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趁人不注意,拿手肘狠狠撞了金玦焱一下。
“哎呦……”
衆人立即看過來。
“沒事,沒事……”金玦焱面色如故,只鉗着阮玉肩頭的手開始收緊。
阮玉也不甘示弱,藉着袖子的遮掩,使勁掐他腰上的軟肉。
倆人不知不覺就落後於衆人一步,私下裡鬥得歡快。
金氏夫婦引着來人向前,一番恭敬後,落了座。
金成舉與大老爺金成事分左右坐在檀木紅磯兩側,三老爺金成業則坐在大老爺下首。盧氏挨丈夫坐,孫氏、劉氏順次排下。
幾人尚未敘話,寶字輩的孩子們就圍上來,扯着來人的衣襟要禮物,尤以金寶嬌、金寶嬋喊得最爲歡快,但見兩位太太明明煩不勝煩還不得不笑着誇孩子機靈可愛,姜氏就覺着自己瞧着二房的姐兒們是從未有過的歡喜。
金寶銳則含着手指盯着金成事露在海水綠團福暗紋緞衫衣襟外的一小截晃來晃去的金鍊子發呆:“大爺爺,您這個是懷錶吧?爺爺說那可是個稀罕物,皇宮裡也不見得有幾塊。寶銳還從未見過呢……”
大太太孫氏就咳了一聲……在家就說你別把這玩意帶出來顯擺,偏不聽,這會看你怎麼辦?
金成事就有些尷尬,手在衣襟上摸了摸,到底還是把懷錶掏出來。
磨砂的外殼,輕輕在開關處一按,就聽“嘭”的一聲,悅耳清脆,然後玉色的錶盤露出,十二個時辰分別由十二顆小米粒大小的藍寶對應,金色的指針扭得是飛天模樣,反彈的琵琶恰好在盤面細微移動,發出靜謐動人的聲響。
別說孩子們,就連阮玉也看呆了,這古代的工藝,果真妙不可言。
見金寶銳目不轉睛的不撒手,金成事也顧不得孫氏乾咳,解了懷錶。
金寶銳立即捧在掌心:“大爺爺,我去給二哥瞧瞧新鮮!”
孩子們哄的散了,只姜氏房裡的金寶鑰和金寶娥還在。
“小心着點,別摔了……”
盧氏一聲喊,也不知是想說別摔了表還是別摔了人。
姜氏衝秦道韞使眼色,秦道韞將目光調向別處,一副不染塵俗的模樣。
李氏倒上了前,給孫氏倒茶,笑得殷勤:“孩子不懂事,又叫大老爺破費了……”
啥意思?不是拿去看看麼?這就歸你們了?
這邊孫氏剛端了茶,還未等入口,就聽了這麼一句,當即嗆咳起來,姜氏忙給她抹背,順衝李氏一笑,二人心有靈犀。
好容易孫氏的咳嗽止了,盧氏就熱情洋溢的跟她道:“今年的日子好多了吧?”
“哪有?”劉氏立即尖着嗓門表示異議:“老太爺留下的田是不少,可是這些年年景不好,我們兩房人手少,也無法種那麼多地,只得佃出去。可是如今人人都往外跑,說是出去尋活路,結果弄得地多人少,租子收得高了,也沒人願意來。結果一年下來,也得不了多少糧食,偏偏朝堂的稅是一年比一年高。唉,我們是從早忙到晚,累得要死要活,也見不得幾個錢,哪像二嫂,只在屋裡坐着就有白花花的進項……”
“話可不能這麼說。做生意最是耗心耗力,要選進材,防上當;要重工藝,防次品,防剽竊,還得防外賊搗亂;要賣貨……你可不知道,現在那些客人難伺候着呢,搞不好,還得倒貼。還有這家裡,人多地方小,且不說每日的花銷,單是每年修繕添房的就得一大筆。而且住在京中,要想生意順暢,哪個衙門口不得打點?哪個大戶不得招待?哪個熟頭熟臉的不得招呼?這裡外裡,還真剩不下幾個子兒。像咱們這等做生意的,看着是外表光鮮,這內裡啊……”
“老二媳婦,我和你婆婆說話呢,你插什麼嘴?”劉氏板起臉,將白瓷浮紋茶盅往桌上一頓:“二嫂,我看你是真的精力不濟了,我這才半年沒來,連個小輩都敢上前說話了。”
“李氏,你在胡謅什麼?還不給我下去?”金玦森擺出丈夫的威嚴。
“咳咳,我看你纔是越老越活回去了,跟個小輩計較什麼?老家的事,二哥還不清楚嗎?爹死的時候都說了,生意歸二哥,田產歸我和大哥。二哥繼承了家業,自是不會不看顧咱們的。”金成業直接將話挑明,又轉向金成舉:“是不是,二哥?”
金成舉捋着鬍子,連連點頭,笑得無半點不自在,彷彿這事理所應當。
盧氏神色一僵,姜氏和李氏對視一眼,雖是不忿,但也不再開口。大太太孫氏彷彿什麼也沒聽見,自顧自的喝茶,劉氏雖捱了刺,臉色倒光鮮起來。
阮玉瞧了半天也瞧明白了,感情這兩房是趁機打秋風來了,怪不得全家上下如臨大敵,平日裡定是沒少被他們搜刮。方纔姜李二人特意祭出她的旗號,怕不是想拿丞相府的名頭壓一壓,告訴他們金家今非昔比,要他們手下留情?
此際,金成事也理理衣襟,慢悠悠的開了口:“常言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老爺子當年沒有將祖產全壓到鋪子上,也是給成舉個退路。世道艱難,就像二十年前……咳咳,誰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情形?萬一……還不是得回老家過日子?二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什麼意思?感情把咱們賺的都讓你們搬回老家去,讓你們這些個坐吃山空的蛀蟲敗光就是正理了?到時就算我們投奔回去,看到的怕也只是副空架子吧?
姜氏氣得不行。
可是金成舉深以爲然,目光一掃間,已是滿含警示。
姜氏不好多言,轉轉眼珠,親熱的跟孫氏道:“珍兒嫂子怎麼沒來?上回打麻雀可是還欠我十兩銀子,說好了見面就給,這是想賴賬麼?”
以袖掩脣,哧聲一笑。
孫氏瞟了她一眼,特意留心了她這身緞子衣裳……一看就是好料子,然後移開目光:“她媳婦坐月子,走不開……”
“呦,肅媳婦又生了?男孩女孩?怎麼沒得着信兒呢?”李氏連忙插嘴。
“就是旬內的事,想着咱們就要來了,就順道告訴你們這好消息……”
李氏和姜氏交換下目光。
肅媳婦按理要下個月末才臨盆,如今卻是提前了,這裡面指不定有什麼貓膩呢。
也是,金寶肅納了幾房小妾,又跟村裡的寡婦糾扯不清,他媳婦不被氣死纔怪呢。
估計又出了什麼事,否則還不拖家帶口的來?多一個人多拿一份錢呢,如今倒也怕家醜外揚了。
又想,一個泥腿子還挺風流,可是這風流帳還不都是金家二房給擔着?
姜氏撇嘴,又給孫氏續茶:“咱們本想着待四弟和四弟妹住了對月再回去看,聽說老家又置了不少地……”
劉氏剛要說她胡謅,就見姜氏熱情洋溢的招呼阮玉:“弟妹,快過來。說了半天,差點把正事忘了。今兒是你們成親第二日,按理應該認親的。大太太和三太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好趕上了……”
假裝沒看到孫劉二人臉色驟變,親熱的牽了阮玉的手過來,又讓丫鬟順帶把此前給的賀禮拿上,一一翻給二人看:“我跟二奶奶也沒什麼好東西,還是婆婆出手大方。哎呦,你瞧瞧……”
姜氏急忙從自己的鏤花金項圈上卸了白玉的牌子,給阮玉掛上:“方纔妍姐兒看着弟妹的羊脂玉好,說什麼都要給摘了去,弟妹倒是大方,可嫂子捨不得你花銷,你還是新媳婦呢。”
特別強調了“新”字:“嫂子這塊自是比不你丞相府的寶貝,也是片心意,戴着玩去。”
李氏立即重現機靈勁:“大嫂,怎能讓你破費?稍後去我那。我新得了幾塊玉,你隨便挑,給娥姐兒也挑兩塊。咱們雖是小門小戶,可誰也不是小家子氣不是?”
二人一唱一和,分外默契,直把孫劉二人擠兌得老臉紅一陣白一陣。
盧氏也皮笑肉不笑:“我這媳婦最是讓人滿意。我說這話,你倆可別不樂意聽。”
姜李二人立即做扭捏狀,秦道韞則置若罔聞,對於這場明爭暗鬥,她沉默得彷彿擺設。
“阮氏出身名門,我也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襯得上她的身份,才能讓親家不挑我的理。唉,可憐我這兒媳,小小年紀就沒了娘,我更不知該怎麼做才能心疼她啊……”盧氏似是當真心有所感,眼圈一紅,急忙拿帕子拭淚。
於是阮玉手上又多了對鑲碧璽石赤金鬢花,沉甸甸的。
盧氏繼續拭淚傷心,孫劉二人則是錐心。
想了又想,孫氏肉痛的從髻上拔下赤金嵌硃紅瑪瑙的卿雲擁福簪,抖着麪皮兒放到阮玉手上:“來得匆忙,也不知……”
“呦,大太太衣服上這花繡得不錯,都趕上咱們這繡雲莊的手藝了。”
姜氏說着,手還上去摸了摸,結果很“不小心”的掀了滾連續葡萄花邊紋的袖口,露出一隻赤金扭絲鐲子。
孫氏眼角一抽抽,依舊笑着,將鐲子捋下來。
“好事成雙……”李氏加一句。
於是另一隻金鐲子也易主了。
“唉,大太太真是久不到京城了,瞧這鬢花,這簪釵,還有這耳墜子,竟還是去年的款式,不如……”
“我一老人家,不如你們年輕人眼光好。老四家的,你喜歡什麼樣子,就溶了重打。若是有不明白的,就問你大嫂、二嫂,這倆人可明白着呢。”
孫氏的“明白”說得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