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知府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看這意思,香王和這位是微服出巡的,眼珠子一轉,他極爲上道的沒有揭穿兩人的身份,恭恭敬敬將人迎入上首的東位。
“早知兩位會來,本官怎會備些粗飯?倒是怠慢了。”話剛落,耳邊就傳來了碗筷碰撞之聲。
三人齊齊轉頭看向聲源處,緊接着,後腦勺上同時滑下一排黑線。
見過反客爲主麼?見過入席卻不寒暄,直接動手吃飯的麼?如今在他們眼前就有一個。
沈濯香同情地看了看身旁的兄長,無聲輕拍他的左肩,好似在說着:你辛苦了。
沈濯日脣角一抖,涼涼睨了下肩頭那隻不安分的爪子。
“哈哈,”沈濯香自然而然收回手掌,骨扇刷地插入腰間,執杯與知府攀談起來。
而沈濯日,則如一座冰雕,安靜坐於椅中,好整以暇地凝視着某個宛如餓死鬼轉世的女人,見她埋首在米飯裡,同時,爪子好似長了眼睛一般,精準無誤地伸向盤中的美食,不由起了幾分興致。
執起木筷,用方巾輕輕拭過筷身,隨後,就着她剛品嚐過的水煮魚探了過去。
‘啪嗒’
筷子剛夾住一塊肉白醬紅,沾着辣椒和綠蔥的魚肉,手背就被人打了一下。
唐芯吞下了嘴裡的食物,虎着臉教訓道:“你一直沒怎麼吃東西,不能一下子吃得太辣,諾,吃那個。”
她指向圓桌最邊緣,唯一一道清淡的白菜炒肉。
沈濯日睨了下泛紅的手背,又默默朝她看去。
“那啥,我不是怕你會亂吃東西,一時情急,才動手的嗎?”自知理虧的唐芯,沒什麼底氣的解釋道。
“……嗯。”沈濯日緩緩擱下木筷,如老僧入定。
唐芯眨眨眼睛,輕輕推了下他的手臂:“你不吃了?”
“手疼,不能動。”他的回答分外淡定,卻把唐芯雷得裡焦外愣。
“不就是被打了一下麼?”用了幾分力,有人比她更清楚嗎?頂多是毛皮擦癢,根本不叫事兒。
沈濯日仿似沒有聽到她的嘀咕,神色冷然地坐在椅子上。
唐芯鬱悶地瞪了他兩眼,霍地站起身,一手抱着自己的碗筷,一手端着他的空碗,說:“得得得,我幫你夾菜還不行嗎?”
她上輩子絕對是欠了他的!
唐芯絲毫沒有細想,爲何在看見他不肯動筷後,自己會那麼在意。
板着臉慢吞吞挪到那盤清淡小炒前,動筷時,先扒拉了幾口碗裡的食物,然後,用乾淨的木筷替他佈菜,嘴裡還碎碎念着什麼。
沈濯日眸中含笑,靜靜看着她。
正在交談的二人也止了話,目光通通聚焦在唐芯身上。
“這……”知府有些懵逼,他這半輩子見過不少稀奇事,卻獨獨沒有見過,哪個下人會在替主子辦事時,不忘偷嘴吃食的!
餘光往毫無怒意的男子處一瞥,心裡已有些思量。
“是府裡的飯菜不合那位的胃口嗎?”他挪步到唐芯身邊,低聲詢問,在座的哪個不比他身份金貴,就只有唐芯一個,不問他,問誰?
“不是啦,他近日食慾不佳,吃不了辣的,和手藝沒關係,對了,貴府的廚子稍後我能見一見嗎?我想問問他在裡邊加的花椒,是從哪兒買進的。”趕明兒她也去收購一批,唐芯目光灼灼盯着知府,問道。
後者心不在焉的附和兩聲,隨後,就聲稱臨時有事兒,離開了
後院。
沈濯香漫不經心地勾了下嘴脣,挨着沈濯日坐下。
“兄長,你猜他做什麼去了?”話裡帶着幾分調侃的意味。
唐芯把裝了滿滿一碗的菜擱到天子身前,順嘴說:“當然是幫我請廚子去了,他們家用的花椒和宮裡的不太一樣,產地肯定不同,以後宮裡要是做辣菜,可以用他們這兒的食材,味道會更好。”
“嗯。”沈濯日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她的要求,“待回宮後,吩咐御膳房置辦。”
沈濯香滿心無力,扶了扶額頭,道:“宮中一切用度,都有內務院過問,且食材全都是取自皇商之處,貿貿然改變,內務院那邊怕是要問了。”
艾瑪,聽上去好像很麻煩?
唐芯有些猶豫,可她真心覺得菜裡的調料不錯,一時陷入了糾結。
“無妨,左右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沈濯日淡淡啓口,暗藏寵溺的目光自唐芯那張糾結的小臉上滑過。
“太好了!”唐芯重展笑靨,特殷勤地替他打了碗米飯。
沈濯香彷彿看見在她背後有一條狗尾巴,正在搖來搖去。
無奈地搖搖頭,嘆息道:“寵人哪是這樣寵的?”
黑眸微轉,無聲朝他看去,那眼神似是在說:朕樂意,與你何干?
“得,算本王多管閒事。”沈濯香聳了聳肩膀,舉杯飲酒。
唐芯一邊兒吃,一邊不忘挑些味道不重的食物,送往沈濯日的碗裡,但凡是她夾的,沈濯日通通吃進了腹中,絲毫沒有嫌棄菜品上沾過她的筷子。
酒足飯飽,唐芯摸摸圓鼓鼓的肚子,愜意地往嘴裡送了口茶。
“讓幾位久等了,”消失許久的知府,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搓着手,從院子外走來。
在他身後,還跟着個面戴白色紗巾,身材婀娜的年輕少女。
一雙秋水般動人的眼睛露在外邊,肌膚雪白,顧盼間,自有一股柔弱、可人的風情。
“這是小女,”知府止步在桌邊,替他們引薦,“聽唐二說,這位貴人近日身體不適,正巧,小女廚藝超絕,師承大家,本官就自作主張讓她做了碗燕窩粥,請諸位笑納。”
“噗”,唐芯嚇得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
搞了半天,他是去讓人重做飯菜的?
“兩位公子請慢用。”少女嬌滴滴地奉上餐食,眼睛微微眨動,那清純中又帶着女子羞澀的神態,分外勾人。
沈濯日眸色一寒,偏頭看向唐芯,本是想瞧一瞧她會有何反應,不想,這人竟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燕窩粥,一副饞蟲上頭的模樣。
薄脣不悅地抿緊,身側寒氣加重。
察覺到那股低氣壓,唐芯吸溜一下收回口水,吶吶地問:“咋了?”
眉頭皺得更緊,食指一點青花瓷碗。
“您是想要嚐嚐?”知府好似頓悟了沈濯日的意圖,忙朝閨女擠眉弄眼。
後者輕輕撞開一臉莫名的唐芯,優雅地壓住袖子,白巾下,俏臉浮現一絲羞澀的粉紅,捧起瓷碗朝他遞去,嬌聲說:“公子,您請。”
男俊女俏的畫面,讓唐芯有些不是滋味,連帶着洶涌的食慾也降了下去。
站在邊上氣鼓鼓瞪着沈濯日。
他卻像是一無所查一樣,俊朗無濤的臉龐綻放出一絲清風般的淺笑。
唐芯敢用人格發誓,她真的有聽見這女人咽口水的聲音!
眼刀咻地刺去,媽蛋!沒見過美男嗎?隨隨便便
發什麼花癡?說好的矜持呢?
“咳,”一旁看戲的沈濯香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
“香少,”唐芯磨着牙扭頭看他,“有什麼事值得您這麼開心?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說出來也讓咱們聽一下啊。”
“爺在笑某些愚不可及之人。”沈濯香滿懷深意的開口,連自身的感情都未發現,可不是天生愚鈍麼?
迎上他犀利、通透的眼睛,唐芯心頭一慌,有種被人窺盡心思的不安感覺。
“公子,小女子做的菜您可還滿意?”少女對周圍的暗潮視若無睹,一門心思全撲在了眼前這個貴不可言的男子身上。
在衛城,她見過了不少文雅之士,但那些人裡卻沒一個能叫她動心的,今日一見到此人,她便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意中人終於出現了!
聽爹說,這人身份貴重,恐怕不會在衛城久留,她得把握機會,讓貴人記得她,更甚,爭取能籠絡貴人的心,做他的女人!
“主子,”唐芯捏着拳頭,繞過正沉浸在美夢裡的少女,一把奪走燕窩粥,理直氣壯地說:“您享用的膳食,怎麼能不經過下人試吃呢?萬一裡邊加了什麼,會導致您過敏、不適的食材,大人他豈不就好心辦了壞事了?還是由我代爲品嚐,確定沒有問題以後,您再動筷吧。”
說完,她甚至沒等沈濯日同意,一仰頭,咕嚕嚕將燕窩粥喝得精光,速度快得知府壓根來不及阻止。
“嗝!”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唐芯擦擦嘴巴,難爲情地道,“哎呀,都怪這粥熬得太爛,太入味,我嚐了一口,就把持不住了。”
“撲哧”,沈濯香樂不可支地噴笑出聲,在知府未看到的地方,朝唐芯豎起了大拇指。
“你!”少女氣紅了臉,委屈地咬住脣瓣,控訴道,“你怎麼可以這樣?那是本小姐特地爲公子做的!”
唐芯抓了抓腦勺,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眼神,弱弱的說:“要不,您重新再做一道?”
哼哼,她敢做,她就敢吃!來多少就吃多少!
少女深深吸了口氣,將怒火壓下。
她絕不能在貴人眼前耍潑、丟臉。
“公子,您再稍等片刻,小女子這就去爲您重新……”
“不必了。”他已看到想要看的東西,這場戲無需繼續下去,“多謝款待,天色不早了,小生就此告辭。”
“對對,酒樓設了門禁,回去晚了,就沒人開門了。”唐芯趕緊放下碗筷,拱手辭別後,便尾隨着沈濯日往院外走去。
“公子!”知府父女齊聲呼喚道,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沈濯日的身影漸漸隱入夜幕。
“大人,”沈濯香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襬,“爲官者,心思還是放在政績、百姓身上的好,那些個旁門左道,能免則免,否則,當心哪天搬起石頭把自個兒的腳給砸了。”
留下這麼句意味深長的話後,轉身而去。
“爹!”被當作隱形人的姑娘,不甘心地紅了眼睛,“女兒就要他!”
“爹知道,這事兒,爹會想辦法的。”知府一咬牙,終是受不住愛女的眼淚攻勢,以及對權勢的貪慾,答應下來。
“嗯!只要爹爲女兒安排好,女兒定能俘獲他!”少女摸了摸臉上的薄紗,脣角一勾,露出了勢在必得的微笑。
話剛落,一道身影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
“哎喲,我差點把正事給忘了,那啥,剛纔說好的,替我引薦貴府的廚子,這話還算數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