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竟還有這等事?”元嘉帝挑眉問。
此案詳情他並不盡知,此時聽聞,微覺訝然。
陳瀅微頷首道:“是的,陛下,這釵子出現在女屍身上,極爲詭譎。而臣女由此得出三個推斷。”
她微擡起頭,清眸如水、神態安詳:“第一,無名女子與劉蟠並非同夥,否則也不會先逼供、後殺人;第二,該女子的自殘行徑,可以解釋爲其身份非常特殊,絕不能被人認出;第三,由第二點引申出一個反證,即當時的蓬萊縣,可能有認識該女子之人。”
將這三點說罷,她面現淺笑,又道:“除去第一條,只看後兩條。該女子不惜劃爛自己的臉,也不願叫人認出面目,可她卻偏偏不肯把這兩支有表記的釵子處置掉,臣女認爲,這極不合常理,有刻意嫁禍之嫌。”
元嘉帝脣角輕勾,面上卻並無笑意:“就這些?”
“是的,陛下。”陳瀅道,素來平靜的臉上,難得地現出一絲悵然:“臣女也自知,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這些推斷並站不住腳。”
元嘉帝這回倒是笑了:“你這丫頭,又把話說回來了。”
陳瀅也跟着一笑:“是,臣女的論點,很容易被推翻。比如第一條,逼供加謀殺,其實也可以解釋爲同夥內訌。康王餘孽苟延殘喘了十多年,力量越來越薄弱,說不定就有人生出別的想法,就此產生爭執乃至於性命相搏,都是說得通的。”
她目視窗外,似在出神,如水語聲卻在不斷傳來,接續起此前的話題:“此外,也並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釵子是無名女屍帶來的,雖然最終此釵在她身上,可是,在無法查明其身份的情況下,這釵子到底是如何出現的,無從得知。”
她脣角動了動,露出慣常的笑容:“也有一種可能,即這釵子根本就是劉蟠所有,他被無名女子拷打乃至於殺死,正是因爲無名女子要從他手中討回此釵,其目的麼,應該不外乎兩種……”
“一是要挾,另一個,則是殺人滅口。”元嘉帝淡淡地道。
陳瀅躬了躬身:“陛下明鑑。”
她的推測,與元嘉帝所言一致
所謂要挾,即這無名女子拿到此釵後,欲以要挾程氏,通常都是爲了錢;而殺人滅口,便很耐人尋味了。
若果爲後者,則指使該女子出手之人,又是誰?
是最怕此釵被人發現的那個人麼?
儘管陳瀅始終認爲,嫁禍的可能性最大,但她也並不能否定一件事,即無名女子所中之毒,纔是致使這些無解之事的根源。
比如,那毒藥會致人精神錯亂,使得該女子在無意識的情形下自殘;再比如,毒發之時面部奇癢或奇痛,致令她以自殘減輕痛楚。
誠然,這可能性極低,低到不超過百分之一。
可誰又能保證,這百分之一,便一定不是正確答案?
至少陳瀅不能。
總之,每一種推論都有可能,亦皆無可能。這便是此案最無奈之處,方向太多,反叫人無所適從。
說到底,無名女子的身份,纔是關鍵。
“朕聽說,那無名女子乃是江湖人?”元嘉帝傾了傾身子,問道。
顯然,他與陳瀅想到了一處。
陳瀅回道:“啓稟陛下,此乃臣女的推斷,因爲屍身上有很多江湖人的特徵。只是,威遠侯託朋友在蓬萊縣打聽過了,並無人知曉這女子身份,如今臣女正擴大範圍,爭取把山東行省都查一遍。只此事耗時較長,現在尚無進展。”
元嘉帝未說話,身子又靠了回去。
御書房裡安靜了下來,二人各有所思,默然無語。
事實上,前些時藉着打聽珠釵之事,陳瀅曾私下詢問程氏當年人際關係,欲從中理出脈絡。
彼時便考慮到,這釵子出現在劉蟠院中,會否是因程氏當年與劉蟠相識,乃至於同康王有過接觸,這纔會落下這兩支舊釵。
只可惜,長寧伯府已經找不出幾個人了,且又是二十多年前之事,除特殊事件,其餘細節,並無人記得清。
而這也反過來證明,之所以好些人記得這副珠釵,也正因其具備了一定的特殊性。
當年,長寧伯夫人待庶女之苛刻,滿京皆知,而她忽然一反常態,不僅花重金替庶女程容打了這副名貴珠釵,更帶其出席寧王府宴會,堪稱絕無僅有,令不少人印象深刻。
念及此,陳瀅不由無聲而嘆。
調查到了這一步,便算進入死衚衕,若再無新線索,也只能從程氏入手。
只如此一來,興濟伯府的日子,怕是難熬。
元嘉帝又會如何做呢?
陳瀅悄然擡眸,向御案後掃了一眼。
天色陰沉,屋中光線昏暗,元嘉帝靠坐於御案後,整張臉陷於暗影,模糊難辨,唯玄色龍袍上的金龍偶或一閃,張牙舞爪、似欲騰空。
“陛下,胡將軍求見。”門外忽響起賀順安的通傳。
“宣。”元嘉帝淡聲道,身體前傾。
一剎時,他的臉現於天光之下,平凡的五官、溫和的神情,與往常並無不同。
陳瀅斂目而立,耳聽得腳步聲響,卻是換了乾衣裳的胡宗瀚走了進來。
元嘉帝擡手免了他的禮,又掃了掃一旁的陳瀅,沒說話。
賀順安見狀,忙低下頭,暗自矯舌。
這位神探姑娘,看來還真是深得陛下信任,連小行山那裡傳來的消息,都沒避着她。
“賀大伴,掌燈。”元嘉帝吩咐道。
御書房採光雖好,奈何天色昏沉,雨又大,若不掌燈,連面目都瞧不清。
賀順安領命去了,不一時,便有小監躡足而來,執長長的玉柄火引,將幾隻大燭臺盡皆點亮。
“再有求見的,午後罷。”驟然明亮的光線,似令元嘉帝心情好些,他微笑着吩咐了一句。
賀順安忙應是,領着小監輕手輕手退了下去。
元嘉帝轉向胡宗瀚,神情復歸平淡,展袖道:“胡將軍請講。”
“是,陛下。”胡宗瀚利落應道,自袖中取出一個油布包,雙手擎着,大步上前置於御案,復又退回原處,叉手道:“啓稟陛下,臣等在密道里搜出一塊舊帕子,上頭畫着圖,瞧來有點兒不同尋常,臣等不敢擅作主張,特此呈予陛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