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姜承明無措時,蒙恬扯開話題:「既然人已見到,那可以說正事了。」
姜承明有幾分困擾,但還是硬聲道:「此事與宋家無關,我被擄,氣雖抑但節不能屈!」要不是心有不甘,姜承明一早在被擄時便自殺了。
「你扯太遠了。」扶蘇有點頭痛地扶着額,說:「叫你來只是問你莊將軍之死,關你氣節甚麼事呢?」這些古人真是唧歪,說重點不行麼?
秦牧目光炯炯地看着姜承明:「還望姜裨將直言!」
「子美,你說莊大哥是不是被長公子所殺?」宋一宗急急道:「難道外面盛傳之消息是假的?」因爲吳公公並未把莊承啓的死訊公開便死了,故此有人傳言道是爲扶蘇所殺。
想到莊承啓,姜承明的臉色有幾分黯然:「莊將軍仍爲奸人所害,與長公子無關。」
扶蘇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被追殺了。
倒是宋一宗的臉色有點僵,還不敢看扶蘇──因爲聽信流言而衝動來刺殺扶蘇的他,現在不知怎麼辦!
秦牧拍了一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淡然道:「宋少俠,不如入內一談?」
蒙恬皺起眉頭:「有事在此說不可?」
姜承明也忍不住插嘴:「然!事無不可對人言!」他真怕宋一宗被這個奸猾的秦牧給騙了。
秦牧開始背手轉過身望着窗外──用扶蘇說話是,他又開始裝逼了──朗聲道:「今天下初亂,禮樂崩壞,胡亥以賤身竊國,實乃秦朝之禍,置天下蒼生於水深火熱之中,如今宋家雖偏安一偶,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宋家勢大,今不過攝賊小一二,他日此等小人助大,必然天下大亂,永無寧日焉。長公子仍秦國正統,先皇真正的繼承人,實在仁德厚備,爲皇不二之選。」他又轉過身,炯炯雙目有神直視宋一宗:「宋少俠,不知你可曾考慮歸附,助我長公子一統江山?到時宋家亦可藉此重起。」
這次扶蘇和胡亥兩大陣型的站隊讓到一些世家落了馬,秦牧是不打算讓扶蘇繼續任用那些長幼不分的糊塗蟲了,自然需要扶植新的勢力上場。這時一向在南方盤踞的宋家無礙是一個選擇。
宋一宗雖然不解世事,卻不是傻的,這等大事他自然不敢答應下來。
他沉吟了半刻:「此時我當與家父商討過後才能答覆閣下……」
「不急。」秦牧含笑點頭──這時扶蘇才發現,原來他爹是會笑的!而且……笑得那麼好看!
原本秦牧的臉相剛強,但微微一笑左頰上卻出了一個小酒窩,無礙地淡化了他略兇惡的面相,而變得可親起來,也添了幾分調皮。
秦始皇不輕易笑,一般來說是爲了弱化敵人的戒心和討好別人纔會把自己較爲柔弱的一面展示出來。小時質子的生活讓他以此作爲武器,減低了別人的戒心,甚至與燕國質子做爲好友,以致他以爲自己就是好欺負的,不惜派人行刺秦始皇。當秦王統一天下以後,這項‘武器’也被收起來,他面無表情,以厚重的鬍子擋住了自己的酒窩。
扶蘇看着秦牧眼也不眨,被秦牧白了一眼後才收斂。
不知爲甚麼他臉上微微發紅,腦海中不停迴盪着秦爹的微笑。
果然宋一宗鬆了一口氣,臉色開始輕鬆起來,他見秦牧對他友善,忍不住大膽求道:「不知秦兄可否讓我爲子美請大夫細看,他臉色甚差焉。」這樣就稱兄道弟了,可見他對秦牧的印象有多好。
姜承明皺了皺眉頭,欲開口拒絕。宋一宗行刺扶蘇的事都還沒抹過呢,此事若是秦牧答應,不就再欠了他們一筆?錢財債好還,人情債難熬。
「子美,你我兄弟何必計較?何況你身體不行,爲兄甚爲擔心。」宋一宗在他開口前截住了他的話頭。
秦牧望向扶蘇,他不能代扶蘇發言,不然就是越軌。
扶蘇瞭然,含笑點頭:「宋兄此話實在見外,來人啊,把周大夫請去右偏房,爲姜兄治療。」
姜承明有幾分不自在,他這人直來直去的,又是一向混在軍中,那習慣這等大家作派?
只是他身上的燙傷已久未處理而有點腐爛,再下去就不好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拱手道:「謝長公子大恩,子美他日定必鼎力相助。」一下子把人情攬到自己身上。
扶蘇不怕他跑,姜承明能跑去哪?莊軍這次大敗,他老弟必定怒火中燒,他敢跑回去咸陽麼?南方連他也搞不定,姜承明有能力跑過去?
蒙恬與秦牧伴着姜承明和宋一宗去偏房等大夫,扶蘇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夏日炎炎,蒸得池邊的水氣熱騰騰地往上升,外面日光猛照,很少見着僕人在外走動。扶蘇沿着迂迴的長廊慢慢回到自己的書房,只覺得渾身無不在發熱。
走進書房後,明顯陰涼了不少。四周早已換上了一些冰塊降溫,使到室溫比較低,扶蘇頓時舒了一口氣。
桌上依然疊着幾卷竹簡,但爲數不多。
像秦牧所說,扶蘇這個人就得靠壓迫,現在即使秦牧沒有幫他處理,扶蘇也能把公務隨理得有模有樣,漸漸也能把政事理得七七八八。
總言言之現在中間的一帶都盡在扶蘇掌握之中,南方則變成了匪賊盤踞之地,扶蘇不時收到了戰報,說他手下的某某某在那縣擊退了賊匪之類的,可見南方並不平靜,值得留意是當中有一個叫蕭何的人物在上郡抗匪時的智謀很出衆,不知是不是他所知的那一個。
北方是以胡亥爲首的秦國朝廷,因連續打輸了兩場戰役的關係,胡亥的民望明顯下降了不少。有些原本投向他的世家官員也漸漸生出了異心,開始頻頻向扶蘇這邊的人接觸。
秦牧教扶蘇來者不拒,那怕再厭惡也好,只要利用完他們坐上龍椅,再慢慢把這三刀兩面的小人收拾掉就可以了。
──爲君之道,在乎一個字:狠。
扶蘇坐在檀木長榻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霍豪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邊。
扶蘇悄然嘆了一口氣。
霍豪擡起頭,難得地回了一句:「公子何事?」
「我有改變這麼大嗎……」扶蘇裝作一臉憂傷:「想不到今天竟被人所質疑。」這問題鬧大發了,樣貌一向是他的硬傷,自己那張臉跟原來的扶蘇實在並不是十分相似啊。
霍豪認真地看了一眼扶蘇。
扶蘇一天一天慢慢改變,相處久了的人自然察覺不出,可是要是有一段較長日子不見扶蘇,此時未必能一眼認出扶蘇。
不過整體五官上來說,除了下巴以外其實也有變分秦牧的眉目間的樣子,而下巴也能硬說是生得像母。
霍豪拱手道:「公子多慮了。」
扶蘇會這樣說無非是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誤會他,蒙恬還好,秦牧跟他解釋了蒙家與他之間的關係,可以說一天蒙恬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他也不會輕舉妄動。
但霍豪……
扶蘇其實連他是誰也不太清楚,只知他自十六歲便跟在自己身邊,由一個小士衛升至如今的士衛長一職,而在早前又因爲戰事關係臨時任命爲將軍。
所以扶蘇把握不住,萬一他起了疑心的話會不會直接把自己砍了啊?
嗚嗚,他還是很珍惜自己這一條小命的。
「希望是我多慮了,看來以後我還是勤加訓練,這幾個月日夜操勞,肌膚倒是變白了不少。」扶蘇直接把自己不相像的原因推到自己一身皮膚上,妄想就這樣暪過去,卻不知有時多說正是心虛的表現。
霍豪自然不可能拆穿扶蘇,對於他來說心中再多的疑問也敵不過秦牧的一句說話。
秦王說了扶蘇是他的孩子,那扶蘇就的確是長公子!
「請公子不必多慮,公子與先皇極像,只是宋一宗眼拙,認不出公子罷了。」霍豪安慰扶蘇。
扶蘇聽到自己要的說話,滿意地點點頭,開始拿過臺案上的竹簡,認真地開始處理一天的公務。
而霍豪退守到門外,亦在處理他自己的公務。
晚上休息之時,秦牧來找扶蘇。
扶蘇穿着一身內衣,沒有牽好,就這樣懶懶地半臥在長榻,一隻腳晃來晃去的看着竹簡,頭上還有點溼溼的,可見他剛淋浴完畢。
秦牧一進來,便皺了皺眉頭,但他懶得再糾結扶蘇的坐姿問題。
秦牧先和扶蘇說了一下宋一宗和姜承明的處置,說到要留下宋一宗作客時,扶蘇並沒有多大反應。
秦牧又重點地提了一點:「宋兄雖爲魯莽,卻爲宋家家主之嫡長子,你要是內心過不去,那表面上也要做做功夫。」
「我內心爲甚麼過不了去?」扶蘇奇怪地說,宋一宗又沒有砍他。
秦牧口氣一頓,想不到扶蘇如此快淡忘了早上的仇恨,他接着說:「沒有芥蒂就好了,你早點休息吧,不要躺着看東西,壞眼。」
扶蘇內心不可自抑地生出了一點甜,他連忙坐起來,說:「嗯,我會小心的!」
秦牧點點頭,不可置否地出去了。
不知爲甚麼,扶蘇笑得更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