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折騰得不輕,阮玉回屋就倒牀上睡了。
春分幾人各處理各的事宜,也得了她的囑咐,不要去吵她,出出進進皆輕手輕腳,只留了立冬在宴息處守着。
立冬得了如花,歡喜得什麼似的,給如花做了各色小衣,再鑲上花邊,還拆了自己的珠花、項鍊爲它打扮,可是如花不領情,動不動就朝她叫兩聲。
只不過這個秋日的下午,陽光很暖,透過琉璃窗格照進來,曬得人懶懶的,於是如花便乖乖伏在立冬懷裡,立冬則勾着頭,小雞啄米般一頓一頓。
迷濛中,感覺如花猛的一動。
立冬頓時驚醒,睜開眼,正見李氏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往裡瞅着。
見立冬醒來,李氏似也嚇了一跳,隨即一笑:“屋裡這般安靜,我還打量沒人呢,可倒好。”
理了理鬢角:“我是來找你們四奶奶的……”
說着,就要往裡進。
“不行!”立冬立即蹦起攔住她。
李氏臉色一變。怎麼着,上回來就有人攔着,這回還不讓進?你還真以爲自己能一手遮天?別忘了,你再怎麼能,也是金家的媳婦,你住的地兒,也是金家的地盤!
卻是露出笑:“我找你們四奶奶有事……”
也不管立冬小臉肅然,只擡腿便走。
如花從立冬懷裡竄出來,以一己之力對李氏行包圍之勢,“汪汪汪”的吼得地動山搖。
“哎呦……”李氏嚇得跳起了腳,縷金的挑線紗裙頓時翻了個花:“這是哪來的畜生?還不給我丟出去?”
聽到這個詞,如花叫得更歡了。
阮玉被吵醒,迷迷濛濛的問了句:“誰啊?出了什麼事?”
李氏就跟見到救星似的,急忙往臥房跑:“弟妹,弟妹,你快出來瞧瞧……”
如花瘋了似的追進去了。
結果臥房又是一通亂。
阮玉按按抽痛的額角,低聲對李氏道:“你誇它兩句,它就不鬧了……”
李氏一邊躲一邊慘叫,實在撐不住,只得迸了兩句:“哎呀,如花真乖,如花真漂亮……”
眼見得那狗叫聲就小了。
李氏忍不住奇道:“這畜生竟能聽懂人話?!”
得,又折騰起來了。
好容易安撫瞭如花,聞訊趕來的春分和霜降忙着整理臥房的混亂,阮玉則邀李氏去廳裡安坐。
李氏瞧着被抱在立冬懷裡依舊衝着自己使勁的如花,皺眉道:“弟妹,你打哪弄了這麼個玩意?又醜又兇,瞧那腦袋,還禿了一塊。嘖嘖,你要是喜歡狗,哪天我託我孃家兄弟給你抱一隻,純白的,一隻眼睛藍,一隻眼睛綠……”
你說的那是波斯貓吧?
“要不找四弟給你買一隻?你可不知,四弟的眼光絕好,上回,他弄回一對小貓,金色的,就跟倆小絨球似的,在地上滾啊滾,別提多招人喜歡了。我們家嬋姐兒是個眼皮子淺的,非要抱過來養。四弟往日也算大方,可是這兩隻小貓卻說什麼也不讓給嬋姐兒,連碰都不準碰一下。而且第二日,這對小貓就不見了,嬋姐兒哭的啊……等到後來,才聽說送給了溫家姑娘。溫家姑娘,就是開百匯錢莊的那家,弟妹可是知曉?”
阮玉被吵醒,又經過剛剛那場鬧騰,只覺心臟狂跳,頭也一陣陣發暈,跟本沒聽懂李氏的意有所指,只想快刀斬亂麻,趕緊打發她走。於是一開口,便是直截了當:“二奶奶來此有何貴幹?”
不能不說,李氏能屈能伸,軟的硬的都接得住。
她端了霜降奉上來的粉瓣水青瓷茶盞,讚了兩聲精緻,又瞄了瞄屋裡的擺置,目光不斷變幻:“弟妹這屋子真是氣韻不凡,我這俗人待在這,實在有些坐立不安呢。”
見阮玉不搭茬,她品了口雨前龍井,再盯了那極品沉水香製成的香山子兩眼,方閒閒的開了口:“我此番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拿盅蓋撥了撥浮茶:“我想請弟妹幫我管家……”
什麼?
阮玉懷疑自己仍在做夢。
李氏一向想把中饋大權牢牢握在手中,對盧氏多有奉承,對她百般提防,怎麼突然這般豪爽了?況且,就算她大方,盧氏也未必……
“這也是太太的意思……”
李氏又飲了口茶,將茶盅放下:“如今就看弟妹如何打算了。”
試探?
揣測?
若是她當真流露出興致盎然的意思再予以打擊,讓她不要妄生念想?
可是她真沒有那個打算。
她不過是這裡的寄居者,遲早要走的,若是不明不白的去趟這趟渾水,豈不是沒事找事?
可若斷然拒絕,按照人大多都喜歡以己度人的慣例,李氏八成會以爲她是以退爲進,更要纏磨她,讓她不得安寧。
於是她只是笑笑,望向琉璃窗外漸暗的天色:“我初來乍到,還不大懂府裡的規矩呢……”
“要什麼規矩?也不用你做什麼,你只需每天在人前露露臉就成了……”李氏話一出口,頓覺太過露骨,急忙解釋道:“娘身體一直不好,而弟妹是金府嫡親的兒媳,這個家遲早是要交到弟妹手裡的。早點入手,也就早點接手不是?若是倉促而爲,豈不是措手不及?”
阮玉根本就不接她的話,只拿指尖摩挲着盅碗的邊沿:“據我所知,二奶奶將金府上下管理得地地道道,誰也挑不出個毛病,我又何必畫蛇添足?將來若真有忙不開的,二奶奶只要知會一聲,我就去給二奶奶打個下手。不過說實話,我這人,只願意過悠閒的日子,半點心都不想操的……”
見李氏臉色難看,她脣角一彎,親自爲李氏斟茶:“可我也知道,這麼一大家子人,要上下打點,要迎來送往,一年的修整,每月的銀錢,四季的衣物,就連一日三餐都是要仔細斟酌,費盡思量,很是辛苦。若是二奶奶當真忙不過來,需要人手,你瞧……”
她眼神一擡,很是溫和而欣賞的睇向屋裡忙活的丫鬟:“我身邊這幾個,個頂個的能幹,不若二奶奶挑一個?立冬就免了吧,太小。春分、夏至、霜降,不是我誇自個的丫頭,我有時都覺得不如她們。正好,我昨兒就分派了她們任務,她們都叫着苦,生怕做不來。可巧二奶奶就來了,若是她們有機會能得二奶奶的提點調|教,定是能如虎添翼,更上一層。二奶奶,您看……”
弄個丫頭過去,能頂什麼用?
李氏心裡氣急,面上則冷冷一笑:“弟妹就打算這麼待下去?只是弟妹未出嫁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出了閣,成了人家的人,自然是要爲夫家打算。沒白的別人累死累活,自己卻坐享其成,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話說得不客氣,阮玉卻一點不惱,反倒笑了:“瞧二奶奶說的,我這不是剛嫁過來嘛。古人都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而我自己院裡的事還沒管好,怎麼能插手府裡的事?若是弄巧成拙,豈非是給二奶奶添麻煩?到時,人是二奶奶找的,說出來,二奶奶也沒面子不是?”
這個阮玉,簡直泥鰍一樣的滑不留手,李氏氣得牙根癢癢,卻聽她又來了一句:“二奶奶若是實在忙得緊,其實眼下就有合適的人手……”
“誰?”李氏從齒縫裡迸出個字,聽起來惡狠狠的。
“三奶奶……”
“她?”李氏立即嗤笑:“她信奉的是‘書中自有黃金屋’,又怎能……”
“對呀,三奶奶看的書多,雖未必有經天緯地之才,但二奶奶看那些在朝堂上做官的人物,哪個不是吃夠了墨水才成了國之棟樑?所以若是三奶奶肯出手,定是能事半功倍!”
李氏跟金玦淼有染,自是不會喜歡秦道韞,阮玉故意擡了她出來,就是想好好氣氣李氏,也順便瞧瞧,李氏今天如此矯揉造作又言辭懇切,到底是爲了哪般?
果真,李氏的嘴都快撇成爛柿子了。
“我說弟妹,咱們就不要提她了,好不好?你可不知,那是個不沾一星煙火氣兒的人物,只打量闔家上下拿她當菩薩供着呢。我看吶,她是嫁錯了人家,虧得三弟當年推了那麼多好親事,苦苦的求了她來……”
“三奶奶是三爺主動求娶?”
阮玉琢磨金玦淼對待秦道韞的態度……難道這就是相見好,相處難?
“可不是?”李氏憤憤然:“雖說是書香門第,可早就落魄了,連臺嫁妝都出不起,若不是三弟,她嬸子都要把她賣青樓去了。三弟是什麼樣的人物?雖是庶出,可是人才一表,能力非凡,就連知府老爺都想把閨女嫁給他,可他都給推了。爲了給秦氏裝面子,三弟是拿自己的體己辦了三十六臺嫁妝,熱熱鬧鬧的把她娶過了門。結果倒好,整日裡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眼睛只望着天,打量金家還真是求着她了?她以爲自己是誰?難道她還覺着自己能當宮裡的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