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明武的歸來給奶奶吃了定心丸。現在家裡什麼事情雖然以西遠的意見爲主,可西遠的外殼畢竟還只是個孩子,而且現在的西遠仍舊長得瘦瘦小小,雖然說過年按這裡的年齡計算就十二歲了,可是看上去和十歲的孩子差不多。這一點讓西遠很鬱悶,他也堅持喝羊奶了好不好,爲啥就不長個呢!
西明武是個強壯的男人,而且性格當中有強悍的一面,一個成熟的強壯的男人所給人帶來的安全感,不是西遠這樣一個外表看上去只是一個小屁孩能夠相比的。
西明武往老太太屋子裡一站,奶奶馬上精神頭就來了,也不硬撐着了,跟二兒子訴苦,說響馬多麼多麼的嚇人,她心裡嚇得直突突……而西明武並不多話,只是用男人慣有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事情滿不在乎的大咧咧行事風格安慰了一番,奶奶比吃李大夫的藥還靈驗,也不糾結鬍子的事情了,立馬起來紮上圍裙給二兒子做好吃的去了。
西遠看着二叔眼裡冒星星,這纔是真男人。不行,得儘快讓二叔一家搬回來,那樣他就不用擔心家裡其他的事情,可以專心抓經濟問題了。
現在正是賣豆腐的黃金時間,快要過年了,家家都會買幾塊或者用黃豆換幾塊豆腐,放到倉房裡凍上,然後留到過年吃,西明武和大舅哥這個時候一般情況下都是起早貪黑地忙活。即使這樣,他愣是在老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又留了一個白天,一直到下晌天快黑了,奶奶催了又催,才由西明文趕着驢車送出八里地,剩下的他自己走回去,不然大哥回去的時候就要趕夜路,他不放心。
第二天西遠和父母開始忙活給聚德樓那邊送的吃食,這次少送了一天,而且快要過年了,西遠決定年前只送這一次,現在天冷,多做點放到外面天然大冰箱凍上,多賣幾天應該可以,等這次做的賣完估計也到了小年前後,到時候就不賣了,過年的時候休息一下。
因爲做得多,西遠跟爹孃忙了一天,第二天和父親一起坐上了驢車,年終了他要去聚德樓攏下賬,然後和孫葉算一下這幾個月的分紅,兩下加一起,西遠估計能還上欠孫葉的一部分錢。
到了聚德樓,西遠把東西交給父親處理,西明文因爲總送貨做這些已經很熟練了,西遠先和張財攏了下最近這段時間的賬。
因爲前邊兩個多月收入的錢都拿去解決衛成的問題,打通關係用了,所以現在西遠自己的買賣只賺了十五兩銀子,西遠心裡有數,和張財對了下賬目沒有問題,就跟張財講,把這次送的東西賣完就給他放年假,接着把這個月的月錢提前給了張財,另外又給了五百文錢,美其名曰年終獎,把張財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這個小東家雖然心眼多、人精明,可是不難爲手下人,而且出手也大方,他做事這麼久,除了主人偶爾高興給的打賞,還從來沒得過什麼“年終獎”,要是年年都能這樣的話,他得多盼着過年啊。
西遠給張財年終獎是因爲張財這孩子做事機靈不說,爲人也誠懇,幫主家做事不藏私心,別看西遠不總來,可是自己家每次送的貨他心裡可是有數,這邊只要動點手腳,他那邊就能察覺到,平時西遠也沒露出苗頭,細心觀察張財的爲人,不得不說是個值得稱讚的,孫葉真是給他挑了個好夥計。
旁邊等着和西遠盤點賬目計算分紅的孫葉,看西遠給張財年終獎不由翻了個白眼,這個小滑頭,他只是給了五百文就收買了人心,那他孫葉要給出多少啊?同樣都是在聚德樓當夥計,人家張財的主家給了打賞,他聚德樓的不給,那對比也太鮮明瞭吧?
而且,西遠就一個夥計,給就給一個,他聚德樓可是夥計、廚師、掌櫃的一大堆啊,這得多少銀子啊!孫葉大致算了一下,一陣肉疼,這個帳一定得從西遠那兒討回來,從他那再淘換個菜譜?嗯,不錯。
孫葉這邊三個多月烤鴨的分紅,西遠一共得了七十五兩,另外還有上次西遠提供的雙皮奶、涮羊肉和烤羊肉串的分紅三十兩。加上自己家的,一共是一百二十兩銀子,西遠給了孫葉一百兩,另外一百兩等以後再還,剩下的二十兩他得拿回家過年用。
孫葉也沒客氣,現在新開的聚德樓生意也不錯,過年的時候他還能大賺一筆,西家也能跟着再分些錢,剩下的那一百兩銀子對於西家來說應該也不是難事。
辦完聚德樓的事情,西遠和西明文趕着驢車往回走。本來西遠想和父親就手置辦些年貨,可是想想家裡現在的低氣壓,西遠覺得還是等明天和家裡人一起去萬德鎮逛一下比較好,讓過年的氣氛沖淡鬍子事件帶來的影響。
今天是個大晴天,路上的積雪已經被來往的車和行人給壓實了,陽光一曬,表層變得光溜溜的,不過驢車行的還算平穩。
出了城,一片大平原,整個世界銀裝素裹,路兩旁的白楊樹已經掉光了葉子,枝椏直愣愣地向天空伸展着,兩旁的蒿草被積雪覆蓋,偶爾冒出來個尖頭。毛驢小跑着,不斷地從嘴裡噴出白氣。看着這無邊的雪原,西遠的心境一下子敞亮了起來。
因爲盤賬耽誤了一段時間,爺倆到家已經接近晚飯時間,奶奶和母親在竈上忙碌着,西遠把賺的二十兩銀子給了奶奶,奶奶連忙收了起來。
西遠算賬的時候西明文並沒有跟着,這方面他是比較信任大兒子的,雖然疑惑孫葉給的分紅怎麼會這麼少,不過西遠解釋了一下他就沒有再懷疑。
西遠的解釋是孫葉在烏馬縣又新開了一家聚德樓,現在銀錢不湊手,所以自己家的分紅先少給點,等那邊的生意平穩了再把現在的分紅補上,至於分紅有多少,嗯,差不多三十兩吧,西遠尋思了一個穩妥的數字。
爲了把自己的謊言瞞過去,西遠不但拿孫葉做擋箭牌,還又編造了一個謊言,所謂的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來掩蓋就是說的這個吧!
西遠和家裡其他人也都是這樣說的,出於對西遠的信任,也沒人去懷疑,而且,自己家在外面還有三十兩銀子,這又拿回來二十兩,加一起五十兩,也足夠家裡人震驚了,他們傢什麼時候有過這麼多錢啊!
西遠看到家裡人一臉滿足的樣子,心裡泛起小小的內疚,不過,他還是不能說實話,要是知道家裡不是有三十兩借給別人,而是還有一百兩的外債沒還,奶奶估計又得躺炕上。
第二天萬德鎮有個大集,西遠昨天晚上一番動員,家裡今天是全體出動。家裡本來想請王三奶奶來幫忙看家,可是王三奶奶一聽西家要趕着驢車去趕集,嚴重聲明她也要跟着去,柱子在旁邊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也想跟西韋衛成一起去。
最後兩家商量了半天,決定西家留下爺爺看家,王家留下王三爺爺看家,兩個老頭無奈地磕了磕菸袋鍋,好吧,不過有要求,必須給買二斤菸葉子回來,還得給裝二斤高粱酒。西遠看兩個老爺子的樣子心裡憋不住的樂,看來人性喜歡熱鬧古今一樣,即使是老人家也不能倖免。
兩家人熱熱鬧鬧地坐上了驢車,當然只有老人和小孩坐車,牲口是金貴玩意,要是這麼多人都坐上去怕毛驢吃不住勁兒,所以王順伯伯和西明文就走着去,至於西遠娘和王大娘兩個人輪換着坐一會走一會。
蓮花村離萬德鎮只有八里地,一會就到了。路上還遇上了一些本村和附近村莊趕集的人,大家相熟不相熟地一起搭着話。不過毛驢跑的快,打了幾句招呼也就跑到前頭去了。
“這傢伙顯擺地,可算有個驢車了。”村裡有名的大嘴巴李嬸子同和他一起趕集的趙老五媳婦道。
“該,不然鬍子怎麼不去別人家單單去他家呢。”旁邊西家的鄰居從嫂子解恨道。那天他家也聽到動靜了,他們還以爲西家又遭賊了呢,誰知道竟然是鬍子。讓你家能,這不老天爺馬上就找補回來了。要是西家一直愁雲慘淡他們一家還不這麼生氣,結果人家西家愁了沒兩天就樂樂呵呵的趕着驢車上集了,他們卻得一步一步用腳走,這不誠心氣人嘛。
“喲,從嫂子,那天你家沒聽到什麼動靜?”李嬸子好奇道。
“就聽到他家狗咬了幾聲,誰能想到是鬍子啊,再說了,誰家狗半夜有點動靜不汪汪幾聲,誰能想到是鬍子啊。”從嬸子連忙把自己家撇清,他可不能承認自己家的人聽到動靜沒出去,不然這也屬於知情不報,萬一給治個什麼罪名那。
“可也是啊。”……
不說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說前幾天的事情,西遠一家和王三奶奶他們很快到了鎮上。西韋和衛成還有柱子興奮地不得了,一路上跟十幾只鴨子似的嘎嘎嘎嘎玩鬧個不挺,他們都是沒去過萬德鎮,也是第一次趕集。西遠被他們吵的直堵耳朵,這幾個孩子說話就不能小點聲嘛,幹嘛非得扯着嗓子喊啊,西遠都替他們感到累得慌。
西韋和衛成帶着奶奶給縫製的兔皮帽,身上的棉大衣領子上和袖口上奶奶也給縫了一圈兔毛,兩個小傢伙一穿上像兩個小韃子。
西遠剛一提韃子兩個字就被奶奶給打了一巴掌,這孩子還敢提,“韃子韃子的,看再招來鬍子”。西遠吐了吐舌頭,這裡把北方遊牧民族即叫胡人又叫韃子,他一提韃子奶奶就想到了胡人,也就想到了鬍子,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到了集上,三個小傢伙扯着手,跟撒了歡的小馬駒似的,在集市一通跑一通鑽,看到什麼都新奇,在賣什麼的攤子上都墊着腳看半天。西遠無奈地在後面跟着,大人得去看年貨,幾個孩子就理所當然地歸他管了。
看着前面興奮地指指點點着新鮮玩意的衛成,西遠能明顯感覺到他的變化。自從知道自己和衛老二家徹底脫離關係,名正言順地入了西家族譜,上了西家戶籍,成爲西明文的義子後,衛成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以前的衛成就像一棵長在貧瘠之處的小白楊,雖然生命力頑強,努力的生長,可是總是長得費勁,長得艱難;如今被移植到肥沃的黑土地上,紮下了根,馬上就伸展開了身條,煥發出勃勃生機,爆發出旺盛的生命力。
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西遠就覺得衛成長個了,西遠在東屋門框上給他量了一下個頭,以後每隔一段時間就量一次,當然,另一側也有一個橫線,那是給西韋小傢伙量的,而且西韋強烈重申,以後給二哥量一次就得給他量一次,西遠笑着答應了。
自從衛成成爲西明文義子,西韋就不喊成子哥了,直接喊二哥,這是對衛成身份的直接肯定。
西遠有時候想想,家裡的幾個孩子,最會看人眼色的是衛成,他到西家一年的時間裡,從來沒有跟家裡大人提過任何要求,也沒要過任何東西,什麼東西給他和西韋分好了,他都可西韋挑完,剩下的他纔拿着。如果有實在捨不得想要的,也是偷偷地和哥哥說,哥哥能給弄來他就很高興,哥哥不給弄來或者給忘了,他也不會生氣。
可能他也覺得自己在西家地位尷尬,底氣不足吧。可是,成爲西明文義子之後,知道自己在這個家裡名正言順之後,衛成就不再像以往那樣小心翼翼了。現在他也會跟哥哥以外的家裡人要東西了,也會跟西韋搶東西了,偶爾還會學哥哥的樣子逗逗西韋,在外邊玩的時候,也會像一個哥哥那樣照看西韋。
而家裡最大度的人,西遠想那就是西韋了。小傢伙除了衛成剛來,想讓他去西屋跟父母睡時哭了一鼻子,平時從未因爲衛成的到來,分了一部分哥哥的疼愛和家裡大人的關注而鬧過彆扭;也從未因爲二叔家兩個小的和老叔家兩個小的分享了家裡的吃食而耍過脾氣。他每天都樂樂呵呵的,無憂無慮的玩耍,像是一個小老虎崽一刻不肯消停。
不過,西韋雖然大度,但是並不懦弱,三叔家的虎子別看平時跟西遠要東西,西遠不理會他還會和大哥慪氣,可是卻從來不敢搶西韋的東西。
去年原來的西遠生病後,西韋哭了一鼻子,然後覺得都是虎子推大哥纔會這樣的,雖然哥哥不叫他跟家裡人講,可是並不等於就這麼算了。
於是有一天,原來的西遠發燒燒的人事不知的時候,西韋一怒之下跑到村裡找到了正在空地那兒玩的虎子,上去一腦袋把虎子頂了個四仰八叉,然後兩隻小爪子上去“咔咔”給虎子臉上撓了個滿臉花。
虎子和周圍的小孩還有大人都被西韋的一系列舉動給弄驚呆了,過了半天虎子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旁邊的大人也才把兩個小孩子給拉開。他們也不明白西老大家這個小不點兒是咋的了,怎麼二話不說上去就把堂兄來個滿臉花。不過這是人家西家自己家的事,他們也不好摻合,況且西明全夫婦那個樣子,他們也不願意給自己找事。
事後,三叔領着西虎和老爺子老太太好一頓磨嘰,不過爺爺奶奶哪有閒心管那些啊,大孫子躺炕上人事不醒的,老三不說幫着想想輒,反而拿小孩子打仗這樣的小事兒來煩心他老兩口,老太太心裡堵了好久,一直到西遠好了才順過氣。不過她不知道,自己大孫子內裡已經換了個新靈魂。
也許是西韋去年的英雄事蹟給西虎留下了心裡陰影,也許是自己比西韋大,欺負了弟弟一定會被大人罵,總之不管什麼原因,西虎還真是輕易不敢招惹西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