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請稍稍讓開,不要給刀氣傷了!”
楊志看着那棟銅錢,淡淡然的說着,大夥一看,那銅錢約莫有筷子那麼高,在門外吹進來的微風輕撫下,並不穩當。
“對啊,大夥散開一點。”掌櫃子連忙說道:“刀砍在銅錢上,恐防濺起的碎屑傷了大夥,我可不負責賠償湯藥啊!”
大夥一聽的,倒是道理,這一刀砍下去,刀背豐厚,若能砍斷銅錢,也會令銅錢飛濺,下面不能砍斷的,受了激盪也容易傷人。
“大夥散開吧,給銅錢打中了臉面倒是磨一層皮,也沒什麼,最怕是打中了眼睛。”夥計也附和道,大夥紛紛散開,本來圍了三尺見方的圓圈,變成了將近一丈,在圓圈裡面只站了楊志和潘金蓮,這兩人一個臉上長了青痣,不能說醜,卻是神威凜凜,一個貌若天仙,十分的顯眼。
“小娘子,你倒是退開一點,我們鬚眉男子尚且不願意在臉上多一點疤痕,你那粉嫩嫩的俏臉,那怕是劃破一點,也是令人心痛啊。”夥計趁機調笑道。
潘金蓮臉上一紅,沒有出聲,也沒有退後,只是低下了頭,楊志微微一笑,問道:“嫂子,大夥都散開了,你爲何還站着?”,楊志敬重她是武松未過門的妻子,不敢直視,眼睛也是向下,他是武學大家,通曉人的動作,看她的站姿,便知道潘金蓮的小腿有傷,不禁微微有些失望,沉吟道:“原來你的腳受傷了,走不了。”
“伯伯,奴家的腳勉強能走。”潘金蓮的聲音很小,可是悅耳到極點,在熙攘的客棧裡,大夥都屏住呼吸,要聽這美妙的聲音。
“哦?”楊志又歡喜了:“那你爲何不如其他人一般走開?”
“奴家曾聽說,寶刀寶劍削鐵如泥,而且砍到銅鐵之上,不會令其動分毫,所以不會濺到旁人。”
楊志心中又驚又喜:“武松真是天下好漢,討的老婆也是如此有見識!”
圍觀衆人聽了,都不以爲然,眼看那銅錢就是給風吹一下,也會倒的,不要說給刀砍一下了。
“小娘子,若然這銅錢不倒,方纔掌櫃子說送你房間的幾個小菜,由小人做東!”那夥計說道。
另有一圍觀的人說道:“不要說不倒,便是那銅錢不濺開一尺以上,小人都願意支付那小菜的銀子。”
“嘿,你們真是會討便宜,別人是花了銀子想請小娘子吃菜都沒福分,你們倒好,這銅錢不要說一尺以上,便是三尺以外都是尋常,真是識得時務!”有人酸溜溜的說道。
衆人七嘴八舌,都是不相信那銅錢會紋絲不動,不要說紋絲不動,便是濺開三尺以外,也是尋常。
楊志笑道:“嫂子,你都聽了大夥言語,還是退開幾尺爲妙。”
“對啊,小娘子,你退開幾尺吧,大夥都是良善的人,沒人願意那銅錢傷了你!”衆人倒是好心。
潘金蓮聲音很低,卻非常堅決,“伯伯,你是二郎的朋友,二郎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他的朋友自然也是說一不二的君子,既然你說手上的寶刀,便是寶刀了,奴家何必枉做小人,去做多餘的事情呢。”
楊志聽了,對着潘金蓮深深作揖道:“嫂子,就憑你這句話,灑家跟都頭還沒深交,也可知他爲人,江湖上對他的稱頌,並未虛假!”
潘金蓮也是盈盈作福,心中十分高興,別人稱讚她一百句,也比不上稱讚武松一句,來的開心。
“諸位,今日倒是看看,是這位俏怯怯的娘子眼光準確還是一衆大老爺們!”
楊志凝神靜氣,左手按着刀鞘,右手正要拔出寶刀,“慢着!”牛二突然一步上前,大夥都驚疑的看着他。
牛二對掌櫃子說道:“掌櫃子,你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俗語說先小人後君子,有些話需要事先說明,不能壞了君子協議。”
衆人聽他說得沒頭沒腦的,可聽到他自稱君子,是人人心裡發笑:“你若是君子,這裡全部都是聖人了!”,可大家也不想招惹他,都不說話。
“牛二,你倒是說說,什麼小人君子的?”掌櫃子無奈只好應酬道。
“待會無論青面漢的刀能否將二十個銅錢砍開,怎麼說銅錢也會損壞,你要說明,這二十個銅錢是你的,還是已經送我了?”
掌櫃子聽了,心中鄙夷道:“二十個銅錢不過能買十個饅頭,只要你牛二不來鬧事,這點便宜算是送瘟神了!”
“自然是送你的!”掌櫃子賠笑道。
“那好,大夥聽好了,這二十個銅錢是我牛二的,便是青面漢把它們損害了,都是我牛二的事情!”
大夥聽了,都不以爲然,沒有人會吝嗇那二十個銅錢。
“你還有沒有話要說?”楊志不耐煩道。
“沒有了!”
蹭!
寶刀出鞘,衆人都不禁心中喝彩,此刻是春末的午時,天氣已經有點悶熱,可寶刀出鞘後,整個客棧大堂都涼颼颼的,那寶刀出鞘後的鳴響,似乎繞樑不絕,一直在衆人耳邊迴響,彷彿那刀會自己發出鳴叫聲一般。
“哎呀!”牛二感到心中一陣悸動,忍不住捂着胸口,罵道:“這刀甚是邪門,老爺看到了會心痛!”
楊志冷笑着,這刀是五候楊令公隨身佩戴的寶刀,也不知用它殺了多少奸佞惡人,以至於但凡心有邪念的人看到它,都會有不安的感覺,可見這個牛二並非好人!
“諸位!看好了!”
衆人只見眼前寒光一閃,“蹭”,只是微微的響起一個聲響,楊志的寶刀已經回鞘了。
“哈哈,哈哈,什麼寶刀,不要說砍斷二十個銅錢,便是一個都砍不斷!”牛二跟五六名跟隨的潑賴一起譏笑着。
圍觀的衆人皆發出一聲惋惜的感慨,大夥都是希望楊志的刀能夠砍斷銅錢的,當然也有純粹爲了損人的。
“我說什麼來着,這刀怎麼可能砍斷二十個銅錢,本來嘛,以爲一兩個是可以的,想不到一個都不能。”
隨即有幾個人跟着附和,楊志只是冷笑,沒有理會那些人,他只是轉身喵了潘金蓮一眼,只見潘金蓮仍舊是低着頭,臉色平和,沒有半點的喜怒。
他忍不住故意說道:“嫂子,灑家令你看走眼了。”
“啊?”潘金蓮驚得擡起了頭,奇道:“寶刀不是已經將二十枚銅錢都砍斷了嗎?”
“哈哈哈!”衆人發出鬨堂大笑:“小娘子,一個都沒砍斷!”
潘金蓮仍舊是一臉的不相信,楊志心中感慨道:“武松真是好福氣,竟然找到如此有眼光的妻子。”
“嫂子,你怎知那銅錢已經被砍斷了?”
“青面漢,小娘子又不是眼不能視物,誰都知道啊!”
潘金蓮正要說話,聽到衆人的調侃,撇撇嘴,沒有說下去。
牛二笑眯眯的一把抓着那銅錢,“哈哈,這銅錢歸老....”,哐當,他的話沒說完,嘴巴張得大大的,沒辦法說下去,他一個手掌拿着二十個銅錢,可桌上也是散落了二十個銅錢。
“銅錢都被砍斷了,牛二手裡只有一半!”眼利的人已經喊了出來。
“果然是寶刀,砍斷銅錢,銅錢竟然沒有動一分毫!”
“不要說沒動,看上去便是跟完好的一樣!”
“這怎麼可能,寶刀起碼有三四寸厚!”
“你沒聽青面漢一早說的嗎,讓大夥散開,莫要給刀氣傷了,是刀氣把銅錢砍開了!”
“不管是不是刀氣,我們幾十個大老爺們,都沒有那小娘子的眼光好啊!”
衆人讚歎之聲不絕,牛二突然罵了一聲:“都給老爺閉嘴,你們喝什麼鳥彩!”,大夥都不願意招惹牛二,喧鬧之聲停息。
牛二把桌上散落的銅錢一把抓起,放到櫃檯,嚷道:“掌櫃子,給老爺打五斤好酒!”
“牛二,莫要說二十個銅錢買不到五斤好酒,便是能買,這二十個銅錢已經斷開,也不能用啊!”掌櫃子哭喪着臉說道。
牛二抓着一把銅錢,向衆人問道:“大夥說,這些銅錢能買東西麼?”
“不能!”大夥都說道。
“嘿,你們沒眼光。”牛二向着潘金蓮走去,楊志身形一閃,擋在前面,牛二嬉皮笑臉道:“小娘子,你眼光最好,這二十個銅錢能跟掌櫃子買酒麼?你說能,掌櫃子無論如何也要賣給我,你說不能,便作罷!”
潘金蓮雖然討厭這牛二,可也不願意掌櫃子吃虧,便道:“不能!”
“好你個青面漢!”牛二突然發作,一把抓着楊志胸前衣服:“方纔大夥都聽到了,這二十個銅錢是我牛二的,你把它們砍斷,該如何賠償?”
衆人聽了,都是搖頭嘆息,牛二的無賴行爲,人人都知道,此刻楊志招惹了,大夥除了替楊志覺得不忿,也毫無辦法,只能說他運氣不好了。
嘭!楊志一把將牛二推倒在地,摔得牛二哭爹喊孃的,楊志指着他罵道:“大夥都看到了,也聽到了,是這廝讓灑家砍的,此刻又如何賴到灑家頭上!”
“大夥可有看到?可有聽到?”幾名潑賴大聲喊道,衆人都是怕了牛二,不敢出聲。
牛二更是得意了,“青面漢,你看到了,也聽到了,大夥都說沒有這個事情,好,你要麼賠償老爺損失,要麼跟老爺到官府說事!”
大夥聽了,都搖着頭,有些怕事的紛紛離開客棧,楊志心道:“灑家是在逃的花石綱押送制使,到了官府不妥,好,你這個潑賴,竟然欺負到灑家頭上,灑家今日便殺了你!”
楊志起了殺心,冷冷道:“你要哪般賠償?”
牛二以爲楊志怕了自己,殊不知到,自己的一個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他得意道:“老爺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寶刀若然真有你說的三個好處,老爺是要買的,這樣吧,你既然要賣刀,也就是身上沒有銀子了,不爲難你,這二十個銅錢的帳先記着,待會在刀價上扣除!”
“好你個牛二,還價本領還真高了。”大夥以爲牛二是故意在砍價,都哈哈大笑。
楊志聽了,也是這樣認爲,心道:“所謂開天殺價落地還錢,這潑賴無非是要減點銀子,灑家開了價,也是預算了他會還價,便看你如何吧!”
“青面漢,你說的第二個好處是什麼?”
“吹毛得過!”
“如何吹毛得過?”
“便是毛髮落在刀刃上,自動折斷!”
“哈哈,哈哈,老爺頭上沒毛,身上的恐怕不方便拔出來!小娘子,你說怎麼辦?”牛二對着潘金蓮調笑着。
楊志臉色一沉,罵道:“牛二,你嘴上再敢胡言,灑家定將你這張鳥嘴撕開!”
牛二不以爲然,他料定楊志一個外地人,怎麼也不敢在他地頭撒野,從一名潑賴頭上拔下幾根頭髮,笑嘻嘻的遞給楊志。
楊志接過頭髮,再次拔出寶刀,將頭髮迎風一展,幾根頭髮慢慢飄落,落在刀刃上,果然斷成兩截。
“果然是吹毛得過!”大夥一聲喝彩,潘金蓮也偷偷的從楊志身後伸出小腦袋看着,十分好奇。
“這個不算,這個不算!”牛二大聲喊道。
“如何不算了?”楊志狐疑的看着他,問道:“這不是吹毛得過麼?”
“他已經幾月不梳洗了,那頭毛給污垢腐蝕了,也給蝨子咬得七零八落的,便是微風,也能將之吹斷。”
“那你隨便找幾根其他人的毛髮過來!”楊志耐着性子說着。
“用小人的,小人昨晚才洗了頭!”一名夥計立刻從頭上拔下幾根頭髮。
牛二一把將他推開,罵道:“你也是臭男人,頭髮不乾淨!”,他淫笑着看着潘金蓮:“在這客棧沒人夠這小娘子香了,她的毛髮最好!”
潘金蓮也想幫楊志,立刻從頭上拔下幾根秀髮,“伯伯,給你!”
“哎,哎,哎,小娘子,不是頭上的毛髮!”牛二肆意的笑着:“在你裙子裡面有些毛髮比頭上的更加堅韌,那些纔好用!嘻嘻,嘻嘻!”
嗖!
衆人眼前寒光一閃,楊志的寶刀已經架在牛二脖子上,他昂然道:“大夥給灑家作證,是這潑賴當衆調戲良家婦女,灑家殺他也是有因由!”
牛二感到脖子上一陣寒意,酒氣醒了幾分,顫聲道:“青面漢,我不過跟小娘子開開玩笑,不必當真!”
“便是開玩笑,灑家也要殺你!”楊志心中血氣翻滾,他是要殺牛二了,只是有一點的猶豫,並非他不敢,而是擔心連累了潘金蓮,自己有負武松所託。
“好漢,可否借寶刀一看!”就在此時,從人羣裡走出一位老人,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楊志手裡的寶刀,竟然完全沒有留意到這是一個殺人的場面。
“錢掌櫃。”潘金蓮小聲的叫了出來,原來這老人便是賭坊裡面的錢掌櫃,最善於鑑別寶貝。
錢掌櫃聽到有人叫他,擡起頭,看到潘金蓮,他知道潘金蓮是武松的妻子,連忙行禮道:“原來是夫人,老夫有禮了。”
掌櫃子認得這人是如意賭坊的錢掌櫃,賭坊的人最勢利,所謂見高就拜,見低就踩,他看到潘金蓮竟然如此恭敬,掌櫃子暗暗心驚:“這小娘子到底是誰?錢掌櫃對她如此恭敬,定然大有來頭,看來我是得罪了貴人!”
楊志看出錢掌櫃是識貨之人,又看他跟潘金蓮是認識的,便放心的把寶刀遞給他。
錢掌櫃雙手捧着寶刀,在透進客棧的陽光下仔細的端詳,良久,他擡起頭,看着楊志,恭敬道:“好漢,不知你跟五候楊令公如何稱呼?”
楊志聽他一下子說出了自己祖父的名堂,心中驚歎之餘,也不敢隱瞞,行禮道:“哎,楊令公是小人的祖父,小人今日淪落到要變賣祖父的寶刀,實在是羞愧啊!”
“哇!”衆人一聲驚歎,楊家將威名顯赫,在北宋沒有人不敬仰的,眼前這青面漢,竟然就是楊令公的孫子,大夥如何不驚歎。
“老兒,你說這把刀是楊令公的,就是楊令公的麼?這漢子說自己是楊令公的孫子,便是他的孫子麼?老爺還是包龍圖的孫子呢!”牛二諷刺道。
“忠魂化碧!你知道麼?”錢掌櫃對自己的眼光是十分自負,聽到牛二揶揄他,不禁生氣了。
“錢掌櫃,什麼是忠魂化碧?跟這寶刀有什麼關係?”掌櫃子連忙問道,這也是代表了衆人的心,大夥都認真的聽着,牛二看到大夥的神情,也不好再打岔,心想:“這刀越是有名越好,反正都是老子的!”
“《莊子》有云,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爲碧。便是說有一個叫萇弘忠臣死了,後人將他的血放在一個盒子裡,三年後,血化成了碧玉。”
“但凡忠臣,都是如此,楊令公在李陵碑撞碑而亡,大夥都知道,當時他身上便佩戴了這把寶刀,令公的鮮血流在寶刀上,三年凝碧,大夥看看,這刀身上是否有一塊青綠,如同美玉一般,這便是令公的鮮血化成,這一把寶刀,便叫凝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