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更日更日更,大寫的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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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的寶貝,是你。】
一路默默無言,很快就到了歡喜鎮。
追命的馬在這樣的小鎮上好到難得一見,一些識貨的人便拼命盯着他們這邊看。陳三六坐在追命懷裡通紅了一張臉,趕忙急着指着家的方向“那邊,那邊,謝謝商大哥了!”
追命看着他的樣子,不自覺得笑出一口皓齒。
“娘!娘我回來了!”到了家門口,三六急急忙忙一邊喊着一邊慌亂地側身下馬。
“慢點!還有傷!”追命無奈笑着,伸手去扶他的腰,剛把人放下,三六就竄進了院子。
“你慢點!”
真是個離不開孃的小娃娃。
離不開孃的……小娃娃?
又是那種熟悉的心悸。
像是腦海裡裡閃過一絲什麼,卻快地離譜,他追不到,抓不住。
追命行走江湖,一身絕世輕功自問無人能敵,他心境灑脫豁達,卻唯獨懊惱有自己追不到的東西。
追命皺着眉想,自己真的是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而正在這時,裡屋門口三六閃出了門,笑着衝他招手,追命點了點頭,也展開一個笑容走過去。
不管再怎麼彆扭,他對着陳三六絲毫討厭不起來,卻是千真萬確的。
“娘,就是這位商大哥救了我。”陳三六笑得明明朗朗,拉着追命給母親介紹。
陳映竹笑着去看面前俊朗不凡劍眉星目的人,端的是一身俠氣,清傲在,笑起來卻暖得很,沒有一分凌人。
這樣的氣質,多少年前的那個孩子身上,好像也是有的。
“娘……娘?”三六看着眸色明顯暗下去的陳映竹,有點莫名其妙。
“……啊,商公子對三六的救命之恩,實在無以爲報。”
“夫人言重了。救命之恩不敢擔,晚輩偶遇他人落難施以援手,不過是人之常情。”
陳三六本來笑得開心,卻突然因着追命話裡的一句“他人”而生出些許難過。
說的也對。商大哥救他,並不是因爲他是陳三六。
如果今天是別人落難,他也會救,也會烤好吃的野雞,也會一路護着他將他送回家來。
追命看到一邊的小書生突然眼裡失了光彩,垂着睫毛輕輕抿起嘴脣,一副失落模樣,頓時眉頭一皺,剛想開口問,卻被陳映竹的話截住了。
“商公子可是還要趕路?天色不早,要是不嫌棄,就在寒舍留宿一晚吧。”
垂着腦袋的三六聞言又猛地擡起來,眼睛亮晶晶看着追命,滿是期待。
這個小傻子。
追命抿了抿脣,有些不忍,轉頭對着陳映竹,“實不相瞞,晚輩這次趕到歡喜鎮確有急事要辦,現下已經遲了,再不趕過去,真的是於理不合了。”
三六的眸子明顯又暗了下來。
他忽然想到,他除了他的名字以外什麼都不知道,他從哪裡來,他在做什麼,他全都不知道。
陳三六覺得心裡一陣煩躁。
煩的是自己,明明一個大男人,今日卻全是些上不得檯面的無理取鬧的小心思。
而陳映竹也沒再強留追命,再三感謝,便讓三六送了他出去。
已是暮色沉沉。
“商大哥是要去哪兒?”
追命停下,回頭看三六垂着腦袋,因爲低頭的緣故,清潤的嘴脣微微都起。心裡微微一顫。
看不見眼睛,也不太敢看。
三六因爲這半晌的沉默而擡起頭,看進追命的眼睛。有點委屈,“不能告訴三六?”
追命忽然笑起來,伸手輕輕拍了拍三六的劉海。
“等我回來找你。”
說完就翻身上馬,再沒停留。
三六站在原地忽然就溼了眼睛。
心臟忽然沒由來地狠狠疼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望着追命的背影,精神有些恍惚,滿腦滿心都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不願等,什麼都行,但是可以不可以不要再讓我等。
“喂,你又跑到哪裡喝酒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鐵手看見門口閃進來的身影,順手把茶杯丟了出去。
“你還要意思說?你還敢吵我?你信不信我飛回去把凌依依帶來啊鐵手哥哥!。”追命輕巧接了本來也沒想砸到他的茶杯,壞笑着蹭過去倒茶喝,看着啞口無言的鐵手頓時覺得高興了不少。
一邊安靜的無情無奈笑着嘆了口氣,“好了,你歇一歇,等冷血回來我們再商量下一步怎麼做。”
“那傢伙去幹嘛了?”
“嚇唬六扇門。”
“這麼好玩的事你們居然不去?”
無情和鐵手對視了一眼,決定不再理追命。
追命也不覺得沒趣,又倒了一杯茶,茶杯裡映出一個眼睛晶亮的泥臉小書生。
追命一怔,垂下眼喝了口茶,穩穩開口,“對了,案子有進展。”
“嗯?”鐵手和無情同時擡頭看他。
“我救了一個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被我們要追查的採花賊擄了去,結果發現是個男人,隨便扔了。”
“什麼?”無情皺着眉側身。
“我是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採花賊已經開始行動了。”追命答道。
“不是這個,什麼被採又被扔,男人?“
無情皺了眉,追命卻忽然笑起來,“是啊,一個陰差陽錯穿了女裝的泥臉小書生。”
無情和追命的默契,是十幾年來一朝一夕培養出來了,是滲進骨血的。
所以他自然能看出來,追命的笑容和從前他見過的任何一種都不一樣。
彷彿聽不見鐵手吵吵嚷嚷的纏着追命問事情細節,無情垂着眼睛輕輕轉了轉手裡的茶杯。
很久以後,無情遠遠看着屋頂上融化在純白月亮光裡的兩個人。
追命伸手想環着三六的腰,讓他靠向自己,三六扭着頭掙開,扶着追命的頭倒向自己的膝蓋,嘟着嘴說了什麼。
追命楞了一下,沉默得伸手捏了捏三六的臉,順從得倒下去,閉上了眼睛。
三六笑得嘴角彎彎。
無情忽然就釋然了。
他以前覺得,追命在別人面前和在他們面前不一樣。
在外面,追命嚴肅,端正,冷傲,一絲不苟。
在他們面前,追命笑鬧,放肆,頑皮,嘻嘻哈哈。
他覺得很知足,因爲追命待他們和別人不一樣。他覺得那是真正的追命。
可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錯了。
原來他會累,會脆弱,會難過,他心裡有很重的傷,他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想笑。他也會溫柔,很安靜,他會向別人示弱,會放肆自己躺在別人的膝蓋上,再也不吵吵鬧鬧。
原來那纔是真正的追命。
無情笑到雙眼通紅,轉身離去。
追命做夢了。
一個純白的影子,矮矮小小的,一蹦一跳走在自己前面。
他喊了句什麼,那小影子回頭看他,眼睛和陽光融化在一起,看不清楚,只是笑得明明朗朗,也不說話,就安靜地站在那兒,像是在等自己。
夢裡他似乎很想快點走過去抱一抱他,可是才走了兩步忽然腳下一空,身體不由自主地急速下墜。
深淵!
追命驚醒,滿頭冷汗。
他很久不做噩夢了。
十二歲那年,諸葛正我對他說,想不起過去是好事,至少能忘掉所有的悲傷憂懼,重新開始。忘了之前的崔略商,你今後就是追命。
可是當時他很想問沒問出口的是,倘若將喜悅溫暖和悲傷憂懼都忘了,還是好事嗎。
那年他見到無情,雪白的衣裳,清亮的眼睛,不太喜歡說話,沉靜溫和。
他就給了他來神侯府之後第一個笑容。
那年他見到紫羅,比他矮了一頭,蹦蹦跳跳,烏黑的頭髮,嬌俏笑着的時候嘴角有好看的弧度。
他就很想去牽她的手。
追命嘆了一口氣,站起身披好衣服。他想不起來,從十二歲想到二十四歲,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天光尚淺,但街市上已經熱鬧,追命打開窗戶,想呼吸晨風清醒一下。
“測字!三六測字!”
那聲音放大了幾倍也還是又輕又軟,追命盯着街角那端坐的清瘦身影,不知不覺笑起來,這小書生多大才學會說話?
追命眉峰一揚,腳下一蹬,人已經悄無聲息的輕鬆躍下,他在拂拂衣襬,笑着輕輕繞到三六身後。
俯身,屏息,“測字!”
“啊!”三六嚇了一跳,猛地回頭,額頭結結實實磕在追命顴骨上,後者立刻竄開,齜牙咧嘴地揉臉,“陳三六你暗算我!”
“……是商大哥你暗算我!”三六看是追命,忍不住笑起來,他額頭有帽子遮住,一點不疼,現下更是亮着眼睛回得理直氣壯。
只是,方纔他說話時候的氣息好像還纏繞在耳際,那般溫熱,讓人不自覺臉紅。
追命看三六紅着臉眼睛亮亮的樣子,也繃不住笑了,自然地坐到三六對面,“好了好了,我住在這個客棧,看見你了,就想逗逗你,說過我會找你的嘛。”
“等我去找你。”三六想起那日追命留下的話,很平常的一句話,他聽了卻不由自主地難受,難受到站在那兒居然就紅了眼睛。
真是奇怪又可笑。
追命看着三六斂了笑容低下頭去,有點迷惑,“三六?”
“……啊。”
“你在想什麼?”
“沒有……嗯,商大哥,你是不是想測字?”
三六想起什麼的眨眨眼睛看向追命,追命也不想再理這傢伙拙劣地轉移話題,想着時間還早,就笑笑答應了,“好啊,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要測什麼?”
追命想了下,笑道,測字測字,我就測字吧。
“嗯?”
追命看了眼呆呆愣愣的三六,笑着擡手點了一下“三六測字”幡掛上的“字”。
“就這個。”
三六看着追命指着的那個字,思索了一下,卻瞬間漲紅了臉,低下頭去不敢看追命。
追命覺得奇怪,好端端的害羞什麼,“喂?三六?”
“那個……那個……這個字三六不會。”
聲音細如蚊吶,三六慌慌張張站起身來收拾起案上的東西,“商,商大哥,我要收攤了。”
“你剛出攤吧,收什麼?”
“啊,不是,我我我我要早點回去……”追命看着那細白的臉染了明顯的紅暈,圓圓眼睛亮亮地躲躲閃閃,越來越覺得好笑,側過身去擋住他,壓低了聲音,“你躲什麼?嗯?”
“商……商大哥你讓開,我我我娘還在等我……”
追命無奈地看着三六
狠狠低了頭想闖過去,也不再攔着,抽身離開,三六點了下頭,看也不看他就往前走去。
“陳三六!我很快就回京城了!”追命看着三六走遠突然有點慌,竟是不由自主地大聲喊道。
清瘦的身影頓住,良久,頭也沒回,只道,“商大哥走的時候,不要忘了與三六告別。”
然後就邁了步子,消失在人羣中。
追命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些難受。
無情從窗子看下去的時候,追命就站在街邊發愣。
無情皺了皺眉,忍不住喚了一句追命。
樓下的人擡頭,看見他後笑了笑,無情側身,追命足一點地從窗子騰了進來。
他們依然默契地天衣無縫。
“冷血和鐵手已經在大廳了,你到街上去做什麼?”
“玩兒啊,京城的繁華熱鬧看多了,偶爾也見識見識小鎮的風土人情。難得機會嘛!”追命歪着身子靠在窗臺。無情無奈地看着他,搖搖頭,笑着走開。
他轉身追命的眼睛就暗淡了下來。
“不要忘了與三六道別。”
你那麼想和我道別嗎?
鐵手用筷子戳戳桌子,笑道,“六扇門的人這幾天果然很安靜,話沒亂說,案子也沒插手。”
“吶,我就說冷血出馬有一個能嚇走一個有兩個能嚇走一雙的嘛,好樣的!”追命嘻嘻哈哈往嘴裡塞着包子,衝冷血挑眉,冷血瞥他一眼,很是懶得說話。
“我們到歡喜鎮也兩日了,按照追命所說,那採花賊雖然沒有成功,但卻是開始行動了,可如今卻還沒有動靜,只怕我們這樣小心謹慎地隱藏身份,還是被他察覺了。”無情嘆道。
“無情說的對。歡喜鎮這地方靈氣足,漂亮姑娘也不少,這通天本事的採花賊一路向西作案,不會平白無故就掠過這裡的。”
“如果不是爲了美貌呢?”追命忽然道。
“採花賊不爲美貌爲什麼?”鐵手好笑得看着他。
追命垂了眼睛。
“你們沒見過他。”
他只是忽然想到,如果單單是爲了美貌,憑着三六的一張臉,縱然是個男人,也不會被放過
吧。
何況是穿了素白女裝,梳了柔婉的髮髻。
飯桌上一時間安靜下來。鐵手好奇,無情沉思,冷血冷着一張臉,依舊看不出表情。
“不管如何,還是不能放鬆警惕,今晚就我受累去巡街吧。”追命放下筷子,換上了輕鬆的表情。
三六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人來人往,他並不想回家。他有些好笑自己拙劣的藉口,什麼收攤,有誰會在日頭高照的上午收攤?
三六想起那個字。
字,寶去玉,換做子。
子是你。
追命隨手一指,三六讀到眼睛裡的是一句話。“我的寶貝不是金玉萬千,是你。”
他只記得自己心臟狂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慌慌張張躲着,直到他喊住他,說就要離開了。
那一瞬間,心就冷下來。三六覺得自己傻死了,被一個字嚇成這樣。
他不屬於這裡,他和自己也不過剛剛相識,他一身本事,他器宇軒昂,他騎最貴的馬住鎮上最好的客棧,他笑的開懷的時候好像天地都乘不下。
三六知道自己留不住他。
很久以後,追命又因爲擅自行動被諸葛正我叫過去訓,雖然任務圓滿完成,肩膀受了點輕傷,但俸祿還是要扣。
三六看着面前這個背對自己等着上藥的人勾着自己的一縷頭髮玩得興起,無奈地嘆口氣,“受了傷,被扣了俸祿還不安分。”
追命笑着轉過頭,笑着看向三六,眸色深了下,“我可是懸崖摔下去都大難不死的人,這點小傷算什麼。還有,吶,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我最寶貴的就是你了。”
追命沒有看到期待中的紅小蝦版陳三六,他面前的人只是垂了眼睛笑,連調藥的手都沒停下。
“陳三六!”
“做什麼。”
“你怎麼臉皮變厚了……哎哎輕點,很疼。你是不是欠收拾,嗯?”
“你你你別動,藥還沒上好!”
崔略商,有什麼好害羞,那話,你分明一早就說過了。
夜色混着涼氣撲向眉間。
追命坐在一處高高的屋頂上,沉默盯向視野裡安靜的街道。
月色是好月色,清風是好清風,只缺酒。
……也不是。他好像很久都沒饞酒了。那缺的是什麼?
追命腦海裡浮現出一張柔柔笑着的臉,劉海輕軟,面頰白皙,眼睛圓圓亮,清潤的嘴脣揚着好看的弧度。
“陳三六。”
他輕輕念道,有點失神。
自從救了那個泥臉小書生,好像很多事情都脫離了控制的軌道。
追命十二歲以前的人生只是空白的紙上落下“崔略商”三個字,再無其他。十二歲以後的人生平趟磨難艱險,恣意灑脫,摯友相伴,對酒當歌,騎馬倚橋。
他也有牽掛的姑娘,也夢想着有一天能和心上人雙宿雙飛,廝守到老。
他以爲那叫牽掛。可是如果因爲一人的笑容而歡喜是牽掛,那無時無刻想着一個人又是什麼?
“救命!!!”
一聲疾呼喚回了沉思的追命。
視線裡一團黑影似乎挾着什麼極快閃過,後面遠遠跟着一個踉蹌追趕的白色身影。
是三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