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麼麼, 你這是咋啦”大壯走到柴火垛旁就看見吳哥兒捂着胸口喘氣。
“就是這兩天不舒服。”吳哥兒最近有些胖了,臉上也有了些肉,不像以前跟難民似的。
“正好今天鎮上的葛大夫來, 你給瞧瞧。”大壯怕這吳哥兒以前重活幹的多了, 身體累壞了。趁現在年輕, 得趕緊着把身體給養回來。
“哎。”吳哥兒也有些擔心自己的身體。
張寶一站到店中央就瞧見那乾癟的葛大夫。葛大夫右邊坐了一個頭發胡子全白了的老頭, 那老頭也瘦得跟陣風就能刮跑了似的。
講完了《西遊記》的第二十回, 張寶一個驚堂木落下,二壯就過來把桌子撤了。
旁邊的友人還在高聲談論那孫猴子怎樣潑皮,方仲之卻站了起來。
“怎麼了, 仲之”
方仲之笑了笑,“我還有些事情去找那小哥兒說。”
“嘿嘿, 說什麼事情啊?”李煜寒笑着打趣, “莫不是看上那小哥兒了?”
“胡鬧。我不和你們說了。我是真的有事。”
方仲之說完就不理這些人了, 徑自離開了。
張寶正拿着個竹杯子靠在櫃檯邊喝水。他不習慣用這裡的茶杯和碗。
方仲之對着張寶作了個揖,張寶連忙放下杯子, 還了一禮。
方仲之自我介紹了一下,“我是方仲之,鎮上清風書齋的老闆。”方仲之頓了下又加了一句,“在私塾授課的方老先生是我的父親。”
“哎,哎, 您好, 您好。”張寶習慣性地伸出右手, 看到方仲之楞在一邊, 他尷尬地把手收了回來。“方老闆, 這是,有什麼事”
“父親總是在我耳邊誇長仁用功。我看長仁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
“嗨, 這孩子笨,能有什麼出息。”話是這麼說的,張寶的臉上卻樂呵地很。“俺們可不指望他有啥出息,識得幾個字就成,甭做睜眼瞎。”其實心裡是這樣想的,俺們家三壯一看就是有出息的。要是擱現在,說不定就是北大清華的苗子。
“上次,我看了長仁帶去私塾的書。”
張寶一聽心裡差不多就明白了,“俺常在店裡面看見您,想之也是愛聽那些山野趣聞。俺這邊那《射鵰英雄傳》的話本還有不少,既然您喜歡,就拿一本回去看吧。”
“這怎麼好意思。想來小哥兒有自己的打算。我花錢買就成。”
“哪能要您的錢啊,以後多給俺們家長仁指點指點。他能有您這一成的學問就是俺們祖上燒高香了。”說着探身從櫃檯裡面取了本書塞給方仲之,“您收好,可別叫人看見了。多了,俺們這裡也沒有。”
方仲之左右張望了一下就把書捂進懷裡了。
“呦呵,仲之藏了什麼,不會是定情信物吧。”
何致遠敲了敲李煜寒面前的桌子,“嘿,你可別在這亂說了,叫人家漢子聽見了,非把你打出去。看你以後上哪聽書去。”
李煜寒沒趣地笑了笑。
“我,還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
“啥事?”張寶睜了睜眼睛,自己這邊也沒啥好東西值得人惦記了啊。
“這樣,我這邊出人手幫你抄書,書也放在我的書齋裡面賣。利潤,咱們五五分,你看怎麼樣”
不用思考多久,張寶就給出了答案“成交。”
“喲,聊了什麼了?”裘立看了看方仲之笑着的臉,又看了看倚在櫃檯上的張寶。
“能聊什麼。”方仲之把書輕輕地放在桌子上,修長的手指在上面敲了敲,“瞧瞧。”
就在方仲之左邊的何致遠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射鵰英雄傳》,他一下就搶了過來。
“哎哎,什麼呀,我們都沒看見呢。”裘立嘟囔着伸長脖子去看何致遠手裡的書。
方仲之從何致遠那把書拿了回來,“以後,我的書齋裡面就賣這個。”
“《射鵰英雄傳》,哪來的”李煜寒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那小哥兒給的。”
“這種東西他竟然給你。”
方仲之夾了塊紅燒肉,“你們是不知道,那田長仁你們曉得不”
三人搖了搖頭。
“田長仁是那小哥兒漢子的三弟,在我們傢俬塾讀書。上次,我阿爹上課時就逮到一個學生上課看這個。要不然,我怎麼會知道他出了話本。”
“我看,要不是我今天和那小哥兒提了,他也會賣話本。”
“你這老狐狸倒是賊。”裘立拍了拍方仲之的肩膀。
“這紅燒肉不錯。小二,喲,是二壯吧。給我打包一份紅燒肉。”
“好嘞,您稍等。”
等葛大夫吃完飯要走的時候,二壯忙給他攔了下來。“葛大夫,葛大夫,您給俺嫂麼麼瞧瞧。”
“寶哥兒”
“不是。”
葛大夫給吳哥兒把了脈,皺着眉頭說,“有喜了。”
“真的?”王天驚喜地看着吳哥兒。
“是有喜了。就是這哥兒底子不好,孩子不容易保。我給你開個方子,你們去抓些藥。還有,這哥兒以後可不能再幹重活了。”
“哎,哎。不幹重活,不幹重活,也沒有重活給他幹。”王天自己嘟囔着,像說給自己聽,像說給葛大夫聽,也像說給吳哥兒聽。
送走了葛大夫,王天笑眯眯地對吳哥兒說,“你這身子重,累了就去歇着,甭逞強了。”
“曉得了,阿麼。”吳哥兒底氣十足地回道。這下,他在李家真是站穩了腳跟。
等大家散開去忙時,吳哥兒才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去院子外找李周去了。
“大夫說有了?”李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吳哥兒。
“有了。咋啦,這俺還能騙你麼?大夫說的時候阿麼他們都在,你可以去問阿麼呀。”
“信,俺信,沒說你騙俺。”李周頓時攤子也不顧了,圍着吳哥兒轉了好幾圈。
“就是,就是,大夫說俺身子差,孩子恐怕會留不住。”
李周聽了楞了一下,“啥保不住的。你就天天擱牀上躺着,咋能保不住呢?”
吳哥兒聽了就笑了,他曉得李周疼他呢。
現在天黑得也早,張寶他們晚上回去的時間也提早了。
李小清把已經在院子裡曬了一整天的衣服拿了下來,疊好。
“寶哥兒,你和大壯把這衣服給那幾個孩子送去。你沿着後大河走就能看見他們的屋子了。俺擱家做飯。”
“嗯嗯。”張寶應着,找了個口袋把衣服裝進去,讓大壯扛着。
“扛着啥呢?”大石阿麼挎個籃子,隔了老遠打了聲招呼。
“一些舊衣裳。都洗得有些髮色了。俺阿麼說天冷了,怕後大河邊上那幾個沒爹麼的孩子凍着,就讓俺送些去。”
“你阿麼人是真好。”大石阿麼從籃子裡拿出兩根黃瓜,“嚐嚐,秋黃瓜,俺剛摘下來的。”
張寶接過黃瓜捋了捋,咔嚓掰成兩半。一半塞進自己的嘴裡,一半塞進大壯的嘴裡。黃瓜嚼起來嘎嘣嘎嘣脆地。“叔麼麼,您種的黃瓜可真好吃。怪不得大家都說你會侍弄菜。”
“嗨,天天都在菜地裡,菜都侍弄不好還有什麼用。”看張寶一根黃瓜吃完了,大石阿麼又給張寶遞了根黃瓜。“寶哥兒啊,俺家弟弟家也種了三畝菜。你那邊還收菜不?俺家弟弟家菜種的保證好。”
張寶三口兩口就把黃瓜咬了半根下去,“可以啊,他家菜好就成。這樣,叔麼麼你讓他後天把菜送到俺們家。”
“哎,哎,好。俺明天就去告訴他。後天指定把菜送到你們家。你們先去忙,俺還要去找有田他阿麼。”
“成,俺們先走了。”
大壯扛上麻袋,“寶兒,俺上回聽有地說六子家的地要賣兩畝。”
“賣就賣唄。”張寶也沒有買地的打算,這個他也不關心。
“買唄。他家地就靠着俺們家的地。買點地,以後給二壯,小三、小四、小五都分點。現在這幾畝不夠分的。”
“分啥,以後一起住着,不分家。地也一起種着。”
大壯嘆了口氣,“兄弟多了,上面又沒有爹麼,以後止不住就分家了。”
“現在想這些幹啥。咱這哥嫂在上面,他們也不能太鬧。以後誰要是想分家,俺是一分錢,一毫地也不會給他。俺們這也是自己掙的,俺們也不是他們爹麼,俺們掙的錢,買的地也不需着給他們。”
聽了張寶這話,大壯點點頭也就不說什麼了。
兩人又東家扯一句,西家說一話,話題很快就被岔開了。
瞅見那破茅草屋子,張寶眯了眯眼,心裡對這幾個孩子增加了幾分同情。“就是這屋吧。”
大壯也看了看,“應該就是這裡。”
走近了看,那茅草屋周圍還圍着圈籬笆。籬笆裡面,一隻瘦瘦的小公雞仰着脖子看着他們,兩隻小母雞兀自低着頭啄地上的草。北邊還用了籬笆圍了塊菜地,裡面種了些大白菜和黃瓜。
“有人不?”張寶朝着堂屋喊了一句。別看這屋子破舊,但這院子收拾的倒是乾淨。張寶喊了一聲沒人應,大壯跟着喊了兩聲。
“哎,有人。”一個小孩子急急忙忙地應道。門也嘎吱一聲開了,“有人,有人。”
是那個最小的孩子,張寶記得這孩子好像是叫南瓜。
南瓜穿着打了不少補丁的衣裳,那衣裳還有些長,在袖口被捲了幾道。“張,張家哥哥來是有什麼事嗎?”南瓜仰着腦袋看張寶和大壯,小臉微微泛着些紅。
張寶看見南瓜小腦門上顏色暗淡的花印子。“這不是一天比一天涼了麼,俺們家收拾了些舊衣服,都是家裡孩子穿小了的,來給你們看看,能不能穿。”
“能穿,能穿。”南瓜紅着臉直點頭。自從上次在李小清家被給了白麪饅頭,南瓜幾個孩子背地裡都叫張寶他們大善人。
大壯打開麻袋,從裡面拿出一件貝貝以前穿的衣服。那衣服是淺灰色的,上面打着兩塊顏色稍微不同的補丁。“小哥兒,這衣服你穿差不多。”
“哎。”南瓜接過衣服抱在胸前,心裡甜兮兮的。衣服哎,他還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呢。
張寶又問了南瓜一些話,就摸摸南瓜的頭要回去了。南瓜扯了扯張寶的手,小臉上盡是感激,“張家哥哥和大壯哥哥真是好人。”
張寶笑了笑就拉着大壯離開了。
南瓜目送他們走遠,等看不見張寶和大壯了,南瓜這才雀躍地歡呼一聲,去麻袋裡面翻衣服了。哎呀,這件最大的衣服給蚊子哥,這件寬一點的給耗子哥,這件藍色的給栗子哥。對了,對了,這雙鞋給耗子哥。雖然掙了點錢,蚊子哥也沒捨得給耗子哥買雙新鞋。蚊子哥說了,攢着錢留着蓋房子,以後不用再住着破茅草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