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觀音像看了看,我不是信徒,對佛像沒有太大的虔誠。昨天是晚上進來的,室內已經昏暗又無燈盞,今天早上天亮後注意力並沒在這上面,而很快劉寡·婦就來了,所以要說記得很清楚是不可能的,但印象中這座觀音像應該是沒有被黑布蓋住的,而且既然是每天都被供奉的佛像,又何必用布來蓋着?難道還怕沾了塵?
忽而視線一轉,我移動腳步換了個視角,發現就在那觀音像的後面竟還豎了一塊木牌。
木牌上刻着兩字。
懿文。
心頭微動,難道這是供的阿平父親的牌位?但爲什麼不刻上“先父”“年月”之類的?
若真是塊牌位的話,此時我這般觀察又冥思對之很是不敬,立即將手中的黑布給蓋在了木牌上。下意識地還是多看了一眼,隱約有些明白劉寡·婦每日晨起誦經又常常在這佛房一待就一整天,應該是在爲她的亡夫悼念吧。
將門關上後我便又坐在了蒲團上,目光瞥及自己的膝蓋不由拉起羅裙苦笑,做得多不容易的護膝最終還是沒派上用場。以現在劉寡·婦的身體狀況應該是不可能再來監督我罰跪了,如此即使偷懶也不用再全神戒備地注意門外的動靜了。
其實自嫁過門後很少有這般清閒和安靜的時候,每天都不敢有懈怠家務。反正飯已經做好在竈房了,阿平應該會自己吃的吧,晚上那頓呢?
有聽到屋外動靜來着的,但我坐在那沒動,因爲從腳步聲分辨既不是阿平也不是劉寡·婦,立即想到之前老郎中提到讓人送藥過來,想來大抵就是那人了。
不知不覺頭頂的天窗光線暗了下來,天色竟已變黑,我遲疑了下還是起身走向門。
阿平一個人在家中,中午沒準發脾氣也沒吃,晚上不能再餓着了。另外,其實我真的餓得慌,儘管劉寡·婦命令不准我吃東西,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她也不能一直監看着我,至於那麼實誠委屈自己嗎?
可當我走進竈房時便覺訝異,極明顯的煙火味飄散在空氣中,爐竈上的鍋蓋也在冒着熱氣。我好奇地揭開來,裡頭是煮好的米飯,上面還蒸着一盒小籠包與一盒蒸餃。
這顯然不可能是阿平的傑作,難道是劉寡·婦已經病好出來做的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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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好奇心沒忍住,我放輕了腳步走向後屋的臥房。劉寡·婦的門是開着的,走到近門處就聽見裡頭有輕細的語聲飄揚出來,於是我便看見了接下來的一幕。
劉寡·婦半靠在牀頭,阿平安坐在一旁的椅子裡,然後牀沿處坐了一位身着紫衣的姑娘,手上端着的應該是藥碗,正在一勺子一勺子地喂着劉寡·婦。
我的角度看不見這紫衣姑娘長什麼樣子,只看到她在喂完藥後便將藥碗遞向阿平,只頓了一瞬阿平就很自然地接過,然後那姑娘用一塊布巾擦了擦劉寡·婦的嘴角,服侍的十分細微而周到。
默然而視,覺得這麼一幅畫面很和諧,像,一家人。
體味最後那三字,覺磨出了一絲淡淡的酸楚以及,諷刺意味。站在那個位置服侍劉寡·婦的人理該是我,看起來琴瑟和鳴的也應該是我,而今我卻站在門外猶如一個旁觀者。
我都看到視角里能夠唯一看見的劉寡·婦的臉上表情放鬆,眼神沒有一絲戒備,甚至嘴角微微上揚。這所有的微表情都表達了一個訊息,劉寡·婦對眼前這個服侍自己的姑娘是滿意的,喜歡的。而不是像對待我一樣,永遠眼皮耷拉向下,嘴角緊抿成一線,眼神中除了嫌惡就是冷寒的眸光。
不過劉寡·婦只是我目前生活中的一部分,她的喜好固然值得被正視,但於我而言並不是太重要,所以我會在之前沒有顧忌地頂撞她也挑明自己的態度。
我真正在意的是側背朝着我的阿平的反應,他爲什麼接藥碗會接的那麼自然?他爲什麼會有除了我以外的人能夠讓他安靜坐在一旁?他又爲什麼……整整這一天都沒有來看我?
難道昨晚深夜他偷偷跑來送被褥當真是我做的一場美夢?事實上他根本就不在意我被罰跪,也不在意我的缺席?
就在這時,阿平似有所感般地突然扭轉回頭,視線直直朝我射來。
我也終於看清心中一直在臆測着的表情:怔愣、意外、驚訝、不自然……我一一解讀,然後揚起嘴角,在那雙熟悉的黑眸眼神改變時轉過身快步離去。
只走出十多步就聽到身後有腳步傳來,伴隨着的是屋內詢問的語聲,我加快步伐到院中,一腳踏進佛房回身便去關門,剛好瞧見匆匆跑出來的阿平。
然後他驚惶不安的臉被我緩緩關上的門給掩蓋,還順手把門給栓了。另外,我已經注意過了,這兩扇門的中間有兩個鐵圓環,而其中一個圓環上落着一把鎖。
聽着那步履聲跑至門外便來推,但推肯定是推不開了,我也不走,就站在門背後輕輕抵靠着感受那股推力。隨後便聽見外面傳來拍門聲,重重拍了好幾下後終於聽見兩字從對方齒縫中迸出來:“許蘭。”
我笑了笑,倒還記得我名字呢。
聽我不應阿平又喊了聲:“許蘭。”頓了頓,“你出來。”
我沉吟片刻後諷道:“你娘讓我在這罰跪三日呢,理不該擅自出去,但怕你們娘倆沒人照應餓上一頓,結果證明是我多慮了。”
哪怕阿平不懂,今兒我也要教會他弄明白。
門外的拍門停下來了,一時靜默,我索性蹲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沒聽來阿平的解釋,卻聽見又有腳步走近,然後那細脆的嗓音穿過門板:“平哥哥你在這做什麼?清姑在找你呢。”
阿平悶聲回:“不去。”
我勾了勾嘴角,平哥哥,好生親密。
腳步隨近來到了門外,“這裡頭有什麼人在嗎?平哥哥怎的突然就氣了?”
靜了一瞬阿平口氣不善地道:“你走開。”於是語聲一轉,嗓音裡多了一分楚楚可憐:“平哥哥,是杏兒做錯什麼事了嗎?”
杏兒……我咀嚼了下這個名字,沒有忘記之前老郎中提到過杏丫頭,就是說這姑娘打從過來送藥起就沒走?整整一下午我不在家中出動的時間裡,她幹了許多本該我乾的活,然後順便也扮演了一下我的角色?
正冥思間,聽到阿平忽然重拍了一下門,然後丟下一句:“你走吧。”隨後便步履沉行。大約是走進後屋時那姑娘才反應過來,情急而喚:“平哥哥,你聽我說。”然後啪嗒啪嗒而跑着追了過去,於是屋外恢復安寧。
我磨了磨牙再磨了磨牙,胸口那股鬱結之氣還是沒緩過來。阿平這臭小子最後拍那一下門,丟一句“你走吧”到底是對着那紫衣姑娘說還是對我?前者也就罷了,若是後者,這意思是惱羞成怒趕我走嘍?還有我本欲乘此機會教教阿平道理的,被那什麼杏兒一打岔,一句話都沒跟他說上,這要讓我怎麼教?
在屋子裡繞走了十圈,才把那股浮躁給壓了下來,回頭一定得好好治治那臭小子。媳婦還在呢,就給惹來了爛桃花,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無蜜也不招彩蝶蜂,定是他跟人家放了電才把人魂給勾了。我咬着牙如是想,轉念又覺不對,那杏兒喚他是平哥哥,可見關係不是初次送藥這麼簡單,兩人交集明顯在我之前就有了。
難道……難道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阿牛哥,他也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杏兒妹?
這個可能性很大,雖然阿平心智不全,可他有顏啊。以他現在的容貌,定是很小時就出落的脣紅齒白切英俊白皙的少年郎了,勾走了村子裡小姑娘的魂也不足爲奇。
咕嚕嚕!
我的合情合理的分析判斷被一聲叫給叫斷了,苦笑着摸了摸肚子,扁平扁平的,餓得都有些腹痛了。這時候肯定不可能再跑出去找吃的了,瞥了眼佛臺上的貢果,天知道我有多想吃可是又不能吃,萬一吃了被劉寡·婦知道估計得和我拼命。
食物就別想有了,還是實際點窩回蒲團邊將雙膝抱緊了拱起,使得腰腹收緊不再感覺那麼疼。昨晚或許還有夢可做,這個夜晚估計很難再入眠了。
依稀聽見一個哭聲穿過院子又遠了,我也沒多去在意,這時什麼杏兒梨兒的又與我何干?誰給我一塊杏花糕都比這強。民以食爲天啊,有了食纔有身體做本錢,然後纔有資格傷春悲秋呢,否則一切都是扯談。
我正在對自己催眠,只有快點睡着了就不感覺飢餓了。當悉悉索索聲再起時我一時以爲是幻覺,可不過片刻聲音便近了,黑暗中沒有轉彎地直截了當問:“阿平,你從哪進來的?”
隱約的輪廓靠近,呼吸微重,我一口先杜絕了那鬼藉口:“別再騙我說是從窗戶,這房間就一扇窗,那是天窗,估計你要再縮回去個四五年纔可能鑽得下。”
無聲靜默時我也不催促,就安靜地等着。