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在這邊心煩意亂,春分又偏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本是到了休息的時辰了,這丫頭怎麼還不回房?今天上夜的是夏至,已在外間候着了。只是春分不走,夏至也不敢睡下。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夏至似乎有點害怕春分。
阮玉嘆了口氣,睇向春分,方要開口,卻見春分明顯的在觀察她,然而見她望過來,視線倒瞟開了,而且臉色有些陰沉,像是跟誰堵着氣似的。
阮玉還很少見到春分有這般喜形於色的時候,她覺得春分就像《紅樓夢》裡的襲人,耐壓耐摔又耐心,適合極了這個專屬於她的春天般的名字。
視線又是甫一對上便瞟開。
阮玉終是沒有捱過她,將書放下,打了個呵欠:“春分,有什麼事就說吧。”
“奴婢沒事。”
回答乾脆利落,可那撅了一下的小嘴算什麼?
阮玉忍不住想笑。
在這個時空,春分比她年長,所以總喜歡像姐姐似的管着她,而實際上,她纔是真正的姐姐,在前世,她已經活了二十五年了。如今,她只有十六歲,只是她已經忘了,自己曾經的十六歲,是如何度過……
“沒事怎麼還不去睡?你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不就是有事要說嗎?”
被猜中心思,或者說就等着被猜中,春分頓了頓,放下手中一摞帕子,轉過身,神色嚴肅又委屈:“姑娘,你爲什麼把那麼寶貴的東西送給四爺?我看他,根本就不稀罕!”
一想到這事,春分就氣憤加難過。
姑娘是什麼人?這虎皮又是何等貴重的物件?當年有人出一斛明珠都沒有換走,憑什麼就送給金玦焱?他又憑什麼擺出那副表情,說一些有的沒的?就好像姑娘上趕着他似的。
其實就在幾天前,金玦焱的表現更惡劣,她也沒這麼生氣,而現在,她已經自覺不自覺的把金玦焱看成是姑娘的人了,更希望倆人能有好的發展,所以金玦焱如此作態,令她忍無可忍。
阮玉倒笑了:“我還當是什麼事呢,不就是一塊虎皮嗎?”
春分急了:“姑娘,那可不是普通的虎皮!”
“我知道。”
阮玉往被窩裡縮了縮,將大紅丹鳳朝陽的錦被拉到下頜上,春分連忙上前幫她把被角掖了掖。
“我不是說了麼,就當是給他的謝禮。”
“可是姑娘可以拿別的做謝禮啊,而且……”春分也沒看出金玦焱幫了阮玉什麼,自然不服氣:“四爺自己也說了,姑娘給三姑娘的東西就權當謝禮了。”
“給嬌姐兒的東西啊……”阮玉望着藍綠描金的承塵:“你忘了,李氏送我的那對‘靈芝’……”
那不是普通的靈芝,是拿七彩水晶雕就的靈芝,燈下看去,彩光流轉。
阮玉無法估量它的價值,但是李氏既然有求於她,就不能送個便宜貨色。
她還想着,給金家人帶禮物的時候要怎麼還李氏這個人情。
金寶嬌的親事,她保不了。因爲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前身經常跟何人接觸,也不想知道。再說,婚姻這種事,自己這個“包辦”的就已經很苦惱了,李氏還是個愛挑刺的人,萬一金寶嬌的親事有個不如意,她還有好日子過?
雖然她未必能在金家待到那個時候,但是也不想插手別人的終身。
所以既然保不了,就不應該收這份禮。
但還回去顯然是不現實的,只能送李氏個差不多的物件。
可是如果當衆給了她,竟把金成舉跟盧氏都越過去了,自己還有活路嗎?
好在有金寶嬌,借這個機會,把人情還了,省得以後出說道。想來李氏見了那些物件,心裡也該明白了吧。
春分沒了動靜,囁嚅半晌,方道:“那也不該……”
她還在糾結那塊虎皮。
卻忽聽阮玉噗嗤一笑:“我是見他特喜歡帶毛的東西,所以給他個大傢伙,讓他可勁折騰,省得禍害咱們如花。”
春分一怔,隨即想到如花被金玦焱弄得凌亂的樣子,而且似乎受了極大的刺激,一路狂叫着衝進倒座廳,躲在塌下,任立冬怎麼哄都不出來。
她也忍不住要笑了,可是……
“就算要給,也不一定非得給那個。不是要大傢伙麼?我看鋪子裡還有塊熊皮……”
話音未落,主僕二人都笑了。
笑過後,心情疏散不少。
春分終於去睡了,阮玉卻看着承塵出神。
其實把白虎皮給了金玦焱,她還有別的打算。
經過今日一行,她覺得金玦焱似乎並不像表面看起來或者是別人說起來那般一無是處,但他到底是怎樣個人,她說不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或許可以在有意無意間跟他學上兩樣。
畢竟,她將來要出去自己打拼,她需要在這個時空充實的東西,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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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他把銀子送過來了?”
春分面色複雜的走過來,將一隻雕紅漆花鳥匣子交到她手上。
阮玉將匣子打開,裡面安安靜靜的躺着一張暗色的紙。
展開……
原來這就是古代的銀票。
目光於銀票上逡巡,終於在中間靠下的位置發現兩個繁體的楷書……一千,下面綴着個“兩”。
盒底還有張紙條,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幾個小字,但較“烈焰居”三字稍稍少了點囂張,彷彿有些底氣不足。
暗號……柳暗花明。
暗號?就是密碼吧?
阮玉忍不住想笑,古代的銀票竟然也有密碼,只是到時,她要跟人家怎麼對暗號呢?
她想象了下戰爭片中接頭的場景,又想笑了。
將銀票交給春分收起,望着窗外,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說道:“看來他是想跟我兩清了……”
“呸,”春分忍不住啐了一口:“想得倒美!那張虎皮,可是無價之寶!”
阮玉發現,春分這兩天對金玦焱火氣很大,不知是爲了什麼。
正待詢問,忽見春分有些心虛的睇向自己:“不過百順方纔送銀票的時候,說……他說四爺也知道那張虎皮價值連城,只是他的銀子一時不湊手,目前只能拿出這麼多,日後定會陸續補上……”
陸續?
這是要分期付款嘍?
春分還在兀自憤憤:“估計也覺得沒臉,都沒敢親自給姑娘送來……”
阮玉卻不打算探究金玦焱是怎麼想的。
她在屋裡轉了兩圈,忽然發現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而各個管事的丫鬟跟媳婦也盡職盡責,目前大家都在擔心她的“三把火”,暫時無人敢於做第一個挨燒的人,所以她的日子不免變得有些空虛。
恰在這時,霜降捧着本冊子進來了。
“奶奶,這是前日回府時大人送的,已經登記造冊,奶奶要不要過過目?”
又指點道:“這些畫了紅槓的,是奶奶賞人或是已經送出去的。具體賞了誰,送了誰,都記在另一本冊子裡,方便將來查對。”
不能不說,霜降話不多,卻是這四人裡最細心,做事最妥帖的一個,否則她也不能將掌管嫁妝的權力交給她,又添了迎來送往的事務。
阮玉一邊翻閱一邊點頭,忽然眼睛一亮:“登記嫁妝的冊子呢?”
“早就理好了,就等着奶奶查看呢。”
阮玉來了興致:“走,帶上冊子,咱們去西跨院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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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阮玉對她到底有多少陪嫁價值幾何並不感興趣,反正將來都是要歸還如花的,她想的是,既然暫時找不到合適的書看,不如藉着嫁妝來了解一下這個時空的風土人情,這可是活生生的一座歷史博物館呢。
然而待站到西跨院內,待負責看守的丫頭婆子們都紛紛行禮退下,阮玉覺得自己還是想錯了。
這哪是博物館,這分明是,是……
她一時想不起合適的詞。
原本,東西都是拿檀木或鐵力木的箱子裝好的,烏沉沉的堆了一屋子,然而一經打開,便是滿眼的珠光寶氣。
有那麼一忽工夫,春分覺得有些奇怪。這些物件,大半都過過姑娘的眼,可是這會,姑娘怎麼像沒見過似的左看右看,一副垂涎欲滴兩眼放光的模樣?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霜降在冊子上翻找指點:“都是此前奶奶用在屋裡的,已勾上了。不過那日我覺得這個翡翠白菜不錯。奶奶過來瞧瞧,要不要拿過去?”
阮玉端詳着手中巴掌大小的一顆翡翠雕就的白菜,尤其留意了“菜葉”上那隻活靈活現的蟈蟈,暗忖,老佛爺寢陵裡的寶貝也跟着穿過來了?
不管是不是,只要想到這個可能,她就覺得忌諱,急忙把它交還霜降。
“還有這個……”
霜降打開一隻嵌螺鈿的沉香盒子,一尊半尺高的翡翠滴水觀音立即躍然眼前。
雕工精細,形神兼備,堪稱稀世之珍。
“這是丞相大人特意從華嚴寺爲奶奶請來的。奴婢覺得若是奶奶供上了觀世音菩薩,日夜燒香,頂禮膜拜,那麼一切都會順風順水。”
阮玉打量觀音菩薩慈悲的眉眼,心底油然生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