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而言, 是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飛出去,又飛回來,而那消失的一瞬, 整個人彷彿都空了。
她如有所感的轉了頭……
拐角處, 支腿坐着一個破衣爛衫的道士。
這麼涼的晚上, 他還露胳膊露腿, 衣襟亦是大敞, 裡面的中單顏色十分可疑。可他似乎還嫌不夠,手持破羽扇,大模大樣的扇着。
一邊扇, 一邊在身上抓癢。
這模樣,這姿態, 再加上身邊那隻破碗, 若不是腦袋上缺頂僧帽, 還要以爲他是濟公現世呢。
怪了,這是寺院, 怎麼會有道士?
不過佛祖“慈悲爲懷,普度衆生”,這道士當也是衆生之一吧。
於是只瞥了一眼,便繼續向前,可是方纔那種恍惚的感覺再次襲來。
當她神思迴轉, 恰見道士的羽扇朝她一扇, 而且她還好像看到道士衝她詭譎一笑……
“咦, 好奇怪。姑娘你看, 這隻貓在吃胡蘿蔔, 而那隻兔子竟然在吃魚……”
阮玉望過去。
那道士拿扇柄敲了敲兔子的頭:“慢點吃,小心卡到!”
霜降也發出驚異, 唯有阮玉,渾身冰涼的任春分二人扶着朝前走,頭卻往後扭着,也不知在看那兩隻交換了食性的動物還是那個古怪的道士。
道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一手支頭,一手搖着羽扇,哼哼呀呀的彷彿在唱歌。
阮玉聽他唱道:“早不早,晚不晚,不是你,就是你。說福不是福,說禍不是禍,時辰一來到,禍福就更替啊……”
春分皺眉:“唱的是什麼?這老道該不是有病吧?”
阮玉急忙轉回頭。
她怎麼覺得老道唱的就是她的事?可是什麼叫“時辰一到,禍福更替”?他到底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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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禪房,阮玉有些神不思蜀。
春分便懷疑是被那道士嚇到了,氣得要去找主持算賬,要麼就找人做法事給她驅邪。
阮玉讓她不要麻煩了,又強打精神表現得正常些,終於騙走了二人,躺到牀上。
待隔壁的說話聲漸漸停了,又屏息聽了一會,方悄無聲息的下了牀,穿了軟底的睡鞋,躡手躡腳的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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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溜到拐角,卻發現道士不見了,正待驚悚,忽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懶洋洋:“是找貧道麼?”
阮玉嚇了一跳,差點驚叫,旋即發現,道士正歪在迴廊下。
月高高,廊檐灑下大片陰影,道士就窩在那,見她過來,坐起身子,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她,邊打量邊搖扇子:“嗯,不錯,不錯,這是最讓人滿意的一次了。哈哈……”
什麼意思?
可是道士根本就沒用她嚴刑逼供,亦無需威逼利誘,直接就招了。
原來她出車禍的那日,是道士一扇子把她從現代社會扇了過來,又恰好送親隊伍路過,如花那隻小黑狗就裹在裡面,於是他靈機一動……
道士笑得開心,阮玉氣得夠嗆。
他倒是滿意了,可知給她跟如花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和傷害?他這隨隨便便的一扇,究竟改變了什麼,他知道嗎?居然還好意思笑?
“你……”她手一指,就要發火。
道士搖搖頭:“莫生氣,莫生氣,氣倒沒人替。”
阮玉幾乎要被他氣笑了,結果聽到這個“替”,便想起那古怪的一句。
“你早前唱的,是什麼意思?”
“是什麼意思,女施主不是清楚了嗎?”
“我清楚什麼?”阮玉要不是懼怕他的“超能力”,真想將他暴揍一頓。
她收回手,斂了神色:“既然如此,就把我送回去吧。”
“送回去?”道士瞪起糊滿眼眵的眼睛,來來回回的看她:“回哪?”
阮玉幾乎就要暴怒了,難不成你還想讓我留在這做你的“滿意”作品?
“哦,你是說要回到你來的地方?”道士想明白了,進而嗤的一笑,搖了搖扇子:“得了吧,你願意待在個小匣匣裡?”
什麼?
阮玉一個哆嗦,難道那個世界的她已經……
“就算比小匣匣再早一點,也不過是面目全非,哪比得上現在?”
上下打量,摸了摸只有幾根鬍鬚的下巴。忽的脣角一抽,再瞧瞧指尖……竟是揪下一根來,頓時心疼得不行。
“你看你,你看你……”道士哆嗦着手指,就好像那根鬍子是喪生在阮玉之手:“不過現在也沒什麼了不起。你不過是個寄居者,時辰到了,自是要把軀殼還給原主,否則……”
神神秘秘的看她:“兩個都會死!”
什麼?
面對阮玉的驚恐,道士很滿意:“當然,若是人家不要這軀殼就另當別論了……”
怎麼可能?如花還等着變回阮玉嫁給季桐呢。
“可是我該怎麼辦?難道……”
難道要我變成如花?
“那就沒辦法了。”老道繼續搖扇子,因爲摸鬍子太危險:“至少在那裡你能多待一陣,反正狗是不會管你要身子的。”
阮玉只覺渾身無力。
在這一瞬,她忽然發現自己有太多的放不下。
春分、霜降、立冬……這是無條件信任她幫助她的人;阮洵,她來到這個時空後第一個給予她溫暖和關愛的人,因了他,她擁有了久違的親情,雖然他們根本沒有見過幾回,相處多久,可是他,就是她今生的父親,唯一的親人。還有……
金玦焱。
是的,她想到他了。可笑的是,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本打算避過,但仍不可避免的想到。
這個人,無論他是好還是壞,無論對她是真心還是假意,無論他們曾有過多少快樂與不美好,都不重要了。過去的一切,都會隨着靈魂的轉移而結束,所有不屬於她的東西都將交還,從今往後,各不相干。
如花,和離的事,怕是隻有你自己去想辦法了。
想來也慚愧,似乎自始至終,她就沒有爲這宗大業做過任何貢獻,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誠心。而她唯一誠心的事,好像就是要回那隻鞋然後毀屍滅跡,可是如今看來,又有什麼用呢?
“說來這時辰就要到了呢。”道士掐指一算,抱了會吃魚的兔子在懷裡:“也就是十月吧,正好一年。”
一年麼?
阮玉身子晃了晃。
她忽然忘記,自己去年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應該問一問,然後早作打算。
不,她還有什麼好打算的?她本來就是……
“誒,你還忘了這個。”
她停住腳步,木然回身。
道士手裡正舉着那把破扇子:“要想物歸原主,乾等着是不成的。貧道熱愛自由,也不想到時去助你一臂之力。你拿着,覺得不妥了趕緊扇,晚上一息,兩個可就全玩完嘍……”
語畢,不再理她,只舒舒服服的躺在地上。
阮玉方轉了身,便聽他又開始唱:“早不早,晚不晚,不是你,就是你。說福不是福,說禍不是禍,時辰一來到,禍福就更替……哎,別說我沒提醒你,沒事可別亂扇,扇的時候,一定要集中精力,想變什麼就念着什麼,否則你把自個兒扇成桌子腿,貧道可是幫不了你嘍……”
阮玉頓了頓腳步,繼續緩緩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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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金玦焱在屋裡轉了幾個圈,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不過是出去吃頓飯的工夫,她人就走了,悄無聲息的,也沒跟他打招呼,她就對他這麼不屑一顧嗎?早知道,就不去吃三哥的喜宴了。
原本孕期不足三月,是秘而不宣的,三哥倒好,高興得什麼似的,一大早的就把兄弟幾個叫去蘭若院。
席間,頻頻向他勸酒。
他記得上次酒醉的惡果,更記得自己發過怎樣的誓,死活不喝,弄得三哥好不掃興,直說他是娶了媳婦忘了兄弟。
他的確是惦着回來看她的。
那日,當他帶着壺找人算賬時,那個攤主已經不見了。他氣不過,簡直是翻了京城來找人,到底被他在青樓抓到了。
待他趕回來時,阮玉屋裡的燈已經滅了。他對着她的窗口望了好久,忽然想,若是能夠越過所有人,只讓他們在一起自在說話該多好?無論相隔多遠,他能聽到她,她能感到他……
結果倒好,人不見了,他是捉了個丫鬟才問清楚原委。
敢情整個清風小築就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就這麼形同虛設嗎?
好,不是要走嗎?走好了,當誰稀罕你?
於是過了幾天不稀罕的日子。
白天還好說,人來人往,赫答王子依舊賴在京城不走,春日社的聚會便不少,說說笑笑,時間過得很快。唯一不美妙的是赫答總打聽阮玉的消息,只說這些熱鬧缺了她就沒意思了,又拿蘇兒敏想跟她比試箭術爲藉口請她露面,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