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個官軍騎兵正圍坐在白水河邊的樹林旁休息飲馬,還有更多的官軍騎兵隱藏在其中的灌木林中,只露出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從這裡的白水河穿過一個槐樹林,遠處小坡頂部還有幾個放哨的官軍騎兵的身影,遠遠的看不真切。
“營長,咱們咋辦?”在河對岸的目力能及之外,身形藏在林中的士兵問旁邊正在用望遠鏡偵查的晁中臣道,他們是前來偵查官軍動向的,自從兩日前吳國輔所率的三千官軍趁夜退軍,未能被他的騎兵營及時咬上,被劉澤批評了一通後,他就憋着一股火,非要把這股官軍給滅了不可。
這些川軍的騎兵都是正經的邊軍,並不是從四川而來,而是從西安調過來配合作戰的,與民衆軍的探哨交手幾次吃了虧後,怎麼着都不再正面對敵,基本都是見着就跑,遊走在晁中臣騎兵的攻擊範圍之外,像是個狗皮膏藥似的,甩又甩不掉,極爲靈活,恨得晁中臣的牙根癢癢。
“他們疲軟了,咱就說咱們放開手腳追,他們還能一直跑嘍?”晁中臣雙手扶着單筒望遠鏡,不自覺地磨搓着筒上的黃銅緊箍,嘴角上揚帶着鬍子指向着奇怪的姿勢,“傳令集合,先滅了他們。”
下完命令,他們幾人牽着馬從林子中退了回去,在林子後面的窪地中是騎兵營大部,多次的交手後,晁中臣終於發現自己以前分散兵力的做法極不可取。
就像上次官軍逃脫一樣,百十人的騎兵連根本阻止不了,即使其中每連有三十來支步槍也形成不了合力,這也是劉澤軍中現在的變化,集中步槍兵主力,尋機和官軍決戰,只要打崩了少量官軍核心,剩下的基本就是追殺了。
山坡後面整整齊齊排列着三個加強連和營部直屬排,這是派出大批探哨後剩下的營裡所有兵力,這裡的加強連爲大編制的一百五十騎,他們的戰鬥力核心即持槍的三十來人,其他的戰鬥力就層次不齊了,這也是每個連編制如此大的原因。
晁中臣招過幾個連長,輕聲說道:“之前探哨說的沒錯,果然有一班官軍騎兵在此,大概一百多騎,咱們得把他們都給滅嘍。”
這幾個連長紛紛點頭,他們也跟晁中臣一樣,憋了一肚子火,幾人拿着幾個石塊擺了個簡單的沙盤,分配好各自任務後,分成三個方向從早已探查好的淺水區泅渡過河,迅速三面包抄這夥兒官軍。
散佈在山坡上的官軍騎兵最先發現已經進入進攻陣型的民衆軍騎兵,號角聲隨之響起,只不過太遲了,三個方向的騎兵進攻速度遠超他們披甲整隊的時間,很快三個連就殺散了零散的探哨,衝上了各自方向的山坡繼續往下進攻。
部分聰明的官軍哨兵也顧不上其他,從缺口處逃跑,而大部分官軍則沒有那個機會,排在進攻陣型最前面的步槍騎兵,他們首先上坡就是對林中官軍進行一波射擊,這一陣槍聲將遠處先衝上來的十幾個騎兵滅了大半,剩下的也都顧不得,紛紛往白水河奔去。
三支騎兵連隊呈現雁形陣,與傳統更善於破步兵陣的楔形陣不同,雁形陣是模仿大雁飛行編隊的一種陣型,可以對敵形成兩側攻擊面,更有利於步槍火器的發揮,任何在雁形陣夾擊範圍的官軍都會遭到兩面側擊,比如在現代的機槍部署中就是典型的雁形陣,只要兩支機槍部署在敵軍進攻的兩側,就可發揮最大的火力優勢。
在此打擊之下,官軍騎兵還未整隊完畢就死傷三分之一,紛紛崩潰,他們的騎弓和鳥銃三眼銃的射程完全處於被壓制狀態,也顧不得水深,全部往白水河泅渡而去,等到早已埋伏的晁中臣帶領幾十騎趕到對岸河邊時,河中近兩百官軍紛紛絕望。
面對兩側圍上來的民衆軍士兵,這些官軍只能束手就擒,打掃戰場才發現,這裡集中了官軍三分之一的騎兵,皆一舉被滅。
似乎是驚詫於民衆軍騎兵的戰鬥力,原本還散佈在蒲城縣周圍遊蕩的官軍騎兵們像是被嚇着的兔子般,全部撤到華陰附近,與洪承疇的大隊人馬匯合了。
等到了三月十日,民衆軍高達十幾萬人的大隊經過八九天的跋涉,終於全部出了山區,進入了蒲城縣範圍,整個隊伍就如同一隻巨獸一般,最前面的前鋒已經攻下了富平縣,而後隊還在百里之外的蒲城。
此時民衆軍分成三大結構,最精銳一個營步槍兵配屬一個炮兵連、騎兵連和一萬民兵替代了晁中臣的騎兵營作爲進攻前鋒,由楊澤明負責總指揮,專門負責攻城略地,而晁中臣的騎兵營作爲遊走力量,這些集中了民衆軍小半的精銳。
中軍由劉澤帶領,這其中最核心的是工坊設備和技術人員,再加上老弱婦孺的老營,所有人都不斷往富平縣集中,富平縣將作爲進攻西安的後勤基地,近四萬青壯組成的民兵護衛在周圍,除非順利攻下西安,他們將在此常駐。
後軍則由近五千民兵組成,他們至今還未出山,負責繼續抽調羣山中的人員物資,不過也拖延不了太久了,因爲延安府的官軍已經開始掃蕩山中的民衆軍勢力,並派出官軍大隊來援西安。
此時的劉澤也不再關心各個民兵連內部的事宜了,各民兵連隊組合成千人營,派出營長和指導員管理各個民兵營,連級指揮官仍然照舊,即使這樣,也需要兩百多人的核心人員。
如此大規模的民衆行軍,且大多數人都是未經操練之輩,所以行軍中也有規則,每天下午時各隊各營,派一人到指揮部(劉澤)處議話。
全軍的行動都聽劉澤領導的指揮部的意見,命令在哪駐紮就在哪駐紮,命令轉移就轉移,權利高度集中。
行軍也是聽到雞鳴時就要準備起行,在起行時指揮部會讓程默領導的宣傳部舉辦各種形式的活動,比如唱軍歌秦腔小調等等,大吹大擂,以消除士兵們的緊張情緒和鼓舞士氣。
行軍時指揮部的旗纛在前,步槍營炮兵營圍繞其中,工坊等隊伍依次在後。
在行軍順序上也有安排,有時是頭兩隊民兵營當前,四五隊催後(負責掩護)六七隊兩邊迅押,其餘的居中,外圍更有王友元所率領的騎兵探哨,這樣做無疑會大大提高行軍中的安全係數。
這也是這十來天在山中行軍的演練,總體上是民兵們負責守衛、警戒、挖掘工事賺吆喝,而最核心的騎兵、步槍兵們負責戰鬥攻堅,最重要的工坊技術人員設備和糧草緊隨劉澤的指揮部。
在中午休息吃飯時整體中軍也是有條不紊,採取集體大鍋飯的策略,由專門的炊事連負責伙食,燒水的,砍柴的,切菜的,做飯的各司其職,另外,軍中實行所有人的伙食標準一致性的原則,就連劉澤也不例外,只是由於軍官們任務繁重,所以爲他們省去了排隊的時間,由炊事班提前留好飯菜。
各個隊伍的行進休息,則由指揮部派人在路口舉旗高聲大喊:“某隊在此”則此隊人馬往該路去。
在第二天又會調整順序,每日如此,這樣周而復始。
在紮營時民兵們同樣很注意,紮營以火爲號,晚宿牀前,各置一火堆,總門前亦置一大火堆。
這樣做都是爲了防範官兵夜襲和營嘯混亂。
一旦要長時間駐紮,民兵們會預先設立警戒哨,哨探爲每隊選一人,登高而望。一旦看到有動靜就通知塘馬,告訴後面的主力。
如此在幾次明軍騎兵突襲時,民衆軍卻已經有了準備,所以經常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王友元的騎兵追得到處跑,死傷慘重。
民衆軍對於普通百姓也是有區分的,並不是簡單的殺掠。遇到爲富不仁的地主鄉紳富戶,就將其財產全部榨取之後開大會公審處決,杜絕私下處決的習慣。
但凡遇到醫生或有技術的工匠等人,民衆軍則不會予以斬殺,通常會留一命,保證基本的生命財產安全。
有技術的工匠如裁縫就編入裁縫隊,銀匠入銀匠隊,鐵匠編入鋼鐵廠武器製造廠,儘量做到物盡其用。
即使是無一技之長者也不放過,全部裹挾走,無業遊民則編入打糧隊,粗蠢有力者被編入打馬草,強壯有戰鬥力的人就給弓馬刀槍。
而那些不能作戰的也不輕易殺掠,就將其裹挾,但不允許私自離開,一旦發現有人私自離開,則逃跑者會立刻遭到斬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大兵團作戰紀律要嚴。
這樣的規則結果也使得整個隊伍變得越來越龐大,攻下兩個縣後,人數還在膨脹,像如今還未到西安,收攏的新人又有好幾萬,每日皆不一樣,即使是劉澤也只知道大概人數而已。
不過他們的定位依然是被裹挾者,未組成民兵,只是打散編組充作勞動力,遠遠沒有洛川縣大營中的民兵值得信任。
在此基礎上,民衆軍還招募了一部分數量有限但戰鬥經驗豐富的逃兵,逃卒,降兵。這些人的軍紀極差,但戰鬥力還是有的,被編組成純冷兵器的戰鬥連,配屬給步槍連使用,在實戰中測試表明,即使是這些戰鬥連,也比普通的民兵連戰鬥力更強,最起碼他們都是懂得結陣作戰的老兵油子,按照劉澤的計劃,這些人在以後穿越後,將被委以重任。
富平縣西臨沮水,此時明代還未乾涸的各條水道縱橫,這裡的大批被裹挾而來的民夫正在賣力地挖掘着壕溝,建立新的棱堡,督工的民兵們站在四處守衛,防止這些被裹挾者逃跑,與此時其他勢力幹工程的場景一樣,唯一的區別是有程默帶領的宣傳隊在一旁表演鼓動,而幹活的人也會得到充足的食物,幹苦力沒有吃飽是真的會成批量的死人的,所有核心人物都知道人口對於劉澤的重要性。
“老少爺們加把勁呦,把堡壘修好了,俺們司令說了,每人給十斤小米做酬勞,天天干活吃得飽,比官軍強得多,只要俺們打下西安府,每人都能分五十畝地,到時候天天吃飽飽的。”宣傳員臉上掛着和藹的笑,在工地中來回描繪着未來的美好藍圖,因怕別人聽不清,所以聲音格外大。
還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舉着紙卷的擴音器在高處唱着民間小調,又有老漢在那唱着秦腔,把整個工地搞得熱鬧非凡,順便還宣傳民衆會的種種綱領和參加民衆軍的良好待遇等。
如此連續多天,終於使得原本以爲小命難保的民夫們放下了戒備,畢竟對比朝廷的徭役,這些民衆軍士兵太過良善了,也不搶錢劫掠(糧食還是要集中的),也不打人殺人,雖然裹挾控制人身自由,可是給飯吃,還有小曲聽着,在他們之前多年困苦的生活的經驗中,這種美好生活的希望,即使是畫大餅也是絕無僅有的。
“老哥哥,咱們幹完真能分到地?”一名老漢擡着頭遮着刺眼的陽光問道,他那滿身補丁的單衣,瘦骨嶙峋,看不出具體年齡,明顯就是窮人中的窮人,像這種人程默一眼就能把他從嗓子眼看到屁眼,太有經驗了。
程默回想着紅毛蠻那地界物產豐富的森林草原河流,輕輕點點頭道:“還能騙你不成,咱們民衆軍屯了塊地,那地方地多人少,還沒災,你想都想不到的好呦。”
“之前俺們司令說請俺吃魚吃雞,等俺到了看着鍋裡也是空的,那盆裡也是空的,俺還納悶這請俺吃魚吃雞咋啥都沒有呢。”
“你猜怎麼着?”程默捋了捋黑亮的鬍鬚,等待着聽他侃大山的民夫們的疑問,果然好奇心被吊起來的民夫紛紛停下活計,問道:“咋?”“司令調侃伱?”“你去錯時辰了?”
程默哈哈一笑,“都不對,俺也沒想到司令他拿了個水瓢就出去到河邊,往河裡那麼一舀,嗨,那水瓢裡就有幾條大魚,拿個棒子往林子裡一打,那野雞就暈死了兩隻,這真是個物產富饒的好地方啊。”
“真的假的?世上哪裡還有這種地方?”有人問道。
“呸,乃翁還能騙你?這可是我親眼所見,若是騙你,那就讓老天爺給俺五雷轟頂。”程默叉着腰罵道,“趕緊的,耳朵聽了就行,手裡別停下,早些打下西安府,早些去分地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