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敢去靖雲寨,此事或許能成。”
薛若谷此時再看韓謙,覺得刺史公子雖然狠辣一些、貪婪一些,但能有如此勇氣,也是相當不錯了,他也是贊同韓謙去靖雲寨說服四姓平息事端,也是直截了當的站出來支持。
四姓沒有敢鼓動州營鬧事,而是將四姓子弟都撤出去,薛若谷心裡就在揣摩四姓的心思。
說白了四姓大族肆無忌憚,也是欺朝廷所派官吏到地方並不能真正的掌握實力,欺朝廷對地方沒有什麼控制力,但韓道勳初到敘州,就展示出有跟四姓魚死網破的實力之時,四姓大族反倒退縮了。
四姓不到萬不得已,終究是不敢走出最後一步,但怕韓道勳借勢血洗四姓,只能將子弟撤到由他們自己完全掌控、易守難關的城寨,觀望形勢。
即便韓道勳將所有的人證都抹滅掉,但是也沒有辦法能令四姓放下戒心。
當然,就這麼僵持下去,是不是就是四姓所樂見的?
這也肯定不是。
僵持下去,四姓所面臨的未知風險也是極大。
現在極需要一個極有分量的人出馬,或有可能令四姓相信新任刺史並無魚死網破之意。
而除了刺史公子之外,薛若谷也想象不出還有誰能夠勝任!
“不行,你親自過去太過兇險了,”韓道勳斷然說道,“要去,也是爲父親自過去說服楊再立等人開寨出山。”
最大的風險不在四姓敢鋌而走險,韓道勳實是擔心趙明廷所派出的人,此時就在靖雲寨內。
打草驚蛇,引蛇出洞,本就是韓謙在武陵時定下的計謀,目的就是要引誘季離跳出來跟四姓聯手鬧事,以便他們能在以最快的時間內將敘州的毒蛇打傷打痛。
倘若季昆此時就在靖雲寨,那季昆慫恿四姓將事情搞大、搞得不可收拾,然而由安寧宮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這邊頭上,承諾由安寧宮一系的大臣出面招撫四姓,這對四姓的蠱惑將是極大。
韓謙孤身進靖雲寨,太兇險了。
即便要冒險,韓道勳寧可他親自去靖雲寨。
範錫程以及站在西院外等候的高紹、田城、楊欽等人,聽韓謙這麼說,也皆是心驚。
不是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他們是完全清楚真正的情形有多險惡。
雖說襲擊楊潭水寨,韓謙也是親自帶隊,但那次是完全將楊欽、季昆他們的虛實看透之後避實擊虛,行動大膽但風險不大,而這次去靖雲寨,則完全可以說是獨闖龍潭虎穴了。
“爹爹你留在黔陽城坐鎮,纔是震懾住四姓不敢輕舉妄動、確保孩兒能活着走出靖雲寨的關鍵。”
要有可能,韓謙當然不願意拿自己性命的去冒險,但從他定下打草驚蛇、引蛇出洞的計謀之時,就知道事情絕對不可能簡單解決。
要是昨天突然出手,在控制住州獄的局面後,他就奢望父親從此之後能在敘州輕鬆立足,顯然就是小看季昆這條毒蛇了——季昆最終的目的,還是要搞得他父親無法在敘州立足。
要是敘州陷入對抗、割裂的局面,顯然是沒有辦法對朝廷交待的,即便安寧宮不從中作梗,御史臺那邊也必然會彈劾他父親。
韓謙又說道:
“孩兒今天在黔陽城大肆收颳了一天,到手財物也有一二百萬錢,貪鄙之名應該已經傳入四姓耳朵裡了吧?即便有人慫恿,但四姓酋首此時又有什麼理由,一定要執意殺害一個貪鄙之徒呢?”說到這裡,韓謙朝範錫程一笑,問道,“範爺,你說對不對?”
聽韓謙這麼說,範錫程心裡猛然一震,這才明白少主韓謙至少在中午時決定請趙直賢出面邀客籍大戶赴宴之時,就早已經料到會有這樣的局勢。
就算季昆此時就在靖雲寨,也會極力利用土客間的矛盾,挑撥、蠱惑四姓鬧事,但做決定的終究是四姓,並非季昆。
韓謙所做的一切,還是意在對四姓酋首施加影響,表明他們不會拉攏客籍壓制土籍,確保四姓不會完全被季昆牽着鼻子走。
而家主韓道勳留在城內,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更能震懾住四姓不敢輕易受季昆蠱惑。
看到趙庭兒往裡面探頭看,韓謙招手說道,“庭兒,你不是說沒事可做嗎?明天陪少爺我一起去靖雲寨看風景去!”韓謙又朝薛若谷等人拱拱手,“要說服四姓打開寨門不易,我還要好好準備一番說辭,就不在這裡陪薛大人你們了。”
眼下黔陽城裡,明面上不易再有更多的動作去刺激四姓,而暗地裡的事情又不能當着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的面商議,韓謙索性先回後院醒酒,高紹、田城他們也將今夜收過來的財物送到後院,由趙庭兒收管。
“收刮這麼多錢財,臨了還能叫別人滿心欽佩的看過來,這種感覺的確很爽啊!”韓謙四腳朝天的躺牀上,跟趙庭兒笑着說道。
“範爺、我弟他們,可都沒有少主你這麼無恥啊。”趙庭兒笑着說道。
“明天陪我去靖雲寨,你怕不怕?”韓謙問道。
“少主不怕,庭兒怎麼會怕?”趙庭兒天真的盯着韓謙的臉問道。
“真是傻丫頭,我心裡怕啊,”韓謙抓住趙庭兒的小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說道,“你摸摸我的心臟,是不是跳得比平時快得多?人怎麼可能不怕啊,只是有些事情實在沒有辦法!”
…………
…………
黔陽作爲敘州三縣之一,卻是敘州精華所在。
沅水從上游而下,從西南角進入黔陽縣境內,大約往西北流淌六十里,又突然間往南折行近六十里,抵達縣治、州治所在的黔陽城,然後往東穿越大南山峽谷,匯入巫水北上。
沅水這一段的走勢是一個大“之”字形,也構成敘州最爲精銳的黔陽縣大體地形,地勢相對平緩,除了沅水沿岸大量的淺淤地形外,“之”字形內部也多爲低矮丘山。
大“之”形外圍,則是飛鳥難渡的崇山峻嶺,而敘州另置的兩縣郎溪與潭陽,則在這些崇山峻嶺之間,在大“之”字形的南北兩翼。
雖說土籍大姓在大“之”字形內部所佔有的田地絕對數量並不低,但出於敏感的防備心,四姓則將城寨建在大“之”字形外圍的崇山峻嶺之間,這實際上也形成切斷黔陽與郎溪、潭陽聯繫、對黔陽的合圍之勢。
靖雲寨就位於黔陽東南方向的大南山北麓的崇山峻嶺深處,雖然距離黔陽城不過三四十里,但出黔陽城,先要沿沅水南岸的江灘往東走十四五里,遇到一處裡許寬的溪口便是靖云溪,沿靖云溪往南而行不到二十里,就是靖雲寨。
靖云溪在當地又名扯皮溪,乃是上游所伐之木,經溪道下行時,因爲溪道狹窄而水流湍急,致使各家所伐樹木必然混雜到一起難以辨別,時有扯皮之事纔有此名。
而靖云溪除了水深湍急外,兩岸又多是夾山而立,即便是縴夫也沒有立足之地。而沿着連騾馬都難以通行的小徑而入,這不到二十里地差不多要走上半天,便抵達一處位於山嶺深處的小型溪谷盆地,則便是馮家所控制的靖雲寨所在。
韓謙他們起了大早,也是要將晚之時,才摸爬到靖雲寨前。
一座不到三百步縱深的石砌寨壘聳立於靖云溪西翼,寨牆東踞溪岸,西接山壁,堵住進入盆地的必經之路。
除了石寨之內的情形窺探不得外,石寨往南的溪谷盆地,大約有數千畝水田旱地,養活三百戶土籍番民;而以靖雲寨爲核心,往南更深處,還有大小三四十座寨子與五六百戶土籍番民棲息繁衍,皆爲馮氏世領。
看着眼前一道斜長近百米,傾角有四十度左右、寬不足一丈的陵直斜道,連接石寨,而高聳寨牆上皆是赤身披穿犀皮甲、腰挎番刀、揹負長弓的精銳寨兵,韓謙心裡微微一嘆,雖然說四姓此時在靖雲寨僅聚集四五百精銳,但他們要聚集多少精銳,才能將靖雲寨強攻下來啊?
而就算用詐計攻下靖雲寨,滅了馮家,但敘州還有三姓,其城寨皆是深險,想再使詐計賺寨就難上加難。
說到底,最終所能掌控局勢者,依靠的還是硬實力啊!
“我乃龍雀軍帳內副指揮韓謙,也是新任刺史韓道勳之子,特來拜見黔陽縣令馮昌裕馮大人、法曹參軍馮瑾馮大人?”韓謙站到寨前,看着寨牆之上建有一座棚屋,二三十名兇悍甲卒虎視眈眈的盯過來,其中有一人看着臉熟,赦然就是季昆手下的一名部屬,毫無顧忌的站在一名披髮青年身後。
“那人便是法曹參軍馮瑾。”韓謙這次到靖雲寨來,除了趙無忌、田城、高紹三人外,還從薛若谷身邊借了一名熟悉當地情況的老卒同行,這時候這老卒指着那披髮青年,跟韓謙說道。
看到季昆的部屬公然站在馮瑾身後,韓謙心頭也是發虛。
雖然理性推測,馮家父子直接動手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以往又沒有跟這些番蠻接觸過,他又怎麼知道這些番蠻的思維方式就沒有一點極端跟偏執?
不過看到兩名赤身披穿犀皮甲的披髮番兵,站在其後緊盯着季昆那名部屬,韓謙稍稍心安一些,心知馮瑾還是在防備季昆的那名部屬會暴起刺殺自己,看來局勢暫時跟他所設想的,偏差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