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敬鬼神的人,只是她不想將自己縛於一個寄託上。
燒香拜佛,無所事事,就能得償所願嗎?她信奉的是將但凡有可能實現的都把握在自己手中。
於是小心翼翼的蓋上了盒子,口唸“阿彌陀佛”。
霜降有些不解的看她,卻也不多話,只又開了一個紅木箱子。
是一隻瑪瑙玉石和金銀枝條打造的蟠桃盆景。
“這盆盆景,最適合做壽禮了。”霜降有意無意的提醒:“老爺的壽辰就要到了呢。”
阮玉點頭。這些東西雖然不是我的,但是我要代爲行事,所以萬一形勢所逼送出一兩樣,如花你可不要怪我哦。
又一想,那張白虎皮不就是她不經商量便送出去了嗎?好在金玦焱自覺,先來了個首付。
接下來,他們又逐一查對。
正房看完了看廂房,廂房看完了看抱廈,抱廈看完了,還有兩個小耳房。
這些東西着實不少,難怪成了“十里紅妝”,婚前一日金家驗看完嫁妝後便搬到了這裡,但是新房的一切傢俱都出自這些嫁妝。阮玉記得那日金玦焱拍壞了張檀木桌子,他既然跟她算得這樣清,她心下便想着要不要跟他討回來。
於是一邊琢磨一邊四下打量。
但見眼下這些東西或獨立,或成對,或個挨個的擠在箱櫃裡,霜降皆能如數家珍,並準確報出物件的名字,足見下了不少功夫。
前世,她聽說在困難時期,但凡婚嫁,關係好的都會送一些生活用品。臉盆、暖壺、被單、枕套……經常是一摞子一摞子的放着,估計一輩子都用不完。再看滿屋子的琳琅滿目,她懷疑,這個傳統當是打古代繼承過來的。
其實這都不算什麼,成箱的古畫,一摞又一摞的名貴衣料,不算什麼;六架四扇、四架八扇、兩架十二扇的各種材質各種紋樣的屏風也不算什麼;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鏡臺,上面的鏡子是鑲寶石的,純銀的滿地浮雕象牙鏡架,上面的雀羽、兔毫、花心、葉脈皆細如髮絲,亦不算什麼;還有大大小小的躺櫃、頂箱櫃、朱漆圓角櫃、雕五百羅漢的黃梨木高櫃、雕紅漆戲嬰博古架、彩漆描金書廚都不算什麼,她倒是對那隻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櫥格外注目良久。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有種身處批發市場之感,但是這裡所“批發”的,怕都是獨一無二的寶物。
然而還有最讓她驚歎的……
“怎麼這麼多牀?”
櫸木刻詩畫中牀、楠木垂花柱拔步牀、紫檀雕月洞門架子牀、黑漆鑲雲母的羅漢牀、鐵力木三圍欄攢海棠花大架子牀、黑漆鑲雲母石事事如意的架子牀……
阮玉摸着硬木牀罩上雕刻着象徵子孫昌盛的子孫萬代葫蘆圖案,有些瞠目結舌:“這,睡得過來嗎?”
豈料自陪她進門就默不作聲的春分此刻露出得意之色:“姑娘是嫌牀多了?”
掩口一笑:“有人卻會因爲牀少而在婆家擡不起頭呢。”
見阮玉面露愕然,她再次擺起姐姐模樣,上前扶住阮玉的胳膊,邊走邊道:“姑娘長在深閨,平日也少與外人接觸,自是不知這些,所以這話以後莫要叫人知曉,否則還以爲姑娘是故意給她們難看呢。”
春分拿帕子擦了擦花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嘆道:“前御史大夫的嫡長女出嫁,是兩張架子牀,鐵力木的。戶部尚書最小的女兒出嫁,是兩張羅漢牀,紫檀木的。左丞相餘都的三女出嫁,是四張拔步牀。原本都要紫檀的,卻奈何湊不齊,只能加了張花梨木的。而禮部給事中的女兒出嫁,只有一張羅漢牀。據說就這一張,都是很費力才擠出來的。別人明裡不說,背地裡卻要笑她……”
聽了春分的解釋,阮玉有點明白了。
敢情這個時空的牀,就相當於現代社會的車啊,因爲品類不同,材質不同,做工不同,也會排出等級。而她所擁有的,就是限量版的勞斯萊斯、蘭博基尼、奧迪、法拉利。
可惜只能在這擺着,開不出去。
“姑娘身邊這張,還是皇上賞的呢……”
阮玉立即回頭,重新打量上面的圖案。
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別的官員給女兒的陪嫁不多,是不是並非因爲沒有錢,而是不想露富呢?
她不知道這個時空的物價,也不知道官員的俸祿,但是阮洵如此大張旗鼓,是不是已經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呢?
然而轉念一想,雖僅僅相處了三日,她亦能感到,阮洵絕對是個“老奸巨猾”的人物,他混跡官場多年,又歷經兩朝,有什麼沒見過?有什麼想不到?又怎會將自己陷入險地?
難道當真是一片愛女之心?
或許是的。
相府並不如她所想象的豪華,倒透着一股子簡樸,只是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秀美雅緻,想來是保留着逝去女主人的習慣吧。
所以將一切都給了女兒,只爲她能在婆家過得開心。
這般作想,便不由有些傷感,口裡喃喃道:“還是太多了啊……”
“呸呸呸!”春分連啐三口,又雙手合十,也不知默唸着什麼,然後方半是嗔怪半是警告道:“姑娘莫要亂講,不吉利的。”
“唉,姑娘還是太年輕了。”春分覺得有必要給主子上上一課:“將來姑娘是會有子女的。哥兒呢?需要聘禮;姐兒呢?需要嫁妝,哪一樣不得姑娘出?還不能偏了這個,向了那個。而姑娘若是生了十個八個……”
她立即打住話,瞪大眼,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這這這,這怎麼夠分呢?”
見春分少有的大驚失色,一向沉穩的霜降都忍不住捂了脣。
阮玉則抽抽脣角……生孩子,還十個八個?
“奴婢是說真的,萬一給的東西少了,人家會笑話的。還有庶子庶女,萬一都掛在姑娘名下,那那那……”
想到團圓家宴上的熱鬧,春分不由更加緊張,彷彿那一大堆孩子已經降臨眼前,正吵着要婚配,遂自然而然的想起金玦焱纔是導致阮玉如此操心又受折磨的罪魁禍首,頓時豎起眉毛:“姑爺當時還嫌姑娘的嫁妝多,佔了他放寶貝的地方,我看他當真是吃飽了撐的!”
霜降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姑娘,你是不知道,這世上沒有最敗家,只有更敗家。姑爺買了一堆亂糟糟的東西,呃,就是你那天砸的那些,都是他買的,堆了整個西跨院。直到姑娘的嫁妝來了,他纔不情不願的搬去了東跨院,整天護得什麼似的。他是沒見到姑娘這些寶貝,否則……”
春分重又露出出身於相府的得天獨厚之色。
經此一提,阮玉方憶起當日壯舉。
說實話,當時怒髮衝冠,砸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就覺得聽了響後心裡暢快。
既然如此,他砸壞的那張桌子便作價抵消了吧。
呃,那天他砸了桌子,該不是就這麼打算的吧?
今兒瞧了這麼多,縱使不是自己的東西,飽飽眼福也不錯,而且對於那些物件,她還有調着花樣使用的權力。
錢財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所以阮玉覺得這次穿越也算賺到了。
可凡事都有個副作用,那便是搭配了個金玦焱。
當然,還有如花的虎視眈眈。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還得與狗鬥,這就是她穿越過來的命數。
而且她們不可能這般“混淆”下去,雖然不知會是什麼時候結束這種狀況,但她或許該爲自己尋找一個“寄身之所”了。
可是,要上哪去找呢?
黯然片刻,讓霜降將打開的箱籠重新歸置好,然後看了看天色,便攜着二人往外走。
都已經走出一段路了,卻發現春分不見了。
回了頭,正見她跟負責看守的婆子丫頭囑咐:“……都看好了,不論是什麼,但凡喘氣的都不能放進來!否則……”
喘氣的?
阮玉眨眨眼……她指的該不是金玦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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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房,阮玉坐在黃花梨木妝臺前,打開銅胎景泰藍琺琅掐絲首飾盒,招呼陪了她一下午的春分和霜降過去:“來,挑一樣。”
二人急忙擺手。
“我說讓你們挑就挑!”
拿着如花的東西送人情,她也是有些心虛的,但是這幾日看來,春分雖瑣碎了點,夏至雖圓滑了點,霜降雖沉悶了點,立冬雖天真了點,但統一的忠心耿耿,能力不凡,亦認真負責,若是她能夠獎賞一番,想來如花也是不會怪她的。
二人猶猶豫豫的走上前,往盒子裡看了看,簡直是閉着眼睛般,春分選了只戒指,霜降也摸了只戒指。
阮玉忍住笑:“怎麼,怕我破財?”
“姑娘……”春分又氣她口無遮攔。
“既是你們不好意思……”
阮玉瞄了瞄二人,給春分揀了支赤金石榴花簪子,爲霜降選了副碧玉鐲子。
“不,姑娘,這太貴重了!”二人連忙推脫。
“怎麼,我以前沒賞過你們好東西?”
阮玉心中一驚,如花不會這般小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