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御書房,黎耀楠渾身無力,皇上行事只憑心情,又哪會管下面臣子如何。沒用的棋子會被拋棄,沒用的臣子同理。皇上的大腿,果然不是那麼好抱。
宮門前連將軍將他斥責了一頓,黎耀楠無可辯駁,心知連將軍是擔心自己,但他如今哪有退路,唯有緊緊跟住皇上的腳步爲其分憂,否則沒了皇上的庇護,京中權貴又哪會輕易放過他。
今日直言進諫他不悔,他知道僅憑自己一席話,動搖不了戶部尚書的地位,但只要皇上心中有了不滿,廖大人下臺這是早晚的事,廖大人跟東南軍中不和,自己此舉等於幫了連將軍一把,萬事有得必有失,今日倘若和稀泥,無論最後怎樣處理,沒有銀子是事實,均攤也好,皇上從內庫掏腰包也罷,他得罪的就不止是一個人,這本賬他心裡清楚得很。
權衡利弊以後,他才決定將矛頭指向戶部尚書,事實證明他沒錯,皇上對他很滿意。
這就是皇權社會,黎耀楠無比深刻的瞭解到,自己從前想的有多簡單,朝堂之上步步驚心,難怪諸多人喜歡明哲保身,他這一步一步走來,可不就是如履薄冰嗎?
回到家,看見夫郎,沉重的心情略爲舒緩,一天的疲憊得到放鬆,爲了夫郎與兒子,他覺得很值,只要熬過三年翰林院,考上庶吉士,本身有了資歷,仕途就會順暢許多,他現在唯一的缺點便是資歷太淺,若是晚兩年出頭,他很確定,皇上不會讓他待在編修的位置上,只是相比起御前行走,他更喜歡外放,那纔是真真實實的政績,不再是上位者虛無縹緲的寵幸。
“夫君。”
“父親。”
一大一小兩個人,一模一樣的表情,睜大眼睛看着他,臉上明明擺擺寫着我要抱。
黎耀楠低低一笑,一手抱起兒子,一手摟住夫郎,將兩人同時攬在懷裡。
林以軒急忙將兒子接過來:“你今天累了一天,旭兒可沉了,還是我來抱。”
小旭兒不滿地癟癟嘴,他只有晚上才能見到父親,爹親還要跟他搶。
林以軒瞪了兒子一眼,轉頭笑眯眯地看向夫君,心疼道:“今天累了吧,飯菜已經備好了,你一定要多吃點。”
黎耀楠心情愉悅,夫郎的小動作他又怎會沒發現,只是覺得很可愛才由着他去,能讓夫郎無憂無慮,旭兒健康成長,他這輩子的心願足矣。
吃過飯,小旭兒抱着自己父親賣萌,跟小時候不同,一歲過後他很喜歡粘着黎耀楠聽父親給他講故事。林以軒有時候也會聽聽,之後還將故事寫下來編輯成冊,預備留給子子孫孫用,林母知道後還笑話了他一頓。
黎耀楠逗着兒子玩了一會兒,小旭兒喊着要噓噓,林以軒帶他出去了一趟,回來就看見夫君疲憊靠在榻上沉沉睡去,林以軒拍拍兒子腦袋,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給夫君蓋上被子,然後抱着兒子退出屋外,夫君的模樣令人心疼。
小旭兒很懂事,看見父親睡着了,儘管還想聽故事,仍然很聽話的沒哭沒鬧,乖乖地任由爹親抱住他,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父親明天會有空嗎?”
聽見兒子的問話,林以軒心裡發酸,很想回答說有空,然而夫君在衙門已經很累,回到家中若不能好生休息,他捨不得,朝中近日的風向他早已經聽說,夫君如今如履薄冰,他又怎麼忍心,讓夫君回到家中依然疲累。
他只恨朝堂之上,自己幫不上夫君什麼忙,所以他只能想方設法逗夫君開心,他知道夫君喜歡自己無憂無慮,喜歡家中溫馨而又寧靜的氣氛,他會將一切都打理好,讓夫君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累了也會有寧靜的棲息之地。
“乖,父親累了,改日等父親有空一定會好好陪你。”
小旭兒癟癟嘴,搬着手指頭數來數去:“父親已經,一天,兩天,三天......父親已經五天沒陪旭兒了。”
林以軒撲哧一笑:“我們旭兒是乖孩子,兩歲就會數數了,真厲害。”
小旭兒下巴一昂,得瑟的模樣你別說,跟黎耀楠還真有幾分相似:“旭兒是最厲害的。”
小孩子很容易被轉移話題,林以軒陪着小旭兒,將他哄睡以後這纔回到臥房。
黎耀楠此時已經睡熟,林以軒輕輕幫他捻了捻被子,安靜地坐在夫君身旁,心疼的不得了,夫君眉頭緊鎖,就連睡夢中似乎都不能安穩。昨日廉郡王妃將他叫去罵了一頓,夫君近日風頭太盛不是好事。只是誰又知道夫君的爲難,皇上心思莫測,夫君又能如何,怪只怪他們夫夫人言輕微根基太淺,如果背後有家族支撐,旁人肯定會顧忌幾分,皇上利用的時候也不會如此肆無忌憚,分明是將夫君推往風口浪尖啊。
次日前往翰林院,果不其然,衆人看向黎耀楠的目光各異,只是再沒有如上次那般避如蛇蠍,畢竟黎耀楠現在佔着皇上的寵愛,只是這份寵愛能維持多久,大家拭目以待。
黎耀楠對此心知肚明,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此時也只能勇往直前,按照皇上安排的路子走下去。
“黎大人,皇上宣你去御書房覲見。”王公公尖細的嗓音響起。
黎耀楠苦笑一聲,在翰林院同僚嫉妒的目光中,跟隨王公公前往,不知這一次皇上尋自己又有何事?
王公公瞥他一眼提點道:“廖大人剛纔求見了皇上,黎大人可要仔細點。”
黎耀楠心中瞬間明瞭,沒想到報復來得這麼快,昨日才擺了廖大人一道,今日人家就準備還回來,黎耀楠並無畏懼,只要他處處佔着理,只要他還有可用之處,他相信皇上目前不會處置自己。
經過一層層通報,黎耀楠踏入御書房,恭敬地跪下行禮:“微臣參加皇上。”
“起來罷。”皇上淡淡地說道,面上沒多少表情,指了指旁邊的戶部尚書:“廖大人剛纔所言,你也來聽聽。”
“微臣遵旨。”黎耀楠恭敬起身,眼簾微微下垂,一舉一動均是以皇上爲先。
廖大人冷冷一笑,很瞧不上黎耀楠這番姿態,直言道:“雲南稅收連年拖欠,去年僅交上來不到兩成,聽聞探花郎頗有奇思妙想,不知可有解決之道?”
黎耀楠斂眉垂首,並不回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縱然他有對策又如何,以他目前的資歷,絕無升官的可能,那他又何必再出風頭,淡淡道:“廖大人爲難下官了,此事應當詢問雲南巡撫。”
“我還道探花郎無所不知,原來也不過尓尓。”
“下官慚愧。”黎耀楠不動如山。
廖大人看向皇上:“既然慚愧,以後當謹慎言行,微臣還請皇上明鑑,雲南、廣西一帶,稅收連年拖欠,山東、湖北又相繼遭災,國庫空虛並非微臣所願,而是無能爲力,微臣每用一處銀兩慎之又慎,實在當不起探花郎無能知名。”
黎耀楠心中默然,廖大人這是爲自己找場子,順便挽回皇帝心中的印象,這一步棋走的不錯,黎耀楠悄悄瞥了皇上一眼,果然,皇上的面色緩和下來。
只是,黎耀楠又怎會讓他得逞,反駁道:“廖大人言重了,身爲臣子替皇上分憂乃本份,你既是戶部尚書,當知國庫之重要,不僅要節流還要開源,國庫沒有銀子,無論什麼原因大人當負其責,各地稅收拖欠,並不是國庫空虛的理由。”
皇上面色一沉,聽見開源節流,心中情不自禁想起黎耀楠的那篇策論,富國之道,富國之道,皇上看向廖大人,目光再無一絲動容,沉默了片刻,終究深深嘆了口氣,現在還不到時候,朝中關係複雜,如若實行改革,定會觸及太多人的利益,委實不妥。
廖大人面如土色,沒想到自己一番爭論,三言兩語便被探花郎再次打壓,不僅沒有挽回顏面,反而讓皇上產生不滿。
黎耀楠面色淡淡的,他向來只信奉打蛇不死隨棍上,既然已經得罪了戶部尚書,在他沒有籌碼之前,定然無法化敵爲友,那還不如得罪徹底,縱然不能將他拉下馬,也得讓皇上留下壞印象。
“啓稟皇上,微臣昨夜思索一宿,軍機營,火銃營,還有西北大營,以及工部建造廠,縮縮減減可以均出三百萬兩餘銀。”廖大人急忙說道。
皇上臉上浮起了一抹笑意:“好,廖卿家實乃國之棟樑,朕心甚慰。”
黎耀楠垂下眼簾,脣角微微彎起,廖大人這次卻是走了一步臭棋,按照他的瞭解,往年爲了戶部銀兩,官員們的爭論恐怕不少,如今纔不過一個晚上,廖大人便思索出對策,那他早先幹嘛去了,皇上肯定會對此有所不滿。
廖大人鬆了口氣,心下稍安,看樣子皇上還是看重他的,趕忙跪下謝恩:“當不得皇上稱讚,微臣慚愧,左思右想才挪出銀子,沒有探花郎心思巧妙,尋不出開源之道。”
皇上淡淡一笑,庇護的意思卻很明顯:“他還年輕,你是朝中重臣,和他一個毛頭小子計較什麼。”
廖大人心中不甘,繼續進言:“雲南換了幾任知府,稅收也不見提上來,探花郎年輕有爲,何不爲皇上分憂。”
黎耀楠迅速在心裡盤算得失,極力壓抑自己,纔沒讓他情緒外露,他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微臣聽從皇上定奪。”
廖大人急忙乘熱打鐵:“探花郎一心爲民,皇上何不成全了他,微臣也盼望國庫增長稅收。”
皇上面無表情,淡淡的聲音不失威嚴:“探花郎,你的意思如何?”
黎耀楠跪在地上:“微臣謹遵皇命。”
皇上心中滿意,笑着問:“無礙,探花郎儘管直言,如若派你前去雲南,可有把握治理一方。”
“微臣定當竭盡所能。”黎耀楠忍住心中的激動,斬釘截鐵地說道,廖大人如果是想將他踢出京城,殊不知此乃正中下懷,他盼這一天已經盼了很久。
皇上略爲惋惜,原想將黎耀楠留在身邊,培養成心腹近臣,只是如今看來,或許還是放出去好,探花郎畢竟太年輕,不知收斂鋒芒,外面鍛鍊個幾年,回來正好爲他所用,如此也算是給朝中勳貴一個交代,他知探花郎近日得罪不少人。
皇上擺擺手讓他們兩人退下,黎耀楠心中有底,外放恐怕已成定局,就不知會是什麼職位,但是無論如何,總比京中戰戰兢兢要好。他從來沒有想過,驚喜會來的這樣快,這樣突兀,簡直是喜從天降,並且還是拖了廖大人的福,這個報復他喜歡。
廖大人冷哼一聲,不屑地瞥了黎耀楠一眼,不過是一個黃毛小兒,還敢跟他鬥,且看他出了京城還能蹦躂幾年。
總之這一次御書房之行,皇上滿意,黎耀楠滿意,廖大人也滿意,三人均達到心中目的。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啦,會繼續努力噠,小攻要外放了。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