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木門的後面,是一間石室。
石室沒有窗子,除了這扇木門之外再沒有其他的出入口,透着股灰暗衰敗的勁。也因爲沒有窗子,整間石室昏暗異常,叫人並不能看清裡面有什麼擺設,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中央似乎有一個不算小的臺子,在門口瀉入的光線中可以窺見一角。
一種類似腐敗的氣味從石室中飄散出來,混合着塵土的氣息,叫人無法靠近。
不過大概這種情況下也不會有什麼人出於主動的意願想要靠近就是了。
庫蕾雅並沒有等到石室的門完全敞開就已經進入了戰鬥姿態。從進到這個奇怪的空間扭曲的地方開始,一直籠罩在她心頭的那種不祥的預感終於應驗,,事到如今竟然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銀槍緊緊握在手中,庫蕾雅警惕地站在原地保持守勢,但是意外地發現眼前的少年並沒有攻過來的意思。
也許對方也是在觀察自己的動靜。
這樣思考着的庫蕾雅本來想再靜觀其變,心頭卻不知怎麼驀地浮現出另外一種可能。雖然了了從剛剛開始一直神神叨叨地述說着似乎從以前開始就期待着與自己相見的這一幕,但是這也難保不是對方的緩兵之計,其實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此刻正和不知是敵是友的“黑火”克羅艾在一起的江一。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一瞬間,庫蕾雅二話不說直接轉身就走。
就在她打定主意想要離開的轉身的瞬間。
剛纔還顯得平淡無奇的走廊居然換了一副模樣。
潔白光滑的牆面瞬間被厚重的鋼板覆蓋,轉角處的機槍和監視器非現實到讓人忍不住懷疑它們的真實性,整條走廊就像是從普普通通的辦公場所瞬間變成了鋼鐵要塞一般。
了了並不驚訝於庫蕾雅的舉動,在她的身後慢慢悠悠地開了口:“果然是以守護爲名誕生的戰神殿下。這種情況下想到的第一件事果然還是要保護那個什麼都不行的廢材。江一先生真的值得您這樣拼命嗎。”
儘管口口聲聲稱呼江一是“什麼都不行的廢材”,少年對於江一的稱謂依舊習慣性地加上了“先生”二字。庫蕾雅在少年說話的時候已經飛奔出去好遠,然而少年的聲音似乎是如影隨形,一直在她的耳邊縈繞,並沒有被丟開太遠的距離。
當她跑動在走廊裡的時候,那些裝着監視攝像頭的機槍似乎被啓動了,開始有節奏地噴射出火舌。然而詭異的事情是,儘管火力密集到像是想把所有的活物統統打成蜂窩煤的架勢,這些機槍和機槍之間竟然有一個微妙的時間差,剛好能容動作快的人將將通過。
這種情況本來是非常不正常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的庫蕾雅已經無暇顧及這種場面。剛剛了了的話顯示他已經徹底放棄隱藏自己的惡意,直接撕破了僞裝面對自己。而經驗告訴她,這種情況下,通常就是對方對於自己的行動相當有自信的時候。
已經有自信到放棄留可能的後路。無論她想做什麼,恐怕都需要加快動作了。
然而。
當庫蕾雅跑到下一個轉角的時候,她終於明白對方的這種自信來自什麼地方。她分明記得按照自己來時的路,眼前應該是那個入口處的大廳,可是此刻出現在她面前的,赫然還是和剛剛那段走廊風格高度一致的走廊。
空間扭曲。這是庫蕾雅大腦中閃過的第一件事。
而她大腦中閃過的第一個解決方案,便是直接回頭,原路衝了回去。
了了還站在原地。看見庫蕾雅殺回來的身影,瘦削的少年面上先露出的是驚喜的表情,然後在看清庫蕾雅的舉動的時候,少年臉上的驚喜又變成了失望。
“原來你是來殺我的啊。”少年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在許許多多與騎士道精神相關的故事裡,似乎攻擊手無寸鐵的人是相當遭人唾棄的一種行爲。不過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庫蕾雅的觀念裡並沒有那些東西。
支撐她行動的是一種名爲“守護”的情感,除此之外的各種附加都是江一一點一點灌輸給她的。
而誰能指望自己都沒有這種無聊的騎士精神的江一培養她成爲一名正派的武鬥者呢?
下一秒鐘,女戰神的槍尖已經遞到了了了面前。
啊,如果能聽這個孩子說更多關於我的事情就好了。不過那種事情其實也沒什麼所謂。
在槍尖刺下去的時候,庫蕾雅的大腦中思考的是這樣的事情。
少年的幻影在銀槍的盡頭搖擺扭曲,散成一團七彩的光,隨即消散。庫蕾雅驚訝地發現那個少年剛纔還站立着的地方什麼都不剩了,蹤影全無,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那樣。
而方纔那個石室的門還敞開着。雖然庫蕾雅最初並沒有仔細看清這件屋子裡有什麼東西,但是她清楚地知道絕對不應該是自己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出口。
嘗試着遞了槍尖出去,她並沒有感受到明顯的魂質粒子的變化。雖然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庫蕾雅還是毫不猶豫地擡腳走過了那扇門。
外面就像是普通的現實世界一樣,一直到她完全進入那整扇門另一半的時候未知。
空間再一次發生了扭曲。眼前的圖像就像是在水中溶開的圖畫,邊緣變得不甚清晰,顏色揉成一團,天旋地轉之後再一次重組,在庫蕾雅眼前呈現出某種顯然是有特定意義的場景來。
山洞一般的地方。
祭壇。
蒙面的人。穿着奇怪的兜帽的人。
搖曳的火把。
耀眼而不知所謂的光。
一幕一幕飛快地在庫蕾雅的眼前閃過,耳邊起初有着像是什麼人的絮絮低語,漸漸地那說話的聲音慢慢變大,終於到了能聽清每一個字的程度。
那不是他們使用的語言。然而庫蕾雅覺得這是一種自己知道的語言。
不僅知道,還很熟悉。這種語言帶着某種堪稱懷念的情緒向她傾軋而來,如潮水般將她整個淹沒。
這是我曾經親眼見到的場景。
這是我曾經使用的語言。
這是我曾經聽到的話語。
頭盔從金髮的女戰士頭上滑落,在地上撞擊出清脆的聲響,隨後碎成一團金色的粉末,消散在本不應出現在室內的風中。
庫蕾雅慢慢地跌下去。
整個人躺在地上。蜷縮着,迴歸到了最開始的姿態,宛如新生的嬰兒。
少年從剛剛開始一直沒有離開過的地方沉默着走進了石室,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蜷縮在地上的那個人。
“想要讓你陷入這種程度的混亂,機會大概也只有一次吧。”
少年喃喃自語道,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就算是使用這種近乎作弊的方式,我也想得到你。”
少年耳邊一直掛着的耳機中傳來不知是誰的聲音,有些甜膩的女聲,但是那種裝腔作勢的甜膩像是爲了隱藏什麼更深處的黑色的東西。
“您會不會做得稍稍有點過頭啦,了了大人。這樣子我們不是已經完全暴露了嗎。啊,不過說起來,我這邊也像是暴露了的樣子呢。”
那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很是輕快,雖然說的話像是正在爲“暴露”這件事傷腦筋,但是語氣完全就是樂在其中的樣子。
了了突然換了一種語氣,聽上去和那個時時刻刻都像是磕了藥一樣的神經兮兮的羸弱少年判若兩人,每一個音節都摻着滿到溢出來的殺伐果斷:“無所謂。反正差不多已經到最後一步了。沒時間找那隻東躲西藏的老鼠了。礙事的傢伙全部解決掉之後,你也快點過來吧。月前花。”
本應空無一人的走廊裡突然響起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撞擊的聲音。由遠及近,聲音漸漸清晰。
了了本來以爲是某個違抗自己命令的下屬,但是那人隨即說的話讓他整個人都呆立當場。
“你有沒有這種經驗。想要找什麼東西的時候,不管怎麼努力都找不到,但是當你把這樣東西放在腦後的時候,它又會自己在你手邊冒出來。”
是個異常清澈好聽的男聲。
了了握緊了手中頭掛式通訊器的開關,指節泛出一點青白色來。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出現在不算長的走廊的盡頭,身後是一盆半人高的盆栽,綠蘿寬大的葉片上每一片都躍動着耀眼的陽光。
而男子手中拿着的東西實在是過於不同尋常。
一把電鋸。電鋸的頂端還在慢慢地滴下血來。
通話器另一頭的月前花彷彿也感受到了這邊事態的突然變化,聲音變得急躁起來:“了了大人?了了大人?發生什麼事情了?”
少年一言不發,緊咬着下脣注視着面前的男人,眼睛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
而那男人的身上是真的有斑斑血跡,並不是什麼生疏的比喻而已。
“呀,剛剛真是好好地活動了一下筋骨。”男人眯起眼睛笑了笑,擡起手用掌根輕輕推了推眼鏡,“就在你剛剛忙着用你的能力搞定那邊那個女孩的時候。”
男人用下巴指了指石室的方向,然後纔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說道:“說起來我還沒有做自我介紹。久仰大名,初次見面。我是‘諸語’何適,大概就是你剛剛說的那隻‘東躲西藏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