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玦焱醉眼迷離, 似是看着酒盅,又似是看着別處,脣角銜一絲同樣迷離得讓人分不清悲喜的笑:“中庸者, 喜怒衰樂之末發謂之中, 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 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 天下之達道也。依我看,所謂中庸,就是左也不是, 右也不是,你做什麼, 她也不知道, 不明白, 還要怨恨你,離你越來越遠。你不知道該怎麼辦, 只能日復一日的等着,看着,不敢前進,也不敢後退,對她的心思, 想知道, 又怕知道, 就這麼猜啊猜, 可是怎麼也猜不中……”
阮玉看着那酒盅搖搖晃晃, 終於找到嘴,灌了進去。
她垂了眸, 金玦焱說的該不是……溫香?!早就知道他對溫香癡迷,卻不知癡迷到這種程度,每每醉酒,都要念起……
★ t t k a n★ ¢ ○
金玦垚卻呵呵的笑了:“四哥,聽你這意思,倒好像看上了哪家女子。對了,是那個溫……溫……”
皺眉,指一點一點的協助思考,終於一頓:“對了,溫香!通匯錢莊的二姑娘。好名字,一提起來就感覺香香的,嘿嘿……”
金玦焱也笑,又灌了一盅。
阮玉再次垂了眸……他沒有否認……
也無需否認,這本就是人所共知的秘密。
“不過這個解釋好,回頭我就說給夫子聽。”
金玦垚大概什麼也看不清了,提起壺,結果將酒全倒進了菜裡,卻準確無誤的抓住阮玉的手:“嫂子,嫂子才思敏捷,怕是比七步成詩的曹植也不遑多讓,那闕《柳絮詞》,我們同窗都交口稱讚,當真跟四哥是天生一對。還有這‘清風小築’,這名字真好聽,哪日嫂子給我那及第院也換個名字,忒俗!如今,有四哥指導我文章,有嫂子教我吟詩作對,我就是想不進益都難吶……”
金玦焱正拎着酒壺找嘴,忽然見阮玉的手上多了一隻手。
眨眨眼,搖搖頭……
真的多了一隻手。
再循着看去……
“你小子……”一巴掌拍開金玦垚,趁人沒落地又揪着衣襟拎起:“你敢調戲她?你竟敢調戲她……”
說着就要開打。
“四哥,我,我不是……”
金玦垚被勒得臉通紅,話都說不全。他開始掙扎,可是他一介書生,怎敵得過五歲就開始練功的金玦焱?
見勢不妙,屋裡的人齊齊上陣。
只聽叮叮噹噹一陣響,碗碟飯菜擠了一地。
怎奈無論如何哄勸,金玦焱就是不撒手,一雙眼瞪得血紅,哪還有爲人兄長的關愛?
穗紅見勢不妙,就要去請金成舉跟盧氏,因爲若是倆人在這出了事,阮玉可逃不了干係。
阮玉見屋裡亂成一團,頓覺頭痛。
“夠了!”
忍了許久的氣終於爆發,地中那兩個一個我要掐死你一個我偏不讓你掐死的傢伙當即怔住,皆半是朦朧半是清醒的看她。
阮玉看他二人胸前溼淋淋的跟山水畫似的一片更加惱怒,一腳將只扣在地上的碟子踢到牆角。
一聲脆響後,倆人的眼睛頓時又睜大了幾分。
“不能喝就別喝,想喝就不要胡鬧!你瞧瞧你們,一個個成什麼樣子?還有沒有點爲人兄爲人弟的模樣?還講什麼詩詞歌賦附庸風雅,倒攪得一屋子人都跟着你們不得消停,你們也好意思?還是主子呢,哪有個主子的身份?如今還站着幹什麼?還不趕緊滾回去睡覺?”
衆人緊張的看着地中那二人,心裡都替阮玉捏了把汗。
都說喝醉的人是最不講理的,金玦焱又是個混不吝,早前就跟阮玉不對付,這會可別一時暴怒把四奶奶給……
就算四奶奶逃過這一劫,可是下一劫呢?
當面教子背地訓夫,這可是大庭廣衆啊,還弄出個“滾”。只希望四爺清醒後可別想起這一出,否則……
再說,四奶奶這般大吼大叫是不是也太失體統?這就是經過宮裡嬤嬤調|教過的相府千金?這若是傳出去……
豈料那二人如同被醍醐灌頂,相互看看,又不約而同的鬆了手。
金玦焱還好說,搖搖晃晃的屹立着,金玦垚則直接萎在了地上。
“還不快把人扶回去休息?”阮玉下令。
衆人忙七手八腳的上前。
春分眼睛閃了閃。
她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金玦焱醉了,正是毫無防範之心的時候。立冬那丫頭,今天跟她說得明明白白的,怎奈她彆扭得很,若是平日要她使什麼手段跟鍾憶柳或璧兒爭搶,就憑她那腦子跟心思,定是弄巧成拙,不如就趁今晚……
正好也省得害羞了,待到天明,一切事成,將計就計的跟盧氏討個恩典。
立冬那模樣一看就是好生養的,也不怕盧氏不同意。
心中計成,然而張目一望,立冬還沒回來。
頓時跺腳,這丫頭,天上就算掉個餡餅,她也想不起來接着。
於是趕緊趁亂着人出去尋立冬,卻見夏至踅踅磨磨的向金玦焱靠近。
就憑春分對夏至的瞭解,夏至此刻定是同她想到一處去了。
然而她怎能讓這小蹄子得了便宜?
立即推了一個丫頭一把,那丫頭便不偏不倚的撞向夏至。
阮玉沒工夫看這團混亂。
她只覺滿身滿心的疲憊。
轉了身,扶額,嘆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
“四爺……”
“四爺……”
“四爺……”
身後忽然傳來一迭連聲的呼喚,轉了頭,正見金玦焱大模大樣的往裡間走。
“金玦焱……”她急忙追上去,攔在他面前:“你要做什麼?”
金玦焱半閉着眼,看似已經進入睡眠狀態:“自是要去睡覺……”
又將右眼睜得稍稍大了些:“不是你說的嗎?趕緊去睡覺……”
他這般斜睨着她,嘴角還翹着,不像要挑釁,倒似在調戲。
阮玉的心頓時轟隆轟隆的狂跳起來,估計是被氣的。
她漲紅了臉,一手支在他胸前,阻止他前進,一邊衝旁邊叫喊:“還不過來幫忙?”
金玦焱微傾着身子,看似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纖細的小胳膊上了,還在一味用力,彷彿要把她撅折再拍倒在地。
她支撐不住,在衆人趕來之前閃了身。
金玦焱晃了晃,倒是站穩了,然後大搖大擺的進了屋。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阮玉憋了半天,怒吼:“醒酒湯呢?不是早就備下了嗎?趕緊給我把他灌起來!”
金玦焱趴在牀上,聽着她的氣急敗壞,心裡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蜜。
將臉埋在被褥間,深吸了口氣,滿心滿腑都是她的幽香。
他強撐着精神,等着她來灌他。可是外面在這一聲怒吼下忽然變得安靜,所有的聲響都距離他越來越遠,他彷彿飄在一個無意識的時空,不知不覺的滑向了遠處……
迷濛中,好像有人扶起了他的頭,然後一股微酸的味道流入口中。
是醒酒湯。
他貪婪的喝着,就在那人將他放好準備離去時,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而微帶懇求的喚了句:“阮玉……”
——————————
次日醒來,豔陽高照。
阮玉被折騰了一天,又受了場驚嚇,躺在臨牀大炕上,翻來覆去的直到後半夜才睡着。
下人們不敢吵了她,都輕手輕腳的幹活,直到聽見她有了動靜,春分等人才急忙趕緊來服侍。
沒喝酒怎麼也會頭疼?
阮玉皺着眉起身,想起昨夜的事,腮邊一燙,卻冷起臉:“去看看四爺起沒起牀,還要去福瑞堂問安呢。”
衆人只在想,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提請安的事?再說,一大清早的,泰安院就來了消息,說是知道四爺喝多了,今早的安就免了。
按理,四奶奶是從不出這樣的錯的,今兒是怎麼了?被四爺氣到了?
可見她繃着臉,也沒人敢問,春分就橫了立冬一眼……這丫頭,昨天找她回來成就好事,她倒好,半路遇了金玦垚,倒是送人家回了及第院,這是哪根筋錯亂了?
心裡有氣,眼神就更發了狠。
立冬一個哆嗦,忙溜進裡間叫金玦焱起牀。
“四爺,該……啊——”
外面的人一驚,急忙趕了過來,然而瞧見裡面情景,有人就要尖叫,卻急忙捂住了嘴,有人臉色一白,下意識的回了頭。
春分想要阻攔時已經來不及了,阮玉就立在門口,而衆人爲了表示恭敬,正好給她讓開了條通道,於是裡面的一幕撲啦啦的刺入眼簾。
帳子歪斜,被褥凌亂,上身赤|裸的金玦焱趴在牀上,抱着鴛鴦戲水枕頭,臉面朝外,睡得香甜,想是聽到了動靜,正眉宇抖動,準備醒來。
杏子紅綾被一半搭在他身上,一半垂到地上,夏至就縮在那一半里。髮髻傾散,眼神驚惶,見了衆人,露在被子外的白嫩小腳猛的縮了回去。
靜。
只是靜。
能聽到鳥兒撒下啁啾,甚至能聽到梨花花苞綻放發出的一聲輕響……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