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擺了擺手,尉遲鳳鳴又行禮,隨後跛足退下。走在皇宮冗長的宮道上,望着紅牆碧瓦上薄薄的積雪,不知爲何,心中卻有終於要了結一切仇怨的釋懷。如今斬殺沈奕昀已是名正言順。他一死,雲想容便成了寡婦,皇上先前又有過授意,對雲想容如何全憑他的喜歡,只要不做的太過,以柔嘉長公主溫順的性子,他應該會如願以償。
到這個時候,對於他來說,與雲想容如何已經不是從前單純的喜愛,而是一種彆扭的執念。就彷彿童年時想要的遙控飛機,家裡人一直沒給他買,長大後自己買來,雖不覺得那樣迫切的想玩了,可心裡卻也是滿足的,那是一種“終於得到”了的感覺道破九天。
尉遲鳳鳴離開皇宮後,躍上馬背,只帶了柴彬一人直奔了承平伯府的方向。從皇宮一路走來,他們感覺得到連日來京都城中壓抑沉悶的氣氛預發濃烈了,甚至還有學子當街吵起來的。
自皇上將推恩削藩之事提上日程,臨近各地來的滿腔報國熱忱的學子就漸漸的齊聚在此,事關大周朝存亡,他們都是來聽取第一手消息的,如今並非趕考時節,可客棧裡已經住滿了人,酒肆茶樓中隨處可見三五學子聚在一處,有志同道合相見恨晚的,也有意見相左爭論起來的,就如方纔揮拳相向的兩個那般掐的如鬥雞似的,這幾日隨處可見。
“鳳鳴少爺,咱們要去哪?”
“承平伯府。”
柴彬皺眉,他如今已有了年歲,雖然常年習武身上壯碩,可歲月仍舊在他臉上雕琢出痕跡,眼角已有了很重的魚尾紋,尤其皺眉時,眉心就有川字行甚深的溝壑:“鳳鳴少爺,這會子去沈家似乎不妥。”
“怎麼說?”尉遲鳳鳴放緩了速度。
柴彬則策馬快步跟上與之並肩而行:“雲氏是個足智多謀的女子,絕非尋常女子可以比擬。您許久不去,好端端這會子去,她怕會多想呢,萬一知道了什麼影響了明兒個您的行動可怎麼好?”
尉遲鳳鳴聞言略微思索,道:“你說的固然有道理,可我若是不看看他那個愁苦的樣子,就覺得心裡不甘。”
“明日過後,您要看多少還看不得?”
“你說的也是。”尉遲鳳鳴笑着一拍柴彬的手臂,道:“多虧你提醒了我,否則豈不是要壞事了。這會子你跟我去。先揀選人。以備明日路上伏擊吧。”
“是。”
尉遲鳳鳴勒繮繩調轉馬頭。冷笑道:“明日行動的還不知有幾夥人呢,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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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哥兒不哭,不哭了。”雲想容抱着東哥在地上打轉兒,孩子自打晚上吃過了奶就一直哭個不停。這會子嗓子都哭啞了,原本最喜歡戴的虎頭帽也耍脾氣的摘了遠遠丟開。
雲想容急的想哭,拉着柳媽媽和衛二家的問:“這是怎麼了?怎麼一直哭!大夫看了說沒事,可這樣兒哪裡就像沒事了?”
衛二家的抿着脣,眉頭緊鎖的道:“人都說小孩子眼明心亮,東哥兒平日那般乖巧,今夜卻哭個不停,難不成是看到了什麼或者是有什麼不好的事兒?不行,不行。我得先去給菩薩上柱香。”
衛二家的雖不明說,可沈奕昀如今身陷囹圄卻是不爭的事實。雲想容也一直在心慌,孩子哭的她抓心撓肝,如何都哄不好,衛二家的的話更讓她覺得絕望。
夜晚。總是讓人能感覺到徹骨的寒冷,一些負面的情緒在白日裡沒有的,夜裡卻會放大。
雲想容和朱瑞家的、柳媽媽、英姿幾個拿着玩具溫聲軟語的哄,好容易東哥兒抽抽搭搭的漸漸止住了哭,雲想容額上也冒了涼汗,心慌的手指頭有些抽筋兒似的,怕跌了孩子,忙將東哥交給乳孃,吩咐玉簪:“快去拿我的保心丹。‘
幾人也都看出她臉色不好,玉簪忙去取藥。剛出門,卻和疾步回來的衛二家的撞了個滿懷。
“哎呦!”
“衛媽媽,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沒事。你急匆匆的做什麼?”
“我去拿夫人的保心丹蟲羣梟雄最新章節。”
玉簪越過衛二家的跑了,衛媽媽則面色難看的到了裡屋。見雲想容平躺在暖炕上,臉色發白,嘴脣發青,知是被孩子連續哭了這麼久煩躁的心悸發作了,到了嘴邊的話只能嚥下去。
柳媽媽看出衛二家的神色不對,就拉着她到一邊說話。
雲想容隱隱約約聽見他們說:“怕是不好上了三次,斷了三次”
英姿和朱瑞家的抱着東哥兒去廂房,玉簪和玉壺玉釵等則在屋裡服侍雲想容用藥。
剛扶着她坐起來吃了保心丹,外頭就有人低聲傳話:“夫人,褚先生求見。”
雲想容忙道“讓他進來。”
“夫人,要不您先緩緩”
“不必,我好多了。”
雲想容扶着玉簪的手起身,披上白狐腋大氅走到明廳,見楮天青面色很是不好,心裡咯噔一跳:“怎麼了?”
楮天青抹了把汗,抿着脣從懷裡掏出一物交到雲想容手上。
那是雪白中衣的一角,上頭是雲想容曾經親手爲他繡上的小小的“六”字。當時服侍他穿上此中衣,沈奕昀還嬉笑着道:“你就是不想和我分開,要我隨身帶着你的名字,想着你。”
她卻不害臊,認真的道:“正是這個道理。”
如今,這個淡綠色絲線的“六”字旁,多了一個血書成的“四”。血漬已經乾涸發褐,在染塵的中衣上顯得觸目驚心。
雲想容的眼淚一瞬就涌上了眼眶,緊緊攥着手中的衣角“褚先生,他怎麼了?”
楮天青道:“天牢裡沒有咱們的人,這是閩王身邊的人給送來的,說昨兒閩王去看四少爺時,四少爺扯了衣裳,咬破手指寫了這個,讓給您送來,說您看了就會懂的。”
雲想容閉上了眼。含在眼眶中的熱淚簌簌落下,她卻緊咬着下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沈四或許,回不來了
明日朝會,皇上要重議削藩推恩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天下。在如今學子們支持與反對對半的情況下,皇帝哪裡能不利用沈四再做一次文章?
試想,一個爲了國家大義聲討藩王勳貴的清流之首,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被閩王殺害,天下學子的天平會往哪方傾斜?那些反對制裁閩王的學子就是敬重閩王在福建的表現才力保他。閩王如果真做出這種行徑,傳了開來。必定會大失人心。皇帝的削藩就會得到至少八成以上學子的支持。
在天牢裡不能作爲什麼。恐怕明日天牢去往早朝的路上就會有皇帝的伏擊。那是一條黃泉路!就算沈四渾身是鐵。又能捻幾根釘!
皇帝真的好狠!
難怪東哥兒那樣反常的哭。
難怪衛媽媽去上香,連着斷掉三次。
難怪她的心這樣慌。
她雖說過那些話,可事情真要發生,她就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麼堅強。她不想失去他啊!
“褚先生。”雲想容倏然張開眼。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此時已經佈滿血絲,神色堅定的道:“我們手中如今可用的人有多少!”
“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靈均樓裡多是買賣消息,並不像伯爺的手下,不乏武技高強者枕上寵婚最新章節。皇帝老將我夫婿逼到如此地步,就算死我也要與他死拼一回!”
“夫人要劫天牢?”
“天牢怕打不進去。但是明日天牢去往早朝的路上,皇帝定會派人截殺伯爺,那個時候也是我們出手的最好時機。”
楮天青略一想,就覺得雲想容說的真切有理,忙點頭道:“就算拼了我這把老骨頭。也絕對要救出四少爺!”
“好。那等下我們就現行部署。麻煩褚先生去叫崑崙和小猴兒進來。”
“是。”
楮天青拱手應是。
雲想容則是吩咐小丫頭將柳媽媽、衛二家的、英姿、玉簪等都叫了來,又讓朱瑞家的抱着東哥兒到前廳,還吩咐了玉墜立即去請楚晏和嫣凰。
衆人一見雲想容在明亮珠光下發紅的眼和前所未有端凝的神色,就知事情不對。
雲想容沉默不語,將東哥抱在懷裡。小傢伙終於哭累了。這會子閉着眼嘟着小嘴睡着,到了雲想容懷中,似是熟悉母親的味道,立即往她臂彎裡鑽。
雲想容臉頰貼着東哥兒的臉,終究忍不住,淚水撲簌簌落了下來。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四少爺?”衛二家的急的快哭了。
雲想容搖頭不語。又親了親孩子。
楚晏與嫣凰急匆匆趕來時,正看到雲想容抱着孩子哭的如此無助,一衆僕婢立在一旁勸說,勸的自己都跟着落淚。
“卿卿,你怎麼了這是?是不是默存”
“晏表哥。”
雲想容站起身,抱着東哥兒走到他跟前,屈膝就要拜下去,嫣凰連忙眼疾手快的扶着她的手臂:“您這是做什麼?有什麼事,您儘管說就是了,我與載文能有今日,全靠您與伯爺,就算是豁出性命我們也在所不辭。”
楚晏連連點頭:“嫣凰說的是,卿卿,你要表哥幫你做什麼?”
雲想容哽咽着道:“沈四那裡怕是不好。我必須留下,盡最大的努力救他出來。就算不能夠,我也寧可要咬下狗皇帝一塊肉來。我可以死,可是東哥兒還小求表哥和表嫂,帶着東哥兒趁夜離開。”回頭望着朱瑞家的:“不知你可願意帶着東哥兒離開?我知道你有家在這裡,你若不願意,我不勉強。”
朱瑞家的聞言,撲通一聲跪下,堅定的道:“夫人,我當家的是沈家的家奴,深受老侯爺大恩,如今沈家有難,我若自己回去了,我當家的定要打死我,且小公子這樣乖巧,我捨不得夫人放心,只要有我一日,絕不會讓小公子餓着凍着,請夫人爲了孩子保重自己,孩子不能沒有親孃啊!”說着話,重重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