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聽了,不禁覺得自己有點小人之心。
不要說姑娘家,便是男人,在禮法森嚴的古代,只要是有點身份的人,待人接物,自然是衣冠整潔,當然也有衣冠不整的,大多是下層社會的人,還有不受約束的人,比如自己,也曾經沒穿上衣四處奔走,可那也是爲了救人,若非如此,估計他也是不願意的。
特別是面對生人的時候,自然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是一種起碼的禮貌,更何況是千金小姐,至於躲到沙梨樹後,男人是這樣作爲未免有點做作,可女人這樣做,便合情合理了。
不過事情已經過去,要道歉估計也是沒有機會,武松是爽快的人,也不去想了,遺憾自然是有一點,畢竟難得遇到一位有俠女氣質的姑娘,而且別人都說她長得很美,沒有一個男人不想一睹美人的風采。
這兩天,葉府上下都十分忙碌,潘金蓮和小煙每天都用竹心熬水給老太君喝,然後又要爲小煙的婚事而忙碌,唐家老太君已經給了日子,是在端陽節後。
葉孔目除了早上回衙門畫卯之外,便是在孟州府四處採購,畢竟小煙伺候了葉夫人許久,跟葉夫人情同姐妹,她出嫁,便是葉家嫁小姨了。
武松幾乎都是在外面喝酒,不是施恩來請便是蔣門神來請,反正誰人先到,他便跟誰人出去,倒是這兩人雖說一笑泯恩仇,可是仍舊有點尷尬,從來不在一塊喝酒。
倒是李逵十分奇怪,兩天來半步都沒有離開葉家,只是一個勁的從客廳走到天井,從天井走到後院,又從後院走回客廳,葉家本來就不大,一個時辰,他可以走上百輪,家中的女眷都知道這個人有點古怪,而且長得兇殘,除了小煙收了他三十兩銀子,偶爾逗他說兩句話,也沒人跟他說話。
可小煙跟他說話,總不免是兩人生氣收場,李逵一開口便罵人,小煙知道他雖然兇殘,可不會無緣無故的欺負女人,也不怕他,跟他頂撞幾句,又十分無癮,李逵本來不是能言善辯的人,最終變成了小煙也不跟他說話了。
更奇怪的是,只要武松回來,李逵馬上跑進老太君房間,閉門不出,便是在吃飯的時候,看到武松也是要立刻逃走的。
第二天晚上,武松回來了,李逵正在吃飯,看到他,又要逃走,武松終究是忍不住,一把抓着他。
“李大哥,武松倒是有什麼開罪你了,你這兩天看到我便要逃走?”
武松這句話是調侃的,他自然是沒有得罪李逵,可李逵紅眼一輪,罵道:“武松,你好卑鄙!”
他這話一出口,大夥都驚呆了,老太君罵道:“鐵牛,你是如何說話,武松行事光明正大,哪有半點小人的行徑?”
“孃親,你不知道,這人壞得很!”李逵一本正經的說道:“他每天都在外面喝酒,喝得過癮,回來還帶了一身酒氣,你說他是不是很卑鄙?”
大夥聽了,都是丈八金剛摸不着頭腦,武松笑道:“我喝酒自然是帶了酒氣回來,怎麼卑鄙了?”
“你自己有酒喝便算了,幹嘛還要把酒氣帶回來,是要在鐵牛面前顯擺一下,你有酒喝麼?”李逵忿忿不平的說道。
武松是更加的奇怪,“李大哥,每日出去喝酒,不是跟施恩,就是跟蔣門神,施恩不說,蔣門神是你兄長,每次來請喝酒,都是先請你,再請我,是你自己不去,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去,爲什麼你要去?”
“你跟蔣門神有不妥?”武松摸出了一點門道。
“沒有!”
“哎!那我就不明白了,請李大哥賜教!”
武松是沒好氣跟他說了,坐下來,斟了一碗酒就喝起來,李逵看到武松喝酒,暴跳如雷,指着武松罵道:
“武松,你明知道我不能喝酒,又愛喝酒,本來強自忍受,也就過了,你偏偏帶了酒氣回來,害得我心裡癢癢的,此刻又在我面前喝酒,是不是要把我氣死!”
“那你喝就是,爲何卻要去埋怨別人?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老太君有點擔心,李逵是每天都要喝酒的,他已經兩天沒喝過酒,這情況十分罕見。
“孃親,怎麼連你都不瞭解鐵牛了!”李逵像個三歲小孩一般,氣氣的抱着雙手坐下,“你今天晚上便要用那開眼草了,用了之後,眼睛就能看到事物。”
“你能看到的第一個事物,自然是鐵牛了,難道你還想看到武松麼?鐵牛喝酒,是要盡興,不喝到醉不舒服的,萬一喝醉了,你的眼睛也好了,卻不能看到鐵牛,那怎麼辦?”
“我這兩天是滴酒不沾,便是要等你眼睛好了,第一時間看到我,那武松偏偏天天都去喝酒,每次他回來,我都想着他究竟喝了什麼美酒,越想就越氣,心裡癢癢的,可就是不能喝,哎呀,氣死我了!”
大夥聽了,都哈哈大笑,李逵的思維真是沒人能夠跟得上,不過也被他這孝義的心感動,他這人嗜賭,嗜酒,知道自己若然去沾惹這兩樣東西,估計會錯過了母親眼疾治好的時刻。
所以這兩天強自忍受,寧願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也不出門半步,實在是難得。
葉孔目哈哈大笑,拉着李逵的手,“李逵,老太君爲你沒少操勞,你爲她難受兩天,也算是應該,正好報了當日母親受難,把你生下來的恩德,昨日,我請了先生,選了好時辰,晚飯後便是,到時候給老太君用上靈藥,自然是藥到病除!”
李逵聽了葉孔目的話,心裡才舒服一點,“選了好時辰,孃親的眼疾自然是藥到病除了!”
晚飯後,選定的時辰也到了,潘金蓮不敢怠慢,把開眼草放碗裡搗爛,小心翼翼的用綢緞把渣滓隔去。
“老太君,勞煩你把頭揚起來,奴家要把開眼草的汁液滴進你的眼裡,若有不適,立刻跟奴家說。”
潘金蓮小心的說着,老太君揚起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潘金蓮感到自己腳上有一絲的顫動,是老太君的手,這也難怪,她眼睛瞎了好幾年,此刻有機會復明,不緊張纔怪。
“老太君,感覺如何?”潘金蓮小心翼翼的往老太君左眼滴下一滴開眼草的汁液。
“很好!”老太君聲音帶了一絲的抖顫,“老身的眼睛一向乾澀,此刻十分清涼舒適。”
“嫂子,既然孃親說感到舒適,你便滴多一點進去!”
李逵竟然壓低了聲音,可他的聲音無論怎麼也不會變得很小聲,“噗!”,小煙忍不住笑了出來。
“叔叔,不必多,一個眼睛滴上兩滴可以了,以前奴家伺候的那位老太太,當時也是奴家負責爲她滴下汁液的,也是兩滴。”
潘金蓮在老太君的兩個眼睛各自滴下兩滴開眼草的汁液。
“嫂子,孃親的眼睛患病時間比那位老太太長,是不是要多一點。”李逵仍舊不放心。
“那好。”潘金蓮又在老太君眼裡各自再滴多一滴。
老太君擔憂道:“鐵牛,大夫用藥都是適可而止,不是說越多越好。”
“哎呀,那怎麼辦?”李逵十分惶恐。
潘金蓮笑道:“不礙事,這也不是什麼重藥,不要緊的,老太君此刻便去休息,明天早上起來,估計也是能夠看到一點點東西。”
“才一點點?”李逵有點不滿意。
“自然,起碼要十天半月才能跟正常人一般,記得當時奴家伺候的老太太,第一天能看到半尺外自己的手掌,第二天可以看到十個指頭,慢慢的恢復,到了第十天,也恢復了七八成。”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爲第一天就可以看到我,那我這兩天戒酒戒賭不就虧了!”
“嘿!怎麼會虧了!”武松笑罵道:“這不是如葉孔目說的,是你一片誠心,抵受了母親的受難日,加上藥物,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配合起來,老太君便能康復了。”
“嗯,武松是天下好漢,從不說假話,他說的自然是對的!”李逵點點頭,又奇道:“什麼是母親的受難日?鐵牛何時令孃親受難了?”
人人聽了,心中都想:“你這鐵牛,幾乎每天都令老太君受難,你應該問,自己什麼時候沒有令她受難。”,當然,大家都不會說出來。
武松微笑道:“那是佛家的言論,有人問佛祖,生日的時候,爲什麼不大肆慶祝,佛祖說,生日那天,就是母親生下自己的那天,那是母親承受最大痛苦的時刻,有什麼好慶祝的,後人就把那天說是母親的受難日,其實也是有道理,不過不全面,母親雖然是痛苦,可是看到孩兒,也是最幸福的日子。”
大夥聽了,都十分以爲然,李逵雖然令老太君飽受煎熬,便是七十歲了,還在爲他擔心,這眼疾便是如此落下的,可是要問老太君最開心的事情是什麼,便是跟李逵在一起了。
潘金蓮拿了一條絲巾,替老太君把眼睛蒙上,李逵不解道:“孃親本來就看不到東西,蒙上去幹什麼?”
“李大哥,你有說不知。”武松說道:“你想象一下,你晚上睡覺,到了早上,突然一縷陽光照在你臉上,你會有什麼感覺?”
“很不舒服,眼睛都睜不開!”小煙立刻接了話題,“我經常一大早要去買菜,看到早晨的陽光,都是不舒服的,眼睛要好久才適應。”
“對啊,就是那樣,我們正常人一個晚上沒有接觸光線都會那樣,更何況老太君幾年沒看到過光線了,爲免明天一下子給強光照到,所以要蒙了眼睛,先把老太君帶到一個陰暗的地方,適應了,再逐漸的往光明的地方引去。”
“原來治病還有那麼多的顧忌,鐵牛還以爲只要用了藥,便馬上好了!”
李逵撓着頭,扶着老太君進房間休息,他擔心如武松說的強光照進房間,索性拿了牀單被鋪過來,把窗戶都封得嚴謹,令一絲陽光都沒有機會透進來。
他還是不放心,搬來一張長凳,放在老太君房門口,如同關帝坐鎮華容道一般,端坐在那裡,雙眼緊緊的盯着外面,但凡有經過的人,都說一句:“誰也不準進我孃親房間,不能讓一絲光線進去!”
大家看着都覺得好笑,可好笑歸好笑,葉府上下一下子就給他蒙上了一股凝重的氣氛。
武松看到李逵坐得嚴實,便到外面買了肉食,想慰勞一下他,可也給他趕走了,等於熱臉貼上冷屁股,十分無癮。
他知道李逵是孝義,也不以爲忤,拿了肉食回房間,經過潘金蓮房間,看到裡面仍舊點了燈火,推門進去,潘金蓮正在爲小煙做出嫁時候穿的裙褂。
“金蓮,已經很晚了,熬夜勞神,小煙也不是明日便出嫁,不需要那麼着急。”武松心痛道。
潘金蓮嫣然一笑,“並非說小煙的裙褂很着急,只是我睡不着,所以做些活兒。”
“怎麼?心裡不痛快?”
“不是,給老太君用了藥,心中總是忐忑,難以入睡,直想快點天亮,看看老太君的情況。”
武松笑道:“李逵那緊張勁兒確實令大家都緊張起來。”
“嗯,我的心是十五十六。”潘金蓮擔憂道:“我給當時伺候的老太太用藥,是用了兩滴,今晚給老太君用了三滴,也不知道會不會過量了。”
“你不是說這要不重,多一點少一點都沒事嗎?”
“的確是那樣,可是老太君說,用藥要適當,我當心她是不是因爲滴多了一滴,不舒服,可又不要意思說出來。”潘金蓮越說越擔憂。
“不會!”武松肯定道:“這事情關係到她能不能復明,老太君要是不舒服,不會不說出來的。”
潘金蓮聽了武松的安慰,心中踏實一點,可還是睡不着,武松便陪着她在房間爲小煙做裙褂,可她心中有事,這一個晚上下來,其實也沒做到多少。
卯時過來,潘金蓮立刻往老太君房間走過去,李逵也是在房間門口,緊張的說道:“嫂子,時間到了,怎麼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