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絲毫不知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或者說她意識到馬要摔倒,卻尚未來得及恐懼之際,金玦焱已經從天而降。
他的力度似乎有些重, 導致她差點從馬鞍上彈起來。
可是一條鐵臂攔腰一箍, 就把她固定在胸前。而後, 一道叱馬之聲霍然響起, 黑電載着二人, 以光一般的速度,奔蘇兒敏而去。
在蘇兒敏剛剛意識到有一股勁風自後方襲來,感到不妙之際, 風已經卷過身邊,直插向終點。
因爲戰線拉得太長, 人與人太過分散, 歡聲雖說不上雷動, 但也足夠刺耳。
蘇兒敏憤憤的跳下馬:“這場不算,他們兩個欺負我一個!”
看着那條緊箍在阮玉腰間的手臂, 怒火更盛,擡鞭一指:“我要跟你重新比試!”
“夠了,蘇兒敏!”赫答大步上前:“你還輸得不夠徹底嗎?整場比賽,金四奶奶一直讓着你,你怎麼偏要無理取鬧?”
“你就知道幫着外人, 我不理你了!”蘇兒敏大叫, 扔掉馬鞭, 轉身就跑。
赫答皺眉看着她的背影, 再轉頭時, 已換上一臉欽佩笑意。
他走向由金玦焱扶着下馬的阮玉,鄭重拱手:“弟妹騎術精湛, 真令在下刮目相看。”
金玦焱冷着臉,對這句讚譽不以爲然。
赫答也不介意,只目不轉睛的看着阮玉,黑如子夜的眸子簇簇發亮:“實不相瞞,其實在下……也曾覺得中原的女子就像花瓶,中看不中用,所以當年,陛下有意將公主賜婚和親,在下拒絕了,若是早知中原有弟妹這樣的奇女子……”
嗯?
金玦焱警醒的擡起頭。
你什麼意思?
對上金玦焱的視線,赫答也覺自己太過心直口快,爽朗的笑了笑,拍拍黑電:“黑電,你就要有新主人了……”
阮玉急忙推辭:“此前所言不過是玩笑,其實我就是……”
就是想騎馬過過癮,又怎能真的討要別人的心愛之物?
“不,”赫答搖搖頭,指尖緩緩拂過黑電眉心僅有的一線雪白:“你們中原人嘗言,一言九鼎。我雖不是君子,但草原人說出來的話,是永遠不會收回的!再說,此番竟忘了給弟妹準備新婚賀禮,如是,弟妹也就不會怪我了,哈哈……”
阮玉語塞,轉頭去看金玦焱,指望他幫忙說上兩句,豈料金玦焱手一拱:“既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阮玉怒視他,他則拿出個荷包,打裡面掏了塊豆酥糖。
阮玉摸了摸腰……她的荷包什麼時候落到他手裡了?
金玦焱已經把糖餵馬嘴裡了。
赫答大笑:“我就喜歡金四這脾氣,從不做假!”
阮玉還打算推脫:“可是黑電生於草原,長於草原,若是放到這,怕是水土不服吧?再說,馬跟人有很深的感情,若是離了你,我怕它……”
“沒關係,”赫答手一揮:“反正我還要在這逗留段時日,沒事我就去看看它……”
嗯?
金玦焱立即把頭扭了過來。
送馬不過是表面意思,原來還有別的企圖?
黑電已經吃完了糖,正拿鼻子拱他的手,舌頭一伸一伸,企圖將荷包裡的糖勾出來。
蘇兒敏不知什麼時候跑了回來,在一旁陰陽怪氣:“哥,你還不如說去看金四奶奶。反正在咱們草原,誰力氣大,誰有本事,女人就是誰的,管她嫁沒嫁人?”
“蘇兒敏,你在胡說什麼?”赫答怒喝。
蘇兒敏看看阮玉,再瞅瞅金玦焱,“哼”了一聲,扭身走了。
幾聲碎響過後,金玦焱將荷包丟在了地上,大步過來要帶阮玉走。
阮玉卻繞過他,蹲下身子,撿起荷包,小心的拍了拍,收在懷裡。
黑電原本見荷包落了地,正自歡喜,豈料脖子剛一低,荷包就沒了。
再一擡頭,被人揣懷裡了,於是探頭探腦的,就往阮玉胸口踅摸過去了……
“畜生!”
腦袋捱了一下。
金玦焱惱火,這馬怎麼跟它的主人一樣不懷好意?看我回去不教訓它!
不由分說的拉着阮玉走了。
黑電回頭瞅瞅赫答,赫答衝它笑笑,又擺擺手。
它大約以爲是要去做客,就扭了頭跟着阮玉走了。
可以說,黑電雖然是匹寶馬,卻是寶馬中最沒有氣節的馬了。
赫答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影,目光若有所失。
印致遠上前,亦眯眼目送金玦焱等人,然後拍拍赫答的肩膀:“還是捨不得吧?”
赫答笑了笑,長嘆一口氣:“只願有所失,必有所得。”
印致遠點點頭,遙望天邊,亦長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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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路上,金玦焱一直想問阮玉那工夫看見了什麼,怎麼會在那麼緊要的關頭東張西望?還有……她是不是打定主意輸給蘇兒敏,就爲了離開他?
一想到這個,金玦焱覺得心裡有把火在燒。
而且現在,她靠着車廂,悶悶不樂,是詭計沒有得逞所以鬱鬱寡歡嗎?
對了,還有赫答……
搞了半天,黑電難道是來自草原的定情信物嗎?怪不得兩塊糖就把黑電給收買了,早就商量好了吧?今天我要不是帶着你超過蘇兒敏,你是不是就要跟人家走了?
他這邊氣得鼓鼓,那邊阮玉正皺眉苦思。
在越過最後一道灌木叢的時候,她其實正在琢磨,稍後要不要追上蘇兒敏。
可是她爲什麼要追上蘇兒敏,爲了……他?
她還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就見站在灌木叢旁的賈經衝她詭譎一笑,從懷裡抽出個物件。
這回她看清楚了。
是一隻鞋,一隻屬於她的繡鞋。
不過髒兮兮的,幾乎難以看清上面的花紋,真難爲他一直保存在懷裡,還深情的吻了下鞋尖。
她當時差點吐出來。
也便就在這一瞬,失了方寸,險些釀成危險。
多虧了金玦焱……
想到當時那一幕,她是事後才曉得害怕,又串聯起各種折頸而亡的案例,嚇得腿都軟了,不得不扶着他的手臂才下得了馬。
至於他爲什麼會一直跟在她身後,又爲什麼會在關鍵時刻出現,她不想深究,她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那隻鞋上。
作爲來自現代的她,丟三落四的毛病雖不嚴重,但偶爾也會發作,可只要不是丟錢、丟貴重的物品,她基本都沒有印象,更別提衣物了,不喜歡的就扔了,哪想得了許多?
她之所以會對這隻鞋有印象,是因爲那次從林子裡受傷回來,她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霜降在收拾她換下來的衣裙,結果東翻西找,後來,連春分也進來跟着找。
她聽她們說,在找一隻鞋子,她還見了霜降手裡抓着的一隻,就是繡荷花花樣的繡鞋,髒兮兮的。
當時她們就在小聲嘀咕,不知另一隻鞋落在了哪,丟了倒好,可若是落到有心人的手裡……
事後她們也問過她,只是她死活記不起鞋子跑哪去了,想來是丟在了林子裡,還覺得又髒又破的,誰會稀罕,也就沒當回事。再說,林子又大又深又容易迷路,誰又能那麼準確無誤的撿到那隻鞋?待下過幾場雨,鞋子怕是就被泡爛了,想那麼多幹嘛?
然而事實證明,她的確少慮了。
只是她不明白,難道賈經真的去林子裡找鞋了?就那麼運氣爆棚恰好遇到?是仙人指點還是有人關照?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時空的物件,但凡屬於有點身份的,總要弄個記號上去,就跟品牌效應似的,譬如溫香的帕子……
爲了彰顯她的身份,春分等人在她的衣物上都繡上了相府的徽記,正好讓賈經順藤摸瓜,否則她不是就可以打死也不承認了嗎?
她不大明白一隻鞋子能證明什麼,可是看賈經的鄭重其事,分明預示着很嚴重的後果,她該怎麼辦?也就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教訓,她剛剛纔把金玦焱丟在地上的荷包撿起。不管上面有沒有記號,因爲她實在無法預料還會碰上怎樣的“有心人”。
她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落在金玦焱耳中,就是預謀離開他結果失敗的沮喪,心底於是更加氣憤。
“阮玉!”他怒喝。
阮玉斜斜的看過來。
他忽然就沒了底氣,囁嚅了片刻,聲氣就柔和了不少:“累了吧?”
阮玉不吭聲。
他心裡窩火,又發不出來,卻見阮玉忽然笑了:“今天高興了吧?”
他一怔。
她怎麼能覺得他在高興?他這是高興的樣子嗎?他怎麼高興得起來?
阮玉彎彎脣角:“我說過要報答你,我做到了……”
他再一怔,轉而想起溫香的帕子,急要解釋:“其實我……”
阮玉已經調轉目光,順着蔥綠色撒花窗簾開合的縫隙看風景,嘴裡幽幽嘆了句:“可惜了……”
可惜什麼?
這幾句話跨越度太大,金玦焱一時沒反應過來,待他明白阮玉話裡的可惜指的是如果她輸了這場賽事,彼此就自由了,頓時氣衝牛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