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 範曉思已睡下。
夜很靜,靜到可以聽見回憶的聲音。
那是宋思凡與楊問柳成親的前一天下午,楊問柳到御風堂找範曉思。
“楊大哥, 你怎麼來了?”
“只有你自己在啊?正好, 我專程來找你。”楊問柳淡然一笑, 看不出新婚的欣喜。
“他們都不在, 你找我, 有事嗎?”自從唐如卿出事,範曉思和楊問柳的關係疏遠了許多,特別是知道他和宋思凡的婚訊之後。
“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有話對你說。”
“好。”
範曉思跟着楊問柳匆匆出門,一路到了陰陽湖畔。
黃昏時刻, 夕陽的餘暉落在湖面, 甚美。
“你要跟我說什麼?都走了那麼遠了。”範曉思在無名樹下停了下來, 欣賞着垂柳挑弄的湖面泛起微微漣漪。
“曉思,對不起。”
“幹嘛和我說對不起啊?”範曉思笑笑, 接着說:“明天你就要成親了,恭喜啊,也替我恭喜思凡,祝你們幸福。”
楊問柳嘆了口氣,半天道了聲:“謝謝。”
“天快黑了, 我們回去吧。”範曉思說。
“等一下”, 楊問柳攔住她, 又長嘆了一口氣, 似在猶豫, 終開口說:“如卿的事,之前怪你, 是我不好,你不要介意,那時——真的——很不知所措,真的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今天這樣;我可能一直都沒有真正瞭解如卿,不知道她想要什麼,只希望她變成我希望的樣子。我太自私了,唉,我已經對不起如卿了,現在我不想再對不起思凡,我已經傷害過她一次……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對不起,曉思,今天思凡跑來找我,說到了如卿,我們情緒都不太好。”
楊問柳斷斷續續說了一大堆話,範曉思靜靜傾聽,沉默了一會兒,她道:“嗯——如卿的事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和思凡在一起,不要總提如卿。既然決定在一起了,兩個人就好好的,不要再因爲過去的事情鬧彆扭,那樣會傷感情,不好。”
“是呀,我也知道,但是思凡——她總是放不下。她今天問我,到底喜歡如卿還是喜歡她?這樣的問題我怎麼回答?我沉默她又不高興。她總是不安,心裡有疙瘩,我也很難過,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楊問柳看顯得很惆悵。
“沒辦法,慢慢來吧!這樣的事情只能你們自己解決,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能做的只有祝福,祝你們幸福。”範曉思停頓了一下,接着說:“天色真的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我出來,他們不知道,肯定要擔心我了。”
“曉思,還有一件事,我知道你和那個卜一丁走的挺近的。我勸你不要和他過多接觸,他不是什麼好人。你是個好人,你們在一起不合適。”範曉思臉色有變,楊問柳解釋說:“不是我不祝福你,正是因爲我希望你幸福,所以,希望你找個好人。”
“唉,我和他只是朋友。”範曉思搖搖頭說。
“那最好不過了。我和思凡成親之後,你還是可以住到我家的,我們也是朋友。以前,你帶給我和如卿幸運,希望以後,也能帶給我和思凡幸運。”楊問柳的眼神滿懷期待,看着範曉思,等着她回答。
“算了,我現在這樣,過的挺好的。”範曉思婉拒。
“哦,你決定,只要你肯來,我和思凡都隨時歡迎。對了,我聽說你身體不太好,我想了想,認識這麼久,從來沒有送給你什麼,你幫了我們很多,從來沒有感謝過你,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帶了一樣禮物給你,是顆珠子,可以避邪的,希望你能夠快點好起來。”楊問柳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裹,外面包了好幾層絨布。
“我不能要。”範曉思拒絕道。
“沒關係的,你如果覺得太貴重了,等你病好了可以再還給我。再等一會兒,天更暗的時候,它有藍色的光,很漂亮的。”楊問柳說。
“算了,你還是收着吧。”
楊問柳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層層絨布,藍色的熒光逐漸顯現,倏爾照得湖邊一片藍。“你看。”楊問柳把珠子遞給範曉思。
只覺得一陣錐心刺骨般的疼痛,範曉思站都站不穩了,踉蹌着退了幾步,手捂着臉,喊着:“你收起來,快把它收起來!”
“曉思,你怎麼了?”楊問柳上前攙扶她,範曉思瘋了一般地咬住楊問柳的手,珠子旋即掉進了湖裡。
“啊!”楊問柳大叫了一聲,拉扯開範曉思,才發現她已完全變了模樣。
“啊!”範曉思驚醒,坐起,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看窗外月明中天,復又躺下。
細細思量總覺得心裡慌得很,夜明珠、楊問柳,感覺和自己有關卻記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麼,夢裡的見面是真是假,那日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範曉思琢磨着這些問題,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她之所以如此,一定和冰姬脫不了干係。她到底是何人?真的只是爲了帶她來看前世嗎?
在心裡默默嘆着氣,範曉思睡意全無,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才眯了個把時辰。
另一邊,宋思凡亦難成眠,她手裡握着那顆藍盈盈的珠子,痛苦地回想着楊問柳曝屍湖邊的細節。她隱約記得他手上的牙印,會是誰咬的?那天他一定去見過什麼人,思來想去,宋思凡覺得和楊問柳見面的八成就是範曉思。
“一定是她,問柳哥哥的死一定和她有關。她就是個怪人,不,是個妖怪。”天剛亮,宋思凡猛地坐起,自言自語。
少頃,她提着劍,欲到範曉思房裡質問,然而,剛開房門,田絮赫然立於門前,一副要敲門的樣子。
“你起了?你家裡來人讓你趕緊回家一趟。”田絮道。
“我不回。範曉思呢?我要找她。”宋思凡一副苦大仇深的凌厲面孔,田絮小聲嘀咕:“她又要唱哪出?”於是隨口謅了個理由,道:“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你還是回家看看吧,你家裡人說有要事。”
“出去了?真的不在?”宋思凡猶豫了片刻,道:“我家裡人呢?”
“在前廳呢,你自己過去吧。”田絮道。
宋思凡和前廳的來人絮叨了幾句便跟着一起回了家。
“思凡回來了”,宋斯甲早早在門口等着,見宋思凡到了,忙拉着她的胳膊悄悄說道:“思凡,今天家裡來了貴客,咱們一起吃頓飯,你先去屋裡換身像樣的衣服,梳妝一下再來。”
“什麼人?我不去。沒什麼事我走了,省得有人看我不順眼,覺得我白吃你們家糧食。”宋思凡調頭要走,這時宋斯甲的妾室走到近前,拉住她,說:“妹妹說這話我可不愛聽了,你可是我們的親妹妹,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你這麼說,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苛待你呢。”
“呵,氣氛不對啊,什麼人來了,能讓你小老婆都轉了性情?”宋思凡冷笑,對宋斯甲說。
“你先去換衣服,一會兒給你介紹。”宋斯甲道。
“來來來,我給你打扮打扮,今天來的可是貴人。”宋斯甲的妾室拉着宋思凡去了後院。
一陣捯飭,宋思凡被打扮得花枝招展。
“思凡呢,你看你的皮膚,越來越粗糙了,你得注意保養。”
“你保養好你自己就好,少管我。”宋思凡摘下頭上的兩朵紅花,換上一支銀釵,旋即又被妾室摘下,她道:“不行,不行,這樣太素了。你要是不喜歡戴花,就帶這支珠釵吧。”
“好吧。”宋思凡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微微一笑,挺美。
“好了,就這樣吧。我們吃飯去吧。”換好了衣服,宋思凡如是說。
“思凡,今天來的是你哥哥的舊友,長你幾歲,人不錯,不過是外地人,距我們這裡百里之遙,聽說早些年和你哥哥一直有書信來往,這次來訪主要是來看你的。”妾室臉上一直掛着笑,叨叨說個不停。
“看我?我們見過?我怎麼沒有印象?”宋思凡回憶着哥哥的舊友,竟沒想起幾個人。
“沒見過,以前你哥哥去過他的家鄉,那時候認識的。就是因爲你們沒見過所以現在纔要見呢!我和你說,他家境甚好,一直未娶妻……”到了門口,妾室站定,拉着宋思凡的手小聲囑咐着:“思凡,進去之後說話客氣點,千萬不要魯莽,淑女一點。”
宋思凡冷笑着,不明白妾室緣何突然對她這般細心。
“思凡來了,來,快來坐。”宋斯甲也是一番和氣,好生禮待妹妹。
宋思凡坐下,打量着對面坐的男子,丹鳳眼,劍眉,長相不錯。
“思凡,這位是常公子。”宋斯甲笑着介紹,宋思凡微微頷首。
“常公子,這是我妹妹。”
“宋小姐你好,在下常桐,梧桐樹的桐。”
“哦,你好,我叫宋思凡,思念的思,平凡的凡。”宋思凡小聲嘀咕着:“常桐,長痛不如短痛。”接着就被妾室踩了一腳。
“你怎麼踩我?”宋思凡直言道。
“我——我不小心,呵呵。來,常公子,吃菜吃菜。”妾室暗暗瞪了宋思凡一眼,臉上堆着笑,如是招呼着。
“思凡小姐也吃,大家都吃。唐突拜訪,真是叨擾諸位了。”常桐客氣地說。
“知道叨擾還來?”宋思凡一邊夾菜一邊小聲嘟囔。
一頓飯吃下來,場面幾度尷尬。
“吃好了,你們聊着,我先走了。”宋思凡撂下筷子,起身就要離席。
“思凡,怎麼那麼沒禮貌,去哪裡?”宋斯甲喝止了她。
“回去呀!我可不在這住。”宋思凡接着說:“常公子您接着吃,我走了,常公子再見。”
常桐看了看宋斯甲,道:“思凡小姐不在家中住嗎?”
“她最近一段時間住在城東表姐家,表姐要生孩子了,過去幫忙照顧。”妾室隨即扯了個理由搪塞。
“哦……”
宋思凡感到莫名其妙,但亦未多言,自顧自離開了,留下宋斯甲與常桐接着客套閒聊。
“對不起啊,常公子,我這妹妹從小被我慣壞了,任性,你別介意。”宋斯甲解釋說。
“沒關係,我覺得挺好的。”
“哈哈……”宋思凡走後,席間笑聲不斷,似在討論什麼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