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暖暖的灑下,雖已秋深,但在關中之地,卻正是宜人之時。而對於崇聖帝來說,心中卻是不由泛起一陣陣的寒意。
他並不是個昏君,相反,相比歷代皇帝來說,他可算一個勵精圖治的君王了。
對於眼下局勢,方纔乍一聽雖然暴怒不已,但不過片刻,便已想明白了許多。
北地孛罕部從未臣服過,除了當日惠帝時老實過一陣,打從崇聖帝登位以來,這些年斷斷續續的,兩邊就不曾真正的消停過。
好在如今的靖北候盧英雖不如前任遠甚,但總是能守的四平八穩,沒讓孛罕佔去什麼便宜。
又有二兒子燕王武功赫赫,更讓孛罕多出幾分忌憚。前陣子得知這老對手又想動一動,他當即傳旨,令集結物資,準備應戰。
只是這次舉動,其中竟爾一波三折,出現了一些詭異之處,在他心中,卻是明鏡兒一般。如此俱在掌控之中,便也假作不知,只讓人暗暗盯着,倒要看個究竟。
可如今西域這邊忽然也同時有了動作,卻讓他不由的大吃一驚。身爲帝王,又掌握許多不爲人知的事情,他所想所思,便全面許多。許多事兒,雖然表面上看毫無關聯,但以他的政治智慧,如何不讓他多想?
西北兩地同時變亂,真的只是巧合?只怕多半是幾個孽障的博弈吧。只是竟爾利用邊患來達成目的,難道便不怕動搖了祖宗基業?
這些個孽畜!
他兩眼微微閉上,心中只覺一團火在燒,憋悶的厲害。與此同時,卻遏制不住的陣陣寒意升上心頭,許多年封埋的往事,一瞬間都再次涌上心頭。
報應,報應啊。今日局面,與當年何其相似?只不過,當年的局勢,又豈是這幾個孽畜所能比的?好在如今自己尚在,但願能將此次危機化去,屆時九泉之下,也算能見得列祖列宗了。
“眼前之局,顧卿等可有什麼對策?”
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崇聖帝努力平復着心中的怒火,緩緩睜開眼來,望向顧彥之。
顧彥之暗歎口氣,面上卻不怠慢,躬身道:“陛下,此次西亂,內中還有些關礙處,一旦解決不好,只怕亂子將越來越大。”
崇聖帝又是一驚,急看向他。
顧彥之面上凝重,道:“此次被逐出去的那支異族,據臣所知,乃是昔日戎狄共主後裔。而今,戎狄分散各處,吐蕃各部亦是出於其下。雖至今時各自爲政,但那湟中王羌在其民間的威望,卻仍是極爲可觀。臣只怕此族一旦入了吐蕃,一個不好引起吐蕃對我大周敵
視,那….那便真是大麻煩了。要知,那湟中王羌,本是受我大周賜封,這才肯安分呆在湟中。如今….唉。”
崇聖帝面色鐵青,他自登基以來垂三十載,歷經無數風浪,如今日之局面險惡,其實也並非沒經歷過。但隨着年齡漸大,昔日雄心豪勇,也在不知不覺中消退。如今乍一聽局勢竟到了如此地步,一時間不由心亂如麻。
顧彥之眼見說完後,皇帝面色難看,心中又是嘆息。陛下老了,真的老了啊。昔年那個狠戾冷酷、處事果決的聖明帝君再不復見了。大周這艘超級鉅艦,確實到了需要換個掌舵人的時候了。
心中想着,微微轉頭看了一眼低頭在後的雲朗,暗暗使個眼色。雲朗面色微變,肚內暗暗咒罵不已。只是明面上卻不敢違逆,只得硬着頭皮上前一步稟道:
“陛下,此事….此事其實,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的。”
崇聖帝精神一振,急道:“雲愛卿有何妙策?”
雲朗用袖子抹了把汗,咽口唾沫道:“當時事發後,臣等聞之也是義憤填膺,曾遣使者叱責那哈依族訖訖喀爾,還有拔野族族長拔野剛。幸託陛下天威,訖訖喀爾雖沒說什麼,但拔野剛卻是有所悔悟。願意息兵止戈,並從中調停。”
崇聖帝大喜,連連點頭道:“好,好,雲卿真國家棟梁也。既是拔野剛肯服於王化,朕自不會虧待了他。哦,他可有什麼要求?”
畢竟是一代帝君,他心中喜悅才起,立時便意識到對方必有所求,否則,焉肯真的什麼悔悟。若是那樣,也不會有開始的驟然發兵了。
雲朗頭上汗又開始淌了,只是此際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說了。當下咬了咬牙,躬身道:“是,陛下聖明,燭照萬里。那拔野剛本是粗野蠻人,但向來心慕我天朝上國。此番得了叱責,除了願罷兵止戈,從中調停,還提出欲求,咳咳,欲求…..我天朝上國公主爲妻,從此永結盟好,爲陛下牧守西番之地。”
這番話說完,雲朗不由長長出了一口氣,只渾身一鬆。麻痹的,要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死活總算說了,也不必受那煎熬了。老子只是帶話,至於同不同意,那就是聖心獨裁的事兒,跟咱可沒關係了。
崇聖帝呆呆的聽着,心中只覺一股子火直要衝破頂門而出。一個蠻族的小小族長,竟敢提出尚我大周公主?他當自己是誰,這豈不是要反了嗎?
“他欲求哪位公主爲配?朕若不應,他又當如何?”勉強壓着胸中怒火,崇聖帝目中閃着幽光,冷冷的向雲朗問道。
雲朗
被看得心中寒氣大冒,卻又不敢不答,索性往地上一跪,叩頭道:“他聽聞我大周惠佳公主賢德淑良,絕世之姿,咳,倒沒說陛下不允如何。”
崇聖帝半天沒說話,良久良久,方纔悽然一笑,又澀聲道:“既如此,以卿之見,朕是當應還是不當應呢?”
雲朗只覺一顆心跳的如要蹦出嗓子。他如何聽不說,皇帝語氣中那股子殺機?可這事兒跟他有毛的關係啊,願不願嫁閨女,那是你老人家的事兒好伐,幹嗎爲難我這臣子呢?
雲大人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趴在地上,渾身發顫,卻是不敢開口說一個字。
崇聖帝面上顯出一絲潮紅,眼中殺氣已是越來越盛。眼見壓的那雲朗差不多了,便要開口拿下這狗東西,卻不防旁邊顧彥之忽然上前一步,躬身施了一禮。
崇聖帝眼睛一眯,將話嚥了回去,只冷冷的看向他,等他說話。
顧彥之也不理會,躬身道:“陛下,臣以爲,此事可允。”
崇聖帝只覺心中一道怒火直起,連忙使勁握緊了拳頭,身子微微顫抖半響,這才一字一頓的道:“顧卿此言,有何依據?”
顧彥之面上坦然,霍然直起身子,朗聲道:“陛下,臣知勸陛下允准,實爲大不敬之罪。然,臣一片丹心,還望陛下暫恕臣之罪,容臣細細稟告。”
崇聖帝古怪一笑,點頭道:“朕準了,你說。”
顧彥之道:“臣請問陛下,設若北塞與西疆同時開戰,我大周勝算幾何?”
崇聖帝面上一抽,抿了抿嘴,哼道:“未知也。”頓了頓,又沉聲道:“我大周亦非只有三大邊軍,須知還有京師四衛。”
顧彥之點點頭,又道:“臣再問陛下,衆軍之中,最精銳者何也?”
崇聖帝目中怒火一閃,哼道:“顧卿究竟何意?”
顧彥之坦然道:“陛下,臣以爲,京師四衛雖二十萬,然若說精銳,卻比之邊軍多有不如。若陛下寄希望於此,則萬事休矣。”
崇聖帝大怒,拍案怒喝道:“你大膽!”
大周承平已久,各軍中,除了北軍時不時的接戰,其餘的,別說整天混日子等死的京軍了,便西軍與南軍,也已然開始走下坡路。這在大週上下,其實都早已心中有數。
但便是有數,又有哪個肯當面直指?不說這樣一來,皇帝面上難看,便說那京軍之中,多是王宮貴族、勳貴之後,如此坦然說出,豈不是得罪於人?
而今,顧彥之毫不避諱,一口道破,登時讓崇聖帝惱羞成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