僅有那雙明亮的眼睛暴露出他的情感。
“孩子。”王曾綸想要安慰安慰這個觸動他心懷的少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你的隊伍裡有多少人?”
小何聽到問話,立馬就收回了他流露出的柔軟,朗聲回道,充滿了自豪感:“我們訓導連現有一百四十二人,其中七十六人爲老兵。”
“老兵?”
“都是參加過宜君縣戰鬥的老兵,我還抓過兩個俘虜嘞。”小何分享起他的光輝經歷,讓王曾綸難以想象的是,在冷兵器時代,這些十幾歲的孩子,竟然可以舉着三米的長槍追着官軍打,完全感受不到他們的恐懼。
不用問,王曾綸也知道爲什麼,在大明時代的社會中,突然出現劉澤這股力量,讓這些人第一次得到平等的待遇,生而爲人的尊重,不會被隨意欺辱,甚至不再飢餓,是多大的誘惑,甚至連現代社會的男女老少都被吸引而來,更別說這些古人了。
當王曾綸陷入沉思的時候,小何倒是充滿好奇心的問道:“王教授,你的世界那面所有人都能吃飽嗎?”
“我的世界?你知道我來自哪裡?”
“你是來自物質文明高度發達的世界,類似於我們世界的幾百年後。”
“你怎麼知道?”
“第一世界大明沒你這樣的人,這裡的第二世界春秋這面都是紅毛蠻,第三世界就是你那,都是你這樣打扮的,跟他一樣。”小何指着一旁的老周道,老周扶了扶眼鏡,那種來自於現代的個人用品,也讓身着大明服飾的他暴露了。
“很快這裡也會有這種東西了。”老周指着自己鼻樑上的半框鏡說道,現代文明的產物隨着時間的推移很快將改變這裡的世界,就如同那些LED等和電臺網絡。
“小何,你的全名叫什麼?”王曾綸覺得自己有責任記錄下這個少年,這是到達春秋之後最讓他感到心疼的孩子。
“我叫何羣,王教授,還有什麼想問的嗎?不然我可要去吃飯了。”何羣指了指已經打飯完畢,圍在一起吃飯的隊伍說道。
“沒有了,祝你好運,去吃飯吧。”王曾綸擺了擺手,似乎爲耽誤他吃午飯而愧疚,從懷中掏出一支黑色簽字筆,遞了過去,“這是寫字的水筆,送給你,謝謝你解答了我的問題。”
何羣倒是連忙拒絕堅決不肯收禮物,直到李克福發話,他才接受。
“真是個好孩子。”王曾綸舉起一直掛在胸口的微單對着何羣抓了個特寫,留下了他第一張照片。
王曾綸知道他們以後還會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