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寶鑰低着頭不說話,姜氏掐了好幾下都不管用,最後只得使勁把他推出來。
金寶鑰立在地中,已經開始抽條的個子卻勾着腰,一眼看去,就是個小一號的金玦鑫。
二房的金寶嬌已經捂着嘴樂起來,又跟金寶嬋耳語兩句,然後放了聲:“大哥真是生得越來越像大伯了呢。”
金成舉臉色也不大好看。
本來他強調長房長孫,是想給金寶鑰壯壯聲氣,豈料倒把人壓趴下了。這麼多人看着,這讓他的臉往哪擱?
姜氏也覺沒臉,可也不能當場訓兒子,只得氣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跟金家二老請辭:“客人們還在園子裡看戲,兒媳離開太久,這會去照應照應。”
走出大門時,金寶嬌脆嫩嫩的笑聲又傳出來:“果真是跟大伯一樣呢,只不過今年抄的佛經比去年多了一本……”
姜氏便攥緊了帕子。
早前問他準備了什麼禮也不說,掐捏打踹皆壓不出半個字,這會倒好,讓二房當衆嘲笑。
她氣得白了臉,恨不能轉回去狠抽金寶嬌倆大耳刮子。
金寶娥則奉上了一雙棉鞋。
雖也跟去年是一樣的賀禮,可是針腳明顯更細密了,繡工明顯更出色了,尤其是上面的“壽”字,令盧氏讚了又贊。再牽起了她的小手,看着上面的針眼,心疼道:“你還小,使不得力,日後鞋底就讓丫頭幫忙納,也是你的心意。”
金寶娥也不應是,也不搖頭,只是紅了臉。
金寶嬌牽了金寶嬋的手,上前施了一禮。
“今年爹跟娘不在,寶嬌跟妹妹想找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思來想去,就想着排一出小戲,願博祖父跟祖母一笑。”
倆人讓丫鬟搬了小桌子小凳子,金寶嬌還給金寶嬋點了兩個紅臉蛋外加一紅鼻尖,結果尚未開場,已是引得衆人鬨堂大笑。
至於唱得是什麼,就很菊英園的戲曲一樣,阮玉只聽懂倆字……“咿”跟“呀”,但是勝在童音稚嫩,動作稍顯笨拙但憨態可掬,所以也沒人挑她們唱得好不好,不出盞茶時間,已是引來數次喝彩,就連金寶妍亦“喔喔啊啊”的跟着應和。
二人唱完,跪在地上鄭重叩拜,然後蹦到金氏夫婦懷裡:“人都說,笑一笑,十年少。寶嬌跟妹妹希望祖父祖母笑口常開,青春永駐。”
話音未落,又博了個滿堂彩。
阮玉不禁感嘆二房的這兩個女兒,不出一文,就能把兩個長輩包括滿屋子的人哄得樂樂呵呵,還不住口的誇她們孝順,李氏的教導功不可沒啊。
金寶嬌美滋滋的偎在金成舉懷裡,小下巴一擡,衝着金寶姍得意一笑。
其實金寶嬌的對手不是大房的金寶娥,一是金寶娥原本就資質平平,根本用不着比,一是金寶娥比她年長几歲,沒有比的價值,她真正的對手是金寶姍,這個話不多卻處處引人注目的庶女。
今日,她賣了好,又討了巧,而且據她觀察,金寶姍最近似乎也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看她這回要怎麼討祖父祖母的歡心。
金寶姍一身水藍衣褂的走出來,半低着頭,神韻竟與秦道韞有幾分相似。
立在地中,端端的行了禮,就從小丫頭手裡接過一個包裹,鄭重的送上去。
阮玉也很好奇金寶姍會送給金成舉什麼壽禮,因爲據說這份禮物還跟自己有點關係。
金成舉打開包裹,見裡面是一雙青面棉鞋。
金寶嬌當即就笑出了聲:“原來二姐姐跟大姐姐想到一塊去了……”
金成舉單手舉着兩隻鞋,眯着眼看。
盧氏也湊了上來:“噫,這是松針麼?好像還會動……”
她急忙命嬌鳳拿了海水藍的掐絲琺琅鏡盒,取出玳瑁鏡表,再接了鞋,仔細看去:“姍姐兒,這是怎麼繡的?怎麼好像毛茸茸的,跟活了一樣……”
金寶姍靦腆一笑:“是四嬸教我的,寶姍不才,就給祖父繡了這萬年鬆的鞋面,鞋底是翠繡幫着納的。”
她捏着小手,有些羞愧。
“好孩子,你有心了。”盧氏慨嘆,將鞋子傳給旁邊的人看。
秦道韞接過,瞄一眼,再順手遞了阮玉。
阮玉接過,只一看,心中便是一嘆。
金寶姍果真是用了心的。
枝幹是擰了線做出粗糙而虯曲的模樣,松針則是拿雞的尾翎所制,皆裁的最外圈的硬羽,再分成細絲,一點點的鑲到鞋面上,一眼看去,真的是蓊蓊鬱鬱。若是輕輕吹口氣,“松針”便簌簌而動。
只是如此精細,怕是要很費眼睛吧。
前方金寶姝的稚聲稚氣一本正經的傳來:“是我幫姐姐選的雞毛,又剪得細細的,還幫她穿了針。這雙鞋算是我跟姐姐一起做的……”
衆人便笑着誇她能幹。
阮玉不禁擡頭,望向二房的那對姐妹,但見金寶嬌正咬着脣,憤恨的盯着滿面羞澀的小姑娘。
阮玉眉心一緊,調轉視線,想着是不是要讓金玦焱也看一看,結果發現金玦焱正盯着自己的緇色高靴,也不知在想着什麼。
那邊廂,金寶鋒跟金寶銳也站出來。
倆人跪地說了吉利話,金寶銳就扎到金成舉懷裡,猛勁把金寶嬌拱了出去,氣得金寶嬌眼淚汪汪,礙着有人看着纔沒發作。
在祖父懷裡扭了一會,金寶銳打衣襟裡取出一物,放到金成舉掌中:“祖父……”
金成舉一看,樂了:“這不是你大爺爺的懷錶嗎?”
一怔:“這懷錶……你沒有還給大爺爺?”
金寶銳狡黠一笑:“給祖父了。”
金成舉掂掂懷錶,笑:“早不給晚不給,原來你小子是借花獻佛啊。”
金寶銳搖頭:“若是早早就給了祖父,祖父轉手就要還給大爺爺……”
金成舉笑意一滯,心裡泛起說不出的滋味。
盧氏本自笑着,聞言瞧了金成舉一眼,心道,這麼大歲數了,還不如個小孩子。
又望向三房……怎麼機靈懂事的孩子都出在三房了?
再看向金玦焱,目光落在阮玉身上時頓時一沉,然後拍了拍外甥女的手,也不知是想安慰誰。
“祖父,孫兒今天另有壽禮奉上!”
“另有壽禮?”
金成舉收起復雜,擺出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
金寶銳用力點頭,轉頭衝向金寶鋒:“二哥!”
金寶鋒老成持重的點點頭。
也不知二人打算做什麼,秦道韞卻趁這檔站起身,屈膝一禮:“後院那些器皿還需兒媳照料,兒媳便先下去了。”
經歷了這一波又一波的熱鬧,她的那個小插曲實在不足爲道,人也愈發顯得黯然。只是她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趕在自己房中孩子要獻禮的時候走,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盧氏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卻也知道她的性子:“嗯,那你便去看看吧。”
秦道韞退下。
盧氏又往金玦淼那一睃,見他瞅也沒瞅秦道韞一眼,只興致勃勃的盯着兩個兒子,方纔鬱悶的心情於是一鬆。
小哥倆走到地中間,站定,彼此拉開一定距離。
金寶銳齜齜牙,轉手打懷裡掏出個毽子。
阮玉一怔,所以沒有注意到,金玦焱忽的微欠了身子,眼底光芒一亮。
小哥倆開始踢毽子了。
阮玉不覺瞪大了眼睛。
只見彩色的毽子於二人之間飛來飛去,半晌沒有落地,聽話得像纏在小貓爪子上的線球。
再看金寶鋒,抿着小嘴,神色鄭重,面對活潑的毽子,就彷彿在攻克一篇艱深難懂的古文。
人羣中方有喝彩,就見金寶鋒用力一踢。
毽子飛得老高,讓人懷疑這場珠聯璧合就此宣告終止,然而金寶銳已經站在了毽子下方,腿一擡,不僅穩穩接住了毽子,還就勢一甩,表演起花樣來。
阮玉也驚住了。
這段時間,金寶銳經常跑她的清風小築,纏着她講解踢毽子的要領,還要她進行示範。
她自覺不過是敷衍了他,因爲每每他有要求,她便應允,從不檢查課業,卻不想……
三房的孩子,都是有心人,這小傢伙背地裡不知如何下了苦功,又瞞過了衆人,只待今天一鳴驚人。
她不由得羨慕起秦道韞來,竟然一下子擁有了這麼多聰明又懂事的孩子,若是換作她……
換她做什麼?她在想什麼?
她對這個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念頭大吃一驚,轉而將它打落下去。
毽子依舊沒有落地。
在這場表演中,金寶銳顯然是主角,負責各種高難度動作,而金寶鋒雖爲配角,卻並非一無是處,他負責監督毽子,一旦有脫離弟弟控制的嫌疑,就補上一腳,讓它迴歸正軌。
氣氛已經熱鬧非凡,尤以金玦淼最爲興奮,不時拍一下手,不時來一句贊:“好兒子!”
這是屬於一個父親的驕傲吧。
阮玉正在感嘆,前方表演已經圓滿結束,小哥倆還就勢擺了個造型。
金成舉手臂一張:“乖孫子,快過來,讓祖父抱抱……”
小哥倆跑到金成舉懷裡,金成舉一人親了一口,“乖孫乖孫”的叫個不停。
盧氏的臉色便分外難看,方纔的鬆快不翼而飛,此刻胸口堵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